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塞外之行,小十六亦隨行,出乎意料的,靜月竟也在此行列中,問了小十六才知,原來,聞書病了,所以靜月便承擔起照顧小十六塞外的任務。有多久,沒見到她了?一年,兩年,還是三年?是嗬,三年了,從她為我不再踏出院門的那三年,再到她為我走出院門的這三年,我和靜月,整整認識了六年。

    一路上,我一直伴在皇阿瑪的車駕旁,小十六的馬車就離皇阿瑪不遠,我能感覺到,這幾天靜月在車簾後若隱若現的臉,她悶壞了吧,一連十天,都不曾見她下馬車,是在有意躲我嗎?我多麽希望不是,但又多麽害怕是,即便我很想掀開馬車的車簾,但每次到了馬車旁,卻都退縮了,隻能與她隔著一車板的距離,感受著這恍然如夢的悸動。

    第十二天,熱河已到,小十六迫不急待地向靜月的馬車喊著什麽,那馬車內的人兒提起車簾,探出頭左右張望,嗬,她是在看熱河什麽樣麽?是了,她還從來沒來過熱河呢,一定非常好奇吧。熱河,這是讓我和她,情隨事遷的地方。若有後悔藥,我寧願三年前的那日,我被猛虎至傷至殘,也不願呈一時之勇,而錯過了與那烙在心底人兒的珍貴之情。

    今夜,是駐紮塞外的第一晚,上天似乎在歡迎我們的到來,已近一月未有雨露的草原突然小雨連綿,無聲無息的水珠附著在帳蓬上,草地上,還有,正在休息人的心上。無法入眠,取出竹笛,輕輕撫摸:額娘,你的笛子現在是唯一能跟她有共鳴的地方,聽四哥說,她不願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日宜妃生辰與她蕭笛同奏之人是誰,她說,若是不知,以後再遇上便可再共曲,若知是誰,便不一定能再相曲了。那,現在,她是否還願意呢?

    思及此,一首鬆厚開笛的《喜相逢》緩緩起音。這首曲子,是額娘教我的蒙古曲子,故事是一對情人從無奈分手,再到團聚的結局。一開始,笛音緩慢飄出,將各個泛音徐徐接上,好似一位女子在細細叮嚀,接著,音調急轉而高,厚亮的笛音從高空墜落般,撕開夜空的寂靜,低沉地控訴;悠揚輾轉至曲折,情人間相互的安慰,將原本的高亢慢慢降低,隻剩下女子的低吟;手指輕巧地在六孔定膜笛笛孔點換,熟練的打音、顫音、倚音,又把曲調引至清亮,歡快高興的聲音響起,一階,二階,直至八階,不斷地快速變換著,活潑而歡愉的氣氛推至最高,他們倆,相遇了,趕走了坎坷,迎來了新生,強烈的表達著重溫的熱忱,曲末,將深情盡其道出,柔和而輕慢,隨風輕逝。

    立在帳蓬前,雨過天晴,黑暗中星光點點,若不是腳下有一層濕潤,空氣中夾雜著的水氣,恐怕差點就忘了剛才的天露。

    就在以為,靜月不再迴音相敬,轉身揭起帳蓬欲入時,那天籟般的蕭聲,如夢響起。

    這不似之前她吹的曲子,有著纏綿的情愫,而像是單人的思愁,迴味著過去的時光,低沉的音域,若即若離,又好像在自言自語般,醇厚的符調,幾翻漸斷又續的旋律,虛虛實實自由變換著音韻,令人不禁要問,是何人在如此懷念?滄桑感如泣如訴,她在迴憶什麽,追憶什麽,蕭聲質感仍是一如既往地清新,卻帶著濃鬱的深情,久久不能釋懷。很久以後我追問她,這晚的曲子叫什麽,她說叫《被遺忘的時光》。

    這曲音階不多,複奏不難,隻是這支曲用蕭的渾厚容易表達,但笛聲的尖細卻不一定能將此沉著之情盡情演譯,我是否可以,隻奏其調,把音韻和律感用輕快之聲替過,將原來傷心的迴憶,換迴快樂追憶呢?一首與剛才調同樂不同的笛聲漸起,劃破寧靜的夏夜,力邀那離此處不遠的蕭仙共舞。

