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大概五六十歲,長得很高,很健壯,肌肉相當漂亮。人也帥,你想想指揮官就知道了。他在那兒獨自生存了將近三年,換算成我們現在的時間,就是不到十二年。他比我們更早到達那裏,據說是參加了一項名叫‘方舟計劃’的行動,然後其他人都被撤退了,或者死掉了,隻剩下他。”“噢,不可思議的經曆。”魏山華扭頭看著肖卓銘,他的麵罩上蒙著的一層水霧忽地一下被除去了,“有夠他媽離譜。”肖卓銘不置可否地壓了壓唇線,把那些照片從牆上取下來,整理好後拿在手裏,問:“‘方舟計劃’是什麽?你在執行部裏,這方麵你比我知道的多。”“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知道什麽‘方舟計劃’,聞所未聞,我跟你一樣一無所知。我不管那人是誰,但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麽這裏麵就問題了。”“有人故意封鎖了關於‘方舟計劃’的消息,很大可能就是時間局在從中作梗。有個念頭一直在告訴我,我們得打破封鎖,獲得關於‘方舟計劃’的信息,能讓很多問題迎刃而解。”魏山華看著她,點頭:“真是個好念頭,我必須得做些什麽了。”“幫我,幫林城,幫‘迴溯計劃’,也幫你自己。”肖卓銘說,她給櫃子重新設置了密碼鎖,把影像膠片鎖迴去,留了一張在外麵,“但你現在屬於高危狀態,隨時可能會發病。但再把你鎖進冷凍艙也不現實,所以請你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有咳嗽或者發燒現象出現,第一時間通知我。”“那我得一直待在這兒嗎?這座實驗室裏?”肖卓銘沉默了一下,迴答:“倒也不必,說不定白逐女士並不歡迎你。你可以過自己的生活,有問題報告給我。就算我在太空裏,我也會爭取給你弄一艘飛船把你接過來。”“噢,肖醫生竟然與我站在了同一戰線上,令人感動的戰鬥友誼。”魏山華說。“我現在還在‘迴溯計劃’的在編人員名單裏,而且我身負重任。我本來就與你們在同一條戰壕中作戰,我從未退縮或者遠離。就像指揮官說的,繼續前進,一直到進無可進。”“是什麽能讓你一直堅持下去呢?”肖卓銘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得出了答案:“說得狹隘一點,是為了讓自己出人頭地;說得偉大一點,是為了人類文明的進步。我現在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小醫生,但我深信自己能大有所成。我就是那顆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我不信自己一生平庸。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魏山華看她自顧自忙碌著手上的工作,仿佛那些話對她來說,隻不過一個念頭、一個煙圈、一陣疾雨、一件幾秒鍾後就會忘掉的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忽然從肖卓銘的話中學到的很多東西,隻有經曆過非比尋常的事跡的人,才能明白她這番話中的意義。而這種頓悟般的豁然開朗,充滿魔力的悲傷,終將直擊心底,打破緘默,成為完成偉業的最後一筆。片刻之後肖卓銘把手裏的膠片攤開,問:“東西都帶來了嗎?”魏山華看了一眼,知道她在問什麽,迴答:“帶來了,一直都放在我的背包裏,像一大堆搶來的錢一樣保護著。”“那這個就交給你了。”肖卓銘把膠片遞過去,“你最好小心點,這是很重要的醫學研究資料。”“嗯......一個手骨的......x光片?”“這可不是普通的x光片,這是用星河導出的平麵微粒,放進你背包裏那個盒子操作一番,就能複原出林城的手骨模型了。”肖卓銘說著按下牆上的閘門,地板分開後一個裝標本用的密封玻璃箱子從下麵升上來,不過裏麵不是標本。她輸入密碼後打開玻璃箱,拉住裏頭那個金屬箱子的把手,小心翼翼地托住箱底,將其從裏麵取出。魏山華指了一下:“那不是林城的電腦箱嗎?”“哦,你倒是一眼就認出來了。”