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傅大人拒絕選擇並企圖逃竄,梁大人果斷出手將其抓獲,以鐵一般的事實捍衛了帝京武首的榮譽。

    這是傅攸寧頭一迴踏進梁錦棠的書房,雖說正滿麵赧紅地被攬在某人腿上乖乖坐著不敢動彈,卻也還是有種劫後餘生、虎口脫險的小小僥幸。

    畢竟,是在書房,不是在……臥房。很明顯,已是極力克製了。

    真想跪謝梁大人的不撲之恩啊。

    “我懷疑齊廣雲在整我,”梁錦棠環住她的手臂收得緊緊的,惱怒又無奈地將頭抵在她的肩上抱怨道,“他說,在你解毒之前,叫我別惹你。”

    帶著可疑沙啞的嗓音在傅攸寧耳旁輕輕蕩開,莫名撩人。

    “那你還不放開……”傅攸寧輕顫的嗓音也沒能正常到哪裏去,她甚至懷疑自己的唇已經腫了。

    梁錦棠輕笑,一手與她相扣,低喃道:“可他似乎忘了告誡你,叫你別惹我。”

    傅攸寧一對梨花眸裏盈滿“人不是我殺的”委屈,難得有些嬌嗔:“我沒惹你啊……”

    若早知她與梁錦棠之間會變成如今這樣……嗯,齊廣雲大約也不會有勇氣跟她談這種事的吧?想想都尷尬到沒臉說也沒耳聽。

    雖不能做什麽,卻又舍不得放人的梁錦棠緩緩自她肩頭抬起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納,平複著心上如火如荼的躁動,徐徐靠向椅背,心中無奈悲鳴,歡喜與憂傷同在。

    這傻姑娘也不知何時才會明白,當她出現在他麵前,什麽也不必做,就已經惹著他了啊。

    良久之後,他望著坐在自己膝頭不敢動彈也不敢直視過來的紅臉姑娘,笑歎:“說說你這毒是怎麽來的吧?”

    長夜漫漫,既不能蓋棉被,就隻好來聊天了。

    他要做個溫柔體貼的童養婿,免得嚇著人了會被掃地出門。

    傅攸寧飛快地偷覷他一眼,又迅速將目光挪開,拿沒被製住的左手輕輕在滾燙的臉頰便撲著風。

    “就,多年積累……”她估摸著,若梁錦棠當真知曉了這毒是怎麽來的,齊廣雲八成會被滅門,還是絕口不提的好,“對了,你、你先才說……你見著蕭擎蒼了?”

    其實吧,這樣被人抱在懷裏,無論說什麽事,都……很、尷、尬。

    傅攸寧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假裝一切正常。

    見她不想多談中毒之事,梁錦棠也

    不舍得她為難,便就著燭火看著她躲躲閃閃的酡紅側顏,從善如流地笑答:“尉遲嵐找我借人時,我就怕逮不著人要糟,所以私下聯絡了蕭擎蒼。”

    “此次樓然國既主動向我朝發出國書欲締結盟約,鄒敬若要去成羌,必不敢自樓然繞道,隻能經河西軍的防線過境。”

    劍南道與樓然、成羌均接壤,鄒敬既不能從樓然借道,按常理便隻能自投羅網。

    好在,鄒敬確實是個按常理行事的耿直人。

    別扭極了的傅攸寧意圖偷偷自他膝上出逃,腰上卻收到了充滿警告的一箍,她隻能繼續紅著臉坐好。

    “你是說,鄒敬眼下……在蕭擎蒼手上?”