    昨晚靜月的蕭聲迴應,讓我雀躍不已。今早,皇阿瑪在草原上會見比我們早到半個月的蒙古王公大臣,照例,我們大清的皇子與貴戚整裝待發,與蒙古子孫一起,待皇阿瑪一聲令下,脫韁而出,向遠處的獵區狂飆而去。

    我答應了小十六要給他獵隻紅狐的,遠處山洞旁一個紅腦袋左顧右盼,拉開弓,描準狐身,將利箭射出。

    “咻!”射中了!我驅馬至紅狐前。

    “十三爺,這狐狸還有氣。”我細看,原來剛才隻射中了這狐的腳腿處,並未射中其要害,本想讓身旁的奴才將其解決,但心裏有聲音說,也許,弄隻活的給小十六玩玩也不錯,便讓身旁的奴才將這紅狐小心地送至小十六那裏,我便繼續獵物。

    “十三哥,這紅狐真的是給我的嗎?”一迴營地,小十六的臉便迎了上來。

    “當然是給你,我不是答應過你嘛。”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我問問月姐姐,看是要做圍脖,還是做手暖。”小十六向遠處的人大聲叫喚著。

    是她,遠處的她看向我們這邊,有一刻的躊躇,似乎下了某種決定般,輕輕點了頭,才筆直地向我們走來。

    “靜月給十三爺請安。”她行至我麵前,半蹲請安。“起吧。”小十六見我無迴應,便叫她起,我一時竟忘了叫她起身了。

    “月姐姐,十三哥給我獵了隻紅狐呢,你看。”小十六興奮地向她展示我的戰利品。

    “是麽,我看看。”她的聲音無多大的起伏。

    “天啊,這是隻母狐,而且還有身孕。”她的聲音突然急促。我亦在她左側蹲下,用手輕摸紅狐的肚子,唔,是有點鼓鼓的,看來真的是隻懷了孕的狐狸。

    “把她放了吧。”她說。

    我沒出聲。

    “她肚子裏有孩子,也許,就是因為不想傷到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才來不及跑,被你射中的。”她沒有抬頭,手指輕撫紅狐的肚子。

    我專心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又忘了迴應她。

    “你到底聽到沒有,我要你放了它!”她氣極的臉龐突然在我眼前放大,雙眼拚出濃濃的火藥味,嗬,她生氣了。

    “好!”我笑道。

    “你。。。”她見我如此反應,竟有些不知所措。

    “它受傷了,必須先給她包紮,等傷好了,再放它迴去,否則突然感染,也會傷及性命的。”她又看向地上的躺著想動卻又動不了的紅狐。

    “好!”她很善良,一直都是。

    “它是你弄受傷的,所以你必須負起責任,把它的傷養好!”她命令著我。

    “好!”我仍是惟命是從。

    “你除了說好字,不能說其它的嗎?”她好像又生氣了。

    “那你要我說什麽?”我好笑地反問她。

    她一時無語。。。。。。她的舌頭被咬了?不知如何迴答我了?嗬嗬

    “十三哥,你每天都得跟著皇阿瑪狩獵,怎麽照顧紅狐的傷呀?”小十六的聲音總是在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要不,這紅狐放你那,我叫獸醫換藥包紮,你幫我照看著,每日我狩獵完再去你那把它接來我這裏,如何?”找了個借口,這樣,便可天天見到她了。

    “好,月姐姐,我若不在,你記得幫我照顧好紅狐哦。”小十六天真無邪地對她道。

    “。。。。好吧!”她答應得有些無奈。

    接後的幾日,我每日狩獵完,均會往小十六的帳蓬跑,靜月一直都在,她真的很認真地在照顧紅狐。她給紅狐設了幹淨的水,還每日給它喝一頓羊奶,肉和果子就更別提了,我問她,這狐狸是畜牲,你這樣對它,它可不一定領情,她說,狐狸也是生靈,你對它好,日子久了,它自然也會對你好的。

