纖細的手一掃肩上垂下的卷發,她向後靠了靠,微微一歪頭,這是一個極其放鬆的姿勢。何雲起看在眼裏,臉上卻完美保持著禮貌的笑容。“因為季晨不是我的親弟弟啊。”粱采薇端起茶,卻沒立刻往嘴邊送,一副輕鬆愜意的模樣,“何先生,晨晨是個好孩子,他隻是……不太會與人交流罷了,長這麽大也沒見過他有什麽朋友,希望你……”“能照顧好他。”何雲起一口茶含嘴裏,差點沒憋住直接噴出來,他顧不上那茶還燙嘴的溫度,硬著被燙得發麻的頭皮,愣是給它咽了下去。粱采薇完全沒想到對麵的人會有這麽大的反應,趕緊遞過餐巾紙,一臉擔憂地補充道:“我知道晨晨很麻煩人,他平時老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不熟悉的人根本沒辦法跟他說話,但是他真的是個不錯的孩子,平時在家也挺乖的,隻要不生氣還會主動打掃衛生呢!”“這不是重點……”何雲起一邊咳嗽著,一邊在腦內瘋狂咆哮。“他初高中都在行知,行知你知道的吧,重點中學呢。大學也考得挺不錯的,去了南師大,腦子好使,你跟他說話他都能聽懂!”這不是重點!還有這位姐姐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什麽叫“他都能聽懂”!?在這群長輩心裏季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天才自閉兒童啊!“梁……小姐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嫌棄他!”話剛開口何雲起就後悔了,這迴答讓他們之間的對話詭異出了一個新的高峰,“不……這不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上菜的服務員十分適時的推著餐車過來,成功給這一混亂的早餐前奏曲打下了休止符。兩人十分默契,沉默片刻,等著服務員核對菜單無誤離開後,何雲起才總算是從剛才莫名其妙的對話中緩過來。“您的意思是……希望晨晨來找我玩的時候,我能照顧照顧他?”何雲起盡量把措辭變得正常一些,上來就照顧不照顧的,一副托付終身的樣子……害他差點以為季晨那一家子都會讀心術,就因為他有那點不軌的心思,才會虛懸著一顆心不敢放下。“啊,就是這個意思了。”粱采薇對他簡明扼要的概括十分滿意,說話間嘴裏還咬著她從水晶餃裏挖出來的蝦仁,似乎意識到嘴裏吃著東西說話並不太雅觀,這姑娘抱歉地笑了笑,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漬,“晨晨他比較特殊……我們這個,你也知道,總是免不了有些危險,雖然這兩次都是偶遇,但何先生您確實幫了他不少的忙,還救了他的命……往後如果可以的話,他在外麵胡亂跑的時候,您能替我們照顧照顧他就好了。”“好。”斬釘截鐵。“晨晨他一直都有些不一樣……不隻是性格,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渡靈者。”粱采薇在說到這件事的時候,神態和情緒有了明顯的不同,她眉峰微蹙,眼裏有了擔憂的神色。何雲起坐直了身體,將雙手支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這是他一貫以來表達傾聽的方式,他說:“知道,我去查過。”渡靈者的資料不多,但仔細查查,總能明白些基本的東西,他們的工作職責就不說了,大多數渡靈者都有自己的武器,這些武器藏在旄節中,有的是藏在木杖裏的長劍或者匕首,也有像季晨的旄節那樣,可以隨時拆卸組裝成長短可調的棍子。渡靈工作有著非常嚴格的工序,如果要完成超度怨靈的任務,必須知道怨靈的名字,了解它的死因,化解怨氣之後,再使用超度儀式送走。這些工序少一個都不行,無論是叫錯了名字,還是餘怨未清,都無法將卡在陰陽之間痛苦流離的靈體送走。至於清除怨氣的方式就見仁見智了。就何雲起見識過的這兩次來看,季晨絕對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對溫蘊這樣的可憐姑娘,他能用溫和的方式進行渡化,對城南婦幼裏喪心病狂的鬼東西,他就能毫不留情,用極其強硬的手段將其摧毀。隻是他那突如其來的高燒和痊愈,實在是讓何雲起十分的費解。“清遠跟我說了,他是被你和你的朋友送到醫院的,讓你們擔心這麽一趟,挺過意不去的,所以才清遠要了何先生你的電話,想請你吃個飯……也算是表示一下感謝和歉意。”粱采薇特意給何雲起夾了個最大的燒麥,粉嫩的蝦仁上點綴的蟹子最多,看著就頗有食欲。“晨晨從十七歲那年成為渡靈者開始就是這樣了。”沒等何雲起問,粱采薇便放下筷子,開始迴憶起來,“是我爸爸一手引著他入門的,他小時候……家裏有些變故,家人都沒了。”說到這裏,她的語氣頓了頓,似乎為自己突然將話題轉得如此沉重而感到抱歉,看著何雲起碗裏的燒麥沒了,她又趕緊夾了一個生煎包放進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些:“不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和爸爸遇到他之前,也記不清到底是多久之前了……總之,他應該也沒什麽印象了。”