    如此一來,事情就還不算糟。鄒敬出逃失敗,至少成羌那頭一時不能借由今上登基的秘密興風作浪了。

    “嗯,眼下扣在城外,”梁錦棠盯著她的唇,有些心不在焉,“有季達的人看著。”

    “那……接下來,要做什麽?”傅攸寧的心思已被鄒敬案突如其來的進展牽住,一時也忘了羞澀的尷尬,略迴頭,滿眼期待地瞧著他。

    從前,許多事她都隻能自己想。可她腦子慢,常常力不從心,不過是硬撐著。

    當這句話問出口之後,她忽然覺著,這真好。

    從此後,她不必再假裝聰明,如履薄冰地去做許多自己力所不及之事,不必時刻戰戰兢兢又想不出自己是否有哪裏出錯,給人留下什麽把柄,或叫人發現自己無用……而被丟下。

    從此後,她或許就可以大聲同別人講,是,我不全才,可我也不是廢物。我腦子慢,沒法事事衝在前頭,可若你們迴頭就能看到,我始終都在。

    或許終我一生都不能如人,但你們自行在前頭先走著。

    我如今有梁錦棠哪。

    他會陪著我,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與你們一道,浩蕩前行。

    若我今日還不夠強,那還有明日。隻要今日比昨日好,這便是,希望。

    隻要今日的傅攸寧能比昨日的傅攸寧好上一些,那就能算得是個有始有終、永不放棄的,不比誰差多少的好姑娘。

    梁錦棠對這樣的局麵也是很滿意的。

    她肯信他,依賴他,這對他來說,是極好的開端。

    他就巴不得這姑娘沒有一絲勉強,做不來的事就信著交給他。如她在範陽春獵時那般,隻需心無旁騖去做她最擅長的,

    不必再畏畏縮縮怕人察覺自己不全才。

    “你倒不必做什麽,安心準備迴青衣道就好。”梁錦棠被她專注又帶笑的目光瞧得心顫,便抬手將她的眼睛擋住。

    “鄒敬招認,是為著南史堂內部的積怨,有人想除掉他,他才生出投靠成羌的歪念。我叫齊廣雲想法子將他交給南史堂吧,自家的門戶自家清理。”

    鄒敬意欲叛國,好在並未成功,否則梁錦棠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如今鄒敬既未來得及掀起波瀾,那就江湖事江湖了。

    若事後當真有人追查起來,也最多就能得出“寶雲莊心懷家國大義,無意間攔下意欲越境投敵的可疑分子”這樣的結論。

    此事梁錦棠多少有些把握,心知若齊廣雲連這都圓不了,那真不用混了。

    傅攸寧將他擋在眼前的手壓下,歪著頭想了想:“由齊廣雲出麵將人交給南史堂,蕭擎蒼就能被摘出來,也不會叫人發覺你私自聯絡河西軍主帥。對不對?”

    “所以我說你聰明伶俐又可愛呢。”梁錦棠親昵笑著,輕捏了她的臉。

    至於,要不要讓皇城之內的某些人驚上一驚,還需再斟酌。不過這種事就不必讓她徒增困擾了。

    傅攸寧才緩和的臉色又窘然發紅了:“閉、閉嘴,說正事呢。”

    “正事說完啦,”梁三爺一皮天下無難事,“還是來說點私事吧。”

    什麽私事?!哪有私事?!

    傅攸寧紅著臉瞪他片刻,趁他不防,一溜煙跳下就開跑。不過這迴她學機靈了,隻跑到書房門外,便將門死死抵住。

    一時不察便被人溜掉的梁錦棠又著惱又好笑地起身,緩緩踱到門前,抬手試了試,卻發現門被人從外麵抵住呢。

    聽得裏頭的腳步聲近前,傅攸寧顫聲道:“你……”

    “你確定要隔著門板說話?”梁錦棠聲音放得輕緩。

    傅攸寧力持鎮定,隔著門板顫聲道:“梁錦棠,我、我是不會收你聘禮的!”

    待宰的兔子忽然自手中溜掉,難得被人殺了個措手不及的梁錦棠還來不及扼腕遺憾,一聽這話就立馬繃不住,登時忍不住想把門板瞪穿。

    就說,這情節的走向不對啊!

