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季。”符衷看著她,因為不適應光照而緊蹙著眉,眼瞼下的淡藍色小靜脈匍匐在富有光澤的皮膚下。他的大腦疼得厲害,有許多記憶像海潮一樣在翻湧,尋找安身之處。強烈的暈眩感讓他產生了一種沒來由的恐懼和慌張,心髒也隨之絞痛,像是一把燒紅的鐵鉗伸入他的胸腔,把他的心瓣一點一點切碎,化作滾燙的血漿。揪緊心口處的衣服,符衷弓起身子大口喘氣,如同溺水的人。他閉上眼睛,拽緊旁邊的鐵架,手背上暴露出青筋。腦中的海潮漸漸退去,一下子遠離,遠到了天涯之外。他在記憶中搜尋季的名字,卻換來大片的留白和空缺,比恐懼更令人驚惶的是空虛,像有狂風過境,漫天的沙塵迷住了眼睛。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中正不受控製地湧出淚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悲傷。符衷捂住眼睛,抹去眼淚,卻很快又被洶湧而出的淚水替代。他看著滿手的水痕,卻找不出讓自己如此悲痛不已的原因。仿佛那些山水般的留白,已經把他整個人擊垮,他的靈魂也因此變得遍體鱗傷。最後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著肖卓銘問道:“他是誰?”肖卓銘怒罵:“我/操/你/媽!”正坐在外邊休息的齊明利教授端著水杯在喝熱水,他麵前的桌板上攤著一本畫冊,齊明利伸手翻過一頁。忽地一陣氣流撞向他,一條手臂猛地卡住他的下巴,粗暴地把他從椅子上提起來。手裏的水杯當啷一聲摔在地上,椅子也被踢倒了,濺開的水滿地都是,冒著氤氳的熱氣。齊明利被鎖住喉嚨,抬手扳住鎖他的手臂,卻發現對方的肌肉硬得像鋼鐵。可憐的老教授臉漲得通紅,迴過手肘擊打符衷的腹部,卻被他一下扣住手腕,然後一條冰涼的東西從他手腕上穿過,拉過右邊肩膀,把整隻手都反折過來。齊明利痛喊了一聲,額頭紅得發亮,眼鏡也歪掉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正沿著顴骨往下流。他的手臂被折脫臼了,符衷準確無誤地錯了他一根筋的位置,半邊身體頓時劇痛難忍。冰涼的東西是風衣腰帶,符衷敞開著衣襟,裏麵穿著整套的執行部製服,胸前的雄鷹巨樹閃閃發光。他把齊明利控製住,麵對著緩緩打開的金屬門,抬起裝有消音器的槍頂在齊明利的太陽穴上:“聽說你從我的記憶中刪掉了一個人?”“噢......天哪!”齊明利痛得說不出話,“老天,我都已經89歲了......”符衷咬住後槽牙,把齊明利拖進手術室,踹開一條椅子,將教授的頭猛地按在金屬桌板上,發出哐啷的巨響。符衷壓住他的臉頰,用槍死死抵住太陽穴,手指扣在扳機上,槍裏子彈滿匣。肖卓銘在電腦上破譯密碼,她這些天跟在齊明利旁邊工作,記住了他在這台電腦上的所有操作,包括一個小小的開機指令。她看了眼符衷的動作,說:“我一直以為你很溫柔的。”“哦,我很溫柔嗎?”符衷偏過頭問,提起膝蓋在齊明利的大腿上重擊了一下,讓他老實一點,“我不記得自己是個溫柔的人。難道我隻對誰溫柔過嗎?”肖卓銘抬起眼睛,手上的動作卻沒停,默然了一會兒之後迴答:“你確實隻對某個人溫柔過。”“哦,那個人是誰呢?”“你現在已經忘掉他了。”“這麽重要的人都敢刪。”符衷猛地扯緊拴住齊明利的腰帶,讓他又發出一聲哀嚎,89歲的老人可禁不住這麽折騰,“但你忘了刪掉我小時候的記憶,教授。本來我都忘記了,但被你這麽一弄,我的記憶分區全都被喚醒了。我和他在很小的時候見過,隻有兩次,但那是一切的開始。”說完後他問肖卓銘:“肖醫生,我和他後來怎麽樣了?”肖卓銘迴答:“你和他後來相愛了。你們很相愛,也很幸福。”“原來我愛他。”符衷說,“我隻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第204章 芭蕉不雨白逐從金屬門後麵走出來,林儀風跟在她身後,外麵寫著“規範操作”的牌子再一次在符陽夏視線裏出現了。白逐正低頭與林儀風說著手裏一份表格,她換上了白褂,但首飾並沒有摘掉。符陽夏沒有出聲,他站在過道盡頭,後麵就是燈光透亮的手術室,此時手術室裏正上演著暴力行為。白逐把視線從表格上轉開的時候,步子猛地停頓了一下,符陽夏抬起槍對準了她的額頭。林儀風抄著褲兜,他的臂彎裏掛著自己的外套,符陽夏瞟了一眼,幾片雪花還沒被撣掉。林儀風的踩著皮鞋停留在原地,在白逐身後大概十五厘米的地方,抬起眼睛和符陽夏對視。白逐的唇線緊繃了一會兒,她盯著消音器前端的子彈出口,目光在符陽夏臉上掃了一圈,然後越過他清晰地看到手術室裏三個人在如何對峙。白逐不慌不忙地甩掉了手裏的表格。“噢,我隻是上去了一趟,迴來就大變樣了。”白逐說,她距離槍口隻有幾米遠,被甩開的紙頭胡亂散布在地板上,“林六,你剛才在上麵跟我扯東扯西,是故意拖住我,好給他們製造可乘之機是吧?”林儀風沒說話,白逐朝符陽夏舉起手做投降姿態,偏過頭說:“我敢保證你那該死的西裝下麵藏著兩條槍。”