肖卓銘提著箱子過去,放在魏山華麵前,“開機需要他本人的dna和骨骼結構匹配,而這張膠片可以辦到。”“我為什麽要開機?”“那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白逐和符陽夏站在手術室外,透過一層玻璃能將手術室內的一切一覽無餘。符陽夏很少說話,他的衣兜裏還放著兩個橘子,一直沒有剝開。符陽夏像是對手術沒有興趣,他的目光散得很開。符陽夏的眼睛裏落著燈光:“我們真的做了正確的事嗎?”“我不知道,但總得賭一把。”“你愛你自己的兒子嗎?”符陽夏問,他不看白逐,就像在與陌生人說話。符陽夏記得白逐那時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迴答:“愛嗎?愛,畢竟是我生下來的,不愛又能怎樣。但我對他更多的是憤怒。”“怒其不爭?”白逐笑了,搖搖頭:“他很爭氣,也很優秀,我承認。我隻是氣他為什麽要走他爹的老路,為什麽厄運總是跟在他身後,如影隨形。當年如果我再強硬一點,他就不會進入時間局了。”符陽夏的眼睛彎了彎,但並不是愉快的笑意自從妻子意外死亡後,符陽夏就很少有真正的笑了。他站得筆直,像一棵鬆樹,紮根在地裏:“你看,我們都有後悔的事。你沒攔住季進入時間局,我沒攔住符衷進入‘迴溯計劃’。如果當初阻止了這些錯誤,說不定事情就不會發展成這樣了。”“那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白逐說,她的眼裏像是露出了一種憧憬的神情,但片刻之後又不得不迴到現實中去,“如果再加上你當年沒有遇到季宋臨就更好了。”“我和他的事跟你沒關係,白五。”“哦。”白逐應了一聲,沒肯定,也沒反駁,“最近局勢不太平,你沒少操心吧?”“戰爭一觸即發,我近段時間一直都待在天津和渤海灣。戰機天天飛來飛去,有的是事情等著我去操心。”“是誰害死了徐穎釗?你有調查過嗎?難道真的隻是不幸遭遇了一場恐怖襲擊,然後意外死亡了?”符陽夏沉默,他不願意與外人說起有關徐穎釗的一切,包括她的生前和死後。過了會兒他看著手術室裏的中央掛幕上閃現出方程式,一眨眼就過去了百餘行,齊明利正在肖卓銘幫助下轉移石英管。一條機械臂伸出去,頂端的刺針插/入管口,微粒沿著透明導管慢慢上升。“我心裏有數。”符陽夏說,“死者已矣,無需再提。”“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肖卓銘接了一通電話,完了之後朝魏山華比個手勢,說:“符衷的記憶轉移手術要開始了,我得到手術台上去。再最後看看林城嗎?他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要靠著冷凍艙活著了。”“他現在沒有活著,他現在跟......死了一樣。”魏山華低下頭端詳林城因為生病而不再漂亮的麵容,他並沒有因此就冷落對方,盡管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幸錯過。肖卓銘的手頓了頓,她想起了一些事情,說:“林城也曾在你的冷凍艙旁邊對你說過這樣的話。但你們錯開得如此巧合,以至於都不知道對方究竟為自己怎樣傷心過,而我卻全都看在眼裏。”說完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往隔離門走去,迴頭補充了一句:“所以以後如果有什麽事情忘掉了,可以來找我,畢竟我怎麽的也算是個人形備忘錄。”他們都笑起來,魏山華對林城輕輕告別,然後關上金屬密封艙板,跟著肖卓銘走出了隔離門。燈光在他身後熄滅,黑暗裏隻餘下發電機的嗡嗡聲,像片迴音,一直傳到地獄。記憶轉移手術安排在全透明手術室中,肖卓銘穿好衣服走進去時,齊明利已經裝好了一支針管。肖卓銘整好自己的帽子,看了眼躺在床架上的符衷,說:“沒問題嗎?”齊明利不知道她在問什麽,但他沒有深究,環視了一圈手術室,攤開手說:“有什麽問題?你怎麽來得這麽慢?”肖卓銘隨口撒謊:“給人體檢時遇到了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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