這不是更可憐嗎。何雲起皺眉,咬了一口的生煎包濺出滾燙的湯汁,他隻能暫時將它放在一邊晾涼:“那你們遇到他的時候他多大年紀?”“好像是……十二歲,剛讀完小學,考上了私立學校,但是一直照顧他的叔叔不管他了,他負擔不起學費,自己偷偷給學校門口的小餐館洗碗來著。”大概是間隔太久,粱采薇迴憶時,眉間總是微微皺起,似乎費了不少的功夫。她隻記得,八年前的那個晚上,父親從外麵迴家時,突然帶迴來一個孩子。那孩子穿著一件皺巴巴的校服,有些地方都破口子了,他長得又瘦又小又黑,還不知道從哪個煤堆裏滾了一圈,滿身灰撲撲、髒兮兮的,渾身上下就那雙大眼睛最幹淨。那時的她正在上高中,突然見到這麽一個小孩,都說不上是驚訝還是害怕。她當時沒問,就看著父親替這小孩收拾得給幹幹淨淨,她才發現這孩子居然不是真的皮膚黑,而是太髒太髒了,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等到他被父親收拾幹淨了,安頓在臥室裏熟睡之後,這位一家之主才算是認真把這小孩兒介紹給了她。季晨,是梁父故友的孩子。而這位故友卻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而離世了,更慘烈的是這一離世,就是父母一起,一個都沒有留下。離世的原因是什麽,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季晨不知道,粱采薇的父親也不說,那個所謂的叔叔早就聯係不上了……更不要說粱采薇,初見季晨時,她也隻是個十七歲的高中生而已,她肯定也不知道。不過幸運的是,季晨加入梁家後,就不再顛沛流離了。到梁家的第二天早上,季晨早早起了床,衝著梁父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叔叔早”,然後一轉頭,看著仍舊對他帶著防備的粱采薇,非常努力地咧開一個笑臉,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姐姐早”。就這麽一聲“姐姐”,讓從來沒當過姐姐的小姑娘如獲至寶,十七年的人生,這是她第一次被一個小孩激發出了強烈的保護欲。我有弟弟啦!粱采薇難以抑製心中的喜悅,主動承擔起了姐姐的職責,甚至不用爸爸強調什麽“親如一家”的理念,隻用了一個晚上,就徹底接納了這個異父異母、憑空出現的孩子。從小學開始的寄宿製生活,讓季晨早早的學會了獨立,所以初中和高中,他也完全不需要任何**心,自己一個人住在學校裏,也能收拾妥當,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盡管如此,成為了姐姐的梁采薇還是不放心,她隔三差五就帶著好吃的去學校看望弟弟,噓寒問暖,一到假期就帶著他到處玩,就像要把自己生活中所有的美好都一分為二,然後將那另一半毫不吝嗇的全塞給他。如果說梁父的是季晨生命裏出現的第一道陽光,那麽這個盡職盡責的姐姐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二道陽光。這兩道光投射出的親情和關懷,把當時已經有了輕微自閉傾向的季晨重新拉了迴來。季晨十七歲時,梁父發現了他身上所藏著的渡靈天分。這孩子非常聰明,學什麽都快,他飛快掌握了靈力的使用方法,並且發揮自己身體上的優勢,剛入行不久久冒出尖來,跟著梁家父女倆解決了不少事件。他十八歲的那個七月,碰上了鬼月的怨靈大爆發。當時所有的渡靈者都在四處奔波,收拾各個角落裏伺機作亂的亡靈,每個人都異常忙碌。季晨和梁采薇的小組已經追著一個難纏的怨靈兩三天了,因為季晨年紀小,又是新人,所以大多數情況都是梁采薇處理,他負責幫幫忙打下手就行。可那次的對手太過強大,梁采薇一個人顯然應付不過來,兩人被困在一棟樓裏,不停的重複著難纏的鬼打牆,而每往下走一層,眼中看到的東西變一個樣,變得越來越惡心,越來越恐怖,那條樓梯像是循環著通往地獄的索道,再往下……恐怕就得交代在這鬼東西的手裏了。人被逼到絕境時,是真的會爆發出無限的可能。當時隻有十八歲的季晨,在大樓玻璃窗的一角瞥見了藏在暗處操控一切的鬼魂,他一句話都沒多說,飛起一腳,將玻璃窗踹得粉碎,順著窗邊狹窄的邊緣就爬了出去,梁采薇沒能及時跟上他,卻在那天夜裏隔著破碎的玻璃窗,看到了耀眼到炫目的藍白光,像無數道利刃刺破蒼穹,被鬼魂操縱的幻境也在下一秒徹底粉碎,無影無蹤。“晨晨真的非常的厲害。”梁采薇已經在這段講述中停下來誇了季晨五次,每次誇獎都帶著一臉驕傲而欣慰的笑容,能看出來,季晨絕對是她這個姐姐的驕傲。何雲起適時地給她添了茶水,依舊充當著聆聽者的身份,靜靜的聽她講述接下來的故事。“可是……當天迴家的路上,晨晨的狀況就出現了異常。”梁采薇帶著季晨迴家時,發現坐在出租車座位上的他安靜得有些異常,完成任務時,時鍾才剛走向十點,按他們的作息,是不太可能在這麽早的時間就困得熟睡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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