    隔著門板,顯然在美色上與氣勢上的優勢一並都喪失了。

    愕然又發惱的梁大人心中思忖著,該不該待會兒就出城去將齊廣雲劈成八瓣。

    門外那個無膽匪類顯然堅持要隔著門板談私事:“我也、也沒有嫁妝。”

    “什麽意思?”瞪瞪瞪,最好瞪到門板燃起火。

    梁錦棠怕傷著她,又不敢破門而出,隻得皺著眉,瞪著門板細細迴想是哪裏出錯了。

    “行走江湖,講的是個信字,”傅攸寧清了清嗓子,壯著膽對門板那頭的人豪言,“說好私奔就是私奔!若有三媒六聘,那就算我言而無信。”

    失策啊,失策啊!

    梁錦棠微惱著抬腳輕踢了門板一下,實在悔不當初。

    那夜這家夥一句私奔哄得他頭上開出小花兒,卻沒想到會在這兒等著他呢。

    合著他這個傅氏的童養婿就隻配私奔,連個正經名分都撈不著的?x的想刨傅懋安的墳。

    “你就說同意不同意吧。”

    梁錦棠咬牙,憤憤不平:“你也就敢占我便宜!”這混賬姑娘。被他慣得,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了。

    就仗著他舍不得!

    “那我若是占別人便宜,你答應啊?”傅攸寧的聲音裏漸漸有了理直氣壯的笑意。

    “當我沒說!就占我便宜才對!”

    ***********

    翌日,又是羽林與繡衣衛合兵演武的大場麵。

    “我怎麽覺著……傅攸寧近來越發詭異了?”尉遲嵐立在廊下,餘光瞥著不遠處正跟索月蘿講話的傅攸寧。

    梁大人冷冷哼了一聲:“關你什麽事。”

    越想越心酸。

    原本昨夜他也沒想做什麽不可描述之事,隻不過想著……若能這樣又那樣、那樣又這樣……也算聊勝於無……

    結果卻被那仿佛忽然膽大包天的姑娘擺了一道!末了隻能隔著門板割地又賠款,實在慘無人道。

    尉遲嵐不為他的冷淡所阻礙,談興大發地湊近他些:“不是,你不知道,昨日她可是把我氣慘了,我當場就叫她四十八個時辰之內都別出現在我麵前的。可她今日見了我居然沒躲,真是很怪啊。”

    按傅攸寧往常的德行,昨日他那樣發過火之後,今日她該繞著走才符合一慣膽小如鼠的秉性嘛。

    “躲你做什麽?”梁錦棠看也不看他一眼,不屑得很。那家夥如今連我都不怕了,還會怕你?!

    不明真相的尉遲嵐聞言立刻兇神惡煞地哼哼:“昨日那樣擺我一道,還敢在我麵前

    招搖,看我待會兒罵不哭她。”

    “你罵一句試試。”

    尉遲嵐覺得……左側有涼風嗖嗖!

    見他像被凍住,梁錦棠慣例補刀嘲諷:“這些年索月蘿拍桌摔凳教你做人那麽多迴,怎沒見你吭過半句?”

    光祿府中的明眼人都瞧得出,也就是打傅攸寧那個軟柿子來了以後,這兩年尉遲大人才真真有機會擺出些為人上官的威風麵孔。

    還不就是欺負有人不敢還嘴。

    被梁錦棠刺中心中大痛,尉遲嵐莫名發虛地扭頭看了索月蘿一眼,見她疑惑地迴視,趕緊又將目光收迴來,假作專注地瞧著擂台上。

    “那是因為……因為索月蘿是個兇婆子啊,”他壓低聲音,忿忿磨牙,“我若罵她,她倒也不還嘴……直接掀桌子的!不敢想象啊不敢想象,將來若誰娶了她,那真是祖上不積德。”

    噫,說來尉遲嵐也覺萬幸,得虧索月蘿與傅攸寧在蘭台石室還算小有收獲,否則的話……

    尉遲月蘿?嘖嘖,想想就渾身發抖。

    尉遲嵐忽然感慨一挑眉,歎道:“還是傅攸寧好哇。雖然鈍些,可做事從不耍滑頭,也不愛惹是生非,讓做什麽做什麽,這樣乖巧的下屬,偶爾也還是能令我很受感動的。”

    如此想來,尉遲嵐決定今後還是少罵她一些。

    感你個大頭鬼的動!再乖巧也不是你家的!

