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李在哪裏?我們要照例檢查他的隨身物品。這是為了基地的安全考慮,請您諒解。”護衛員對肖卓銘說,他們手裏拿著槍。肖卓銘從冷凍艙上的屏幕前抬起頭,看了兩個俄國護衛員一眼,說:“他的物品已經由‘迴溯計劃’執行指揮官親自開箱檢驗過了,一路上經過了這麽多道關卡,有問題也早就被檢查出來了。”她把裝有季簽給她的文件的馬尼拉紙袋從背包中取出來,放在一邊,繼續去進行自己的工作。兩個護衛員在向上級請示,大概意思是說中國公民不配合檢查,並報告了簽有執行指揮官名字的文件內容。肖卓銘瞥見他們把文件袋放下之後便離開了,離開之前朝肖卓銘行了一個禮,然後不再過問檢查行李的事。“看到了嗎,符衷?季的名字真夠威風。”肖卓銘站在重塑艙旁邊往電腦上輸入指令,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如果你現在醒著,我都能猜到你臉上會是什麽表情了。”過了會兒她蹲下身打開上鎖的底櫃,檢查裏麵的箱子是否完好,然後重新上鎖:“我不知道指揮官在你這箱子裏裝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害得我被兩個拿槍的毛子圍住。但我希望它最好值得我這麽做,指揮官,我可是恪盡職守地履行著您的命令。”沒有人迴答她的話,防護艙裏隻有她一個活人,說句話就能產生迴音。肖卓銘仿佛絲毫不在意自己這種孤獨的處境,她一邊很用力地將某個重物塞進櫃子,然後一巴掌將櫃門關好。“你最好給我爭點氣,軍委副主席的兒子,你最好能對得起指揮官對你寄予的厚望。如果你醒來之後第一句話是說你把季忘掉了,我他媽第一個殺了你,至於是用槍還是手術刀,那就另當別論了。聽著,混蛋,我不管你現在聽不聽得到,你可不能就這樣算了。要是你把這事搞砸了,我就會把‘迴溯計劃’的細節一字不漏地透露出去。指揮官因為你已經傷心過一百迴了,他媽的,就你們離譜,就你們離譜。晚安了。”她把報告單塞進冷凍艙下方的架子裏,走到一邊去檢查林城的狀況。林城消瘦凹陷的臉頰看起來比符衷要糟糕許多,但好在他被凍住了,不會再經曆痛苦。肖卓銘開始頭痛起來,她得盡快與朱取得聯係。等肖卓銘檢查完畢迴到自己的休息室時,時間局的專機已經起飛離開了。她到半山的觀景平台上去站了一會兒,看飛機漸漸在風雪中遠離。遠處的貝加爾湖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鬆林隻露出一半,白樺林成片成片地倒下,如同戰死的大批人馬昔日蓊鬱的森林在這個漫長冬天裏受到了重創。肖卓銘想起休息室裏播報的那段新聞,她皺起眉,變得心事重重起來。大概三小時後,肖卓銘在休息室的床鋪上接到電話,告訴她飛機已經到了。肖卓銘正躺在被子裏小睡,掛斷電話後看看時間,已經零點過半。她打了個哈欠,起身整理自己的頭發。機場裏停著一架披滿大雪的飛機,正在進行外部清雪。飛行員與肖卓銘握手,機場地麵往兩邊分開,莫洛斯控製的機械臂將安全防護艙升起來,三架冷凍艙被轉移到飛機底艙中。肖卓銘抬頭看了眼機翼,架勢小,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私人飛機。尾翼上畫著一對黑白雙翼,剛被清理掉雪花,濕漉的水珠沿著圖案往下流,被光照著,熠熠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飛出來。“降落地點在哪裏?”肖卓銘在上機之前問。飛行員穿著得體的衣服,胸前同樣印著黑白雙翼的章子,說:“降落在黑龍江加格達奇嘎仙機場,到時候會有人在那裏等著你們。”