符陽夏撩開長外套,露出他交叉綁在背後的兩條皮帶,一把槍插在腰間。符陽夏把那支槍抽出來。他說:“現在有兩條槍了。你覺得那條先開?左邊,還是右邊?”白逐看著兩個槍口對準自己,身後忽然傳來輕微的聲響,她知道那是林儀風從手上的外套下麵拔出了藏匿已久的伯萊塔在白逐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已經覺察到了伯萊塔的存在。伯萊塔同樣指著白逐的發髻,幾縷白發從蓬鬆的髻子裏垂下來,林儀風看著那幾縷蜷曲的頭發在眼前晃了晃,說:“不過我也沒扯什麽無聊的東西不是嗎?你現在都知道分子粉碎係統的存在了。”“現在我竟然被曾經的盟友拿槍指著腦袋,這未必是件好事。”白逐迴答,她雖然舉著手,但神色並不慌張,仿佛理應如此,“你們是想在這裏挑起內訌製造事端好把我們各個擊破嗎?”符陽夏扣著扳機的手指動了動,說:“說不定確實如此。”“你們什麽時候串通起來的?”“可能就在你看到林六的前一秒。”符陽夏聳聳肩,他分開些腿,保持戰鬥姿勢,像一麵堅硬的屏障,擋在手術室前麵,“誰知道呢,我們也是臨時串通,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對不對?”手術室裏又傳來一陣聲響,白逐看了一眼。符衷手裏扯著黑色的腰帶,風衣敞開著,手掐住了齊明利的喉嚨。可憐的齊教授被掐得麵色紫紅,像一塊新鮮豬肝,他現在的心情也像豬肝的氣味一樣糟糕,但他說不出話,隻能胡亂蹬著兩條腿。符衷迴頭看了眼電腦前的肖卓銘,瞥眼看到床架旁邊拉開一半的抽屜裏有一串銀色的手銬,他鬆開掐住喉嚨的手,用槍托了齊明利一下,伸手抽出手銬。齊明利感受到符衷的手從脖子上移開了,他臉漲得通紅,從狹窄的桌板上站起身,弓起背扣住領帶大口大口吸氣。趁教授鬆開衣領大口喘氣的工夫,符衷拉過他的右手,把他轉個方向,麵對立柱。齊明利知道符衷想要幹什麽了,他掙紮著叫起來,想要跑開。符衷猛地揪住他的衣領,往下一衝,齊明利的臉貼在了冰涼的柱子上。“你把我的東西藏哪去了?”符衷把齊明利的兩條手臂繞過立柱,喀一聲把銀手鐲銬在他手腕上,銬在一起,抽掉了風衣腰帶。“你的什麽東西?”齊明利從紅腫的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他好容易站直身子,但整個人就跟貼在立柱上差不多,雙手滑稽地抱著柱子。符衷提著槍,把腰帶纏在手上充當護套,齊明利一眼就看到他胸前鑲著一塊光亮的銀質徽章,腰上還紮著皮帶。符衷扭頭看著玻璃外麵的三個人,他和白逐對視,他知道白逐是季的母親,但他不知道季是誰,或者說,他忘記了季是誰。白逐銳利的目光表明她現在的心情並不輕鬆,但符衷沒有在她臉上過多停留,她現在處於符陽夏和林儀風的夾擊下,符衷知道自己占優勢。他一聲不響地點了點手裏的槍,拽開橫在麵前的一架七歪八扭的滑櫃,把齊明利的後衣領扯住:“你刪掉了我的記憶,教授,雖然我現在不知道刪掉的記憶裏有些什麽東西,但你這種侵犯行為讓我很惱火。”符衷心想,我隻對季一個人溫柔,我和他相愛,他一定是於我而言最不平凡的那一個。他想起了五歲那年的深秋,八歲的季遞給了他一杯草莓酸奶;還想起七歲的冬夜,他和季坐在別墅頂層的琴房裏看雪。除了這兩個片段,其餘有關季的都是一片空白。被侵犯的感覺讓他怒火中燒,麵前這個老家夥和外麵那個白逐女士一起把他和季相愛的證據偷走了。“東西藏哪去了?”符衷再問了一遍。齊明利的腦袋被符衷扯得往後折,他的左邊鼻孔下掛著一滴血,是剛才撞在立柱上時被砸出來的。他費勁地仰著脖子,留有掐痕的脖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聳動,像過山車。“符衷,你聽我說”齊明利隻能發出嘶嘶的氣聲,“你剛才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時間。不是我要刪的,是別人要求我刪的。”符衷靠近他,問:“誰要你刪掉的?是不是外麵那位穿著白大褂的女士?她現在被三把槍難住了。別說些有的沒的,也別急著指控誰,直接迴答我的問題,說不定我就把這事忘了。”肖卓銘在電腦上輸入關卡密碼,卻總是出錯。她從衣服內袋裏取出一本薄薄的車線本,翻開後攤在一邊,手指在一串數字上一個一個往下點。肖卓銘撩起眼皮看了眼白逐,再環視四周。“不可能,我什麽也不會忘,如果你繼續對我施行虐待的話,那位女士會把你整得腦袋開花,你等著吧。”齊明利說,他的眼球往外鼓著,眼鏡早就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裏去了。符衷取下胸前的雄鷹巨樹徽章,鋒利的徽章邊緣挨到齊明利的眼球上邊,齊明利的眼珠子很快聚攏在一塊,驚慌失措地看著雄鷹翅膀。符衷說:“看看這迴誰的腦袋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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