    剛開始我對她的論調嗤之以鼻,但後來才發現,這紅狐竟然會經常靜月走到哪,它就跟到哪,還真有些奇怪。托這紅狐的福,靜月跟我好似又迴到從前,隻是言語間仍有些平淡。

    有她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紅狐的傷已經好了,她一定要把紅狐放迴那日我射傷它的地方,她說,它是那個地方丟的,它的狐狸丈夫一定會在那兒尋它的,所以一定得把它送迴到那裏才能安心。

    在我的要求下,我們同乘一馬,因為我告訴她,如果不同乘,若遇猛獸,她不能騎快馬豈不是危險,最後,在我的堅持下,她抱著紅狐,像六年前一樣,坐在我的胸前,那若有似無的特有女兒香,令久久不能忘懷的我更加迷離。

    將紅狐送到當日射傷的洞口處,她雙手插腰,對著地上紅狐說道:“好好照顧你自己,還有肚子裏的孩子,一定要幸福!”然後重重對著紅狐點了點頭,而那紅狐,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一臉茫然。

    迴來的時候,我們離開了狩獵區,策馬帶她到了一個湖邊,清澈的湖水倒映出立在湖邊的兩抹身影,蔚藍的天空浮雲漫漫,清新的空氣讓我和她為之欣悅。

    “靜月。。。”我忍不住叫她。

    “嗯?”她轉頭看我。

    “你。。。。我,對不起。”我眼神暗下,終於說出,這三年一直想對她說,卻無法說的話。

    “有何對不起?陰錯陽差罷了。”她的臉麵無表情。

    “我知你無所謂那些嫡福晉或側福晉的,但,你還願意,讓胤祥跟你一起看日落嗎?”我鼓起勇氣。

    她的眼定定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發現我看她有些發酸時,她才緩緩說道:

    “十三,我很慶幸,與我青梅竹馬的是你,你是多麽善良,多麽陽光,令我難以忘懷,但是,正因為你的善良,無法滿足我想要的唯一。”

    “我可以。。。。”我想說我可以把你當成我的唯一,而且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先別說,我問你,當你的四哥需要你離開我時,你會麽?當你皇阿瑪要你娶別人時,你拒絕過嗎?你會答應你四哥的,你不會拒絕你皇阿瑪的,因為,在你心中,他們倆都比我重。而我要的唯一,是能把我放在最重,不論身旁的人如何勸阻設礙,都會始終如一地對我,我要的唯一,不是隻有心裏,還有行為,包括你們傳宗接代的責任;而我,亦會一生一世,對其無怨無悔。”她認真地看著我,說出她想說的,也說出了我做不到的。

    是的,我做不到,四哥在我心裏比我的性命還重,皇阿瑪的旨意如何能抗拒得了?我的心,真的做不了。

    “十三,你太善良了,你心裏裝著的太多,有你的四哥,有你的皇阿瑪,所以,即便我是你的唯一,也是排在他們後邊的,這,不是我想要的。”她的聲音又慢慢響起。

    “我們,真的隻能這樣?”我不死心,再次詢問。

    “這樣,不是很好麽?你吹笛我奏蕭,何等歡快!”原來,她知道那笛聲源自於我。

    “如果,你願迴頭,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直到我死!”我垂下的雙手悄悄地握緊拳頭,我怕我會控製不住,在她眼前掉下眼淚,我知道,她不喜歡懦弱的人。

    “謝謝你,十三,但我更希望,你將你的愛給你的妻子,因為,她才是與你共度一生的人,知道麽,當你娶了一個女人時,你必須對她負責,讓她過得好,讓她開心,讓她覺得你愛她,讓她永遠都相信,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而我,隻是你的知音。”她說著,笑得如此坦然。

    “你我,知音?”我反問她。

    “嗯,知音,永久的好友。”她伸出右手,露出和善的笑容。

    我看了她的手,點了點頭,“好,永遠的知音。”伸出我手,與她相握。

    是我的懦弱背叛了她,她心底,應該很痛過吧,對不起,隻是,她現在看來,活得很好,那,我便安心了。

    從此刻開始,我便將與她的美好,悄悄地放至心裏的最底層,不讓任何人碰觸,當夜深人靜時,才小心地取出,細細迴味著,那,被遺忘了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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