    梁錦棠想打人了。

    見他一直板著臉沒接話,尉遲嵐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梁大人,她在你那裏,究竟是要住到何時啊?”

    梁錦棠立刻心情複雜地瞪了他一眼。

    “哦對,不該問你,是少卿大人下令讓她住到你那裏去的,”尉遲嵐不知怎的,忽然有了婆婆媽媽的興致,“那你倆究竟何時會成親啊?”

    瞎子都瞧得出來這兩人已今時不同往日了。光祿府中甚至有好事者開出賭盤,賭梁大人何時會將繡衣衛這顆軟柿子摘迴家。

    梁錦棠對這個話題生無可戀:“不要問我這種問題。”畢竟,他隻是一個割地又賠款的童養婿……他也很想成親的啊!

    見尉遲嵐還想廢話,梁錦棠實在懶得搭理,便拿話堵他:“鄒敬的案子你就打算這麽不明不白地結了?”

    “那不然呢?”尉遲嵐吊兒郎當地笑笑,“難道要秉上內城,請聖旨緝拿搜捕?”

    如今鄒敬活不見人死不

    見屍,成羌那頭也暫無動靜,已算得最好的結果了。

    有些事,不明不白才是皆大歡喜的。至少,台麵上是皆大歡喜的。

    梁錦棠也不打算與他深談此案,見演武場內上躥下跳的崽子們也鬧得差不多了,便頷首示意韓瑱與孟無憂將人帶迴後,徑自轉身離去了。

    眾人陸續魚貫而出,尉遲嵐立在演武場邊的迴廊下一動不動,心中思緒萬千。

    其實,在他個人看來,鄒敬帶走的那個秘密,無非是皇家血跡斑斑的內鬥史中的一樁。

    皇城之內有多少這樣的事,於黎民眾生來說……又有多大關係?

    今上登基五十餘年,雖也有諸多不足之處,可四海升平,民眾安居。國無餓殍,庫不空虛;內政平穩、外退強敵。

    至少,對芸芸眾生來說,這還算得是個合格的聖主。

    尉遲嵐這幾日一直在反複思量,私家記史的初衷,究竟是為了什麽?

    如今這位聖主已年逾七十,隱隱已近權力更迭之際。若在此時掀開真相,一場大亂自是不可必避免。

    多年前的河西大戰雖將宿敵成羌擋在國門之外,可宿敵之所以是宿敵,便是他們有世代傳承的蠶食之心,若然元氣恢複,難保不會卷土重來。若恰好在此時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那麽,在此時掀開這道真相的人,除了對得起自己史家弟子的良心之外——

    於舉國上下,都是萬死不足以謝罪的千古禍首。

    尉遲嵐想起昨日午後,自己與霍正陽在議事廳內對峙的場麵。

    他一閉上眼,就能想起那個少年失望而鄙視的眼神。

    或許對那個銳氣的少年來說,這樣瞻前顧後的尉遲嵐,都該被南史堂除名了吧。

    “你……看起來像要哭。”

    尉遲嵐心中一驚,睜眼就見索月蘿正在麵前。

    眼前這個素來狂妄到常讓他這個頂頭上官感受不到絲毫敬意、又時常惹是生非連累他來善後的女人,此刻的眼中竟隱著淡淡的擔憂。

    怔怔與她四目相對好半晌後,尉遲嵐是當真想哭了。

    因為他驚訝地發現,在這一刻,在隻剩他們二人的演武場上,日頭漸趨灼烈,惟有夏蟬靜謐。

    而這個女人,她身上,有光芒耀眼。

    他仿佛聽到耳旁有一個聲音在幸災樂禍地嘲笑——

    尉遲

    嵐,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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