“加格達奇?那是大興安嶺一片。是誰派你來接的?”“東家叫我來的。她告訴了我要接什麽人,要說什麽話,其他就沒有了。”“你的東家是誰?”肖卓銘看著工人把清洗劑灑上飛機,“可能我這麽問會顯得多事,但我必須搞清楚,我得明白自己現在在跟誰打交道。”飛行員想了想,說:“是東北大興安嶺獵場的主人,白逐女士。她說您是她的一位貴客,包括冷凍艙裏的兩個人。”“哦。”肖卓銘點點頭,她知道白逐,但也僅限於之前在這裏或者那裏聽說過這個名字,“你們動作真快。”半晌之後她向飛行員道謝,站在一邊不再言語。清洗工作很快就結束了,肖卓銘登上飛機連夜離開了貝加爾湖基地。大雪在飛機的機翼下邊明晃晃地顫動著,兇相畢露地照亮著下方陰鬱的土地,黑暗封鎖住鬆林,像彗星拖著尾巴在上空漂浮,含含糊糊地發出咕隆咕隆的噪音。淩晨三點,肖卓銘抵達嘎仙機場,隨後前往簪纓侯爺公館。她睡意全無,坐在後座中看車窗外的城市,灰蒙蒙的雲氣包裹著建築,髒奶油一樣亂糟糟的雪團接連不斷地在道路上橫衝直撞。“現在已經四月下旬了,為什麽還有這麽大的暴風雪?”肖卓銘問,司機聚精會神地開車,旁邊坐著穿西裝的年輕人,自稱是東家的助理。助理看了眼後視鏡,肖卓銘靠在座椅上,偏著頭朝向窗戶。助理垂下眼睛笑了笑,迴答:“醫生剛迴來,大概還不知道。是北極的海底出了問題,導致全球氣候劇變,冰河世紀又來臨了。”肖卓銘默然了一會兒,她想起了還沒迴來之前,她曾乘坐潛艇在北極的某這個位置下潛,有幸參觀了一圈“方舟計劃”中建造的海底基地。肖卓銘對海底基地印象極深,尤其是海中遊弋的藍鯨和蛇頸龍,有那麽多神奇的事物在她眼前展開,而她還沒來得及踏入未知領域一步,就被匆忙拉開了。想到這裏,她為自己感到遺憾和唏噓。“風暴大概會持續多久呢?”肖卓銘問。“風暴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但氣象台說我們還有兩三個月好熬呢。”助理迴答她,他也不禁眯起眼睛憂愁地看著迎麵撲來的雪霧,“這個冬天我一定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肖卓銘笑笑,裹緊圍巾,拉起來遮住口鼻,而眼鏡幾乎擋住了她半張臉:“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講的也是全球氣候變化,極端低溫把地球帶入了冰河世紀。”“《後天》?”“嗯,《後天》。”助理抿抿唇,沒再說話,肖卓銘同樣不出聲。車子進入山區後,沿著一條種滿冷杉和鬆樹的公路走,肖卓銘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認出冷杉屏障後麵幾十米的地方曾是一條河流,還有蘆葦蕩。隻不過此時那些河流、窪地、石灘和蘆葦蕩,全都被雪掩埋起來。仿佛萬物都進入冬眠,等著春神從旁邊走過,告訴他們關於夜鶯、知更鳥、黃鸝和玫瑰花的訊息。“醫生,這是公館,以後您就暫住在這裏。”助理領著肖卓銘進入門廳,肖卓銘被北風打了頭麵,不得不低頭抬手才能勉強前行。公館的建築掩映在雪中,除了金黃色的燈光,其餘都看不太清楚。肖卓銘聞到一陣冷冽的梅花香味,站在門廳前抖落衣上的雪花時,瞥到門前的石柱旁落著幾片瘦削的梅花瓣子。她摘下圍巾,抬頭看了看公館內部的金色穹頂,還有燁燁的燈火,問:“我為什麽要來這裏?我需要的是醫療器械和實驗室,而不是一間滿是掛毯的房子和擺滿清朝人偶的壁爐。”“醫療器械和實驗室會有的,醫生。”助理像是沒聽到一樣,抬手朝肖卓銘比一個手勢,“我先帶您去臥房休息,現在已經將近淩晨四點了,您需要休息。”“我已經在巡迴艙上睡了十個小時,我現在非常清醒。請你告訴我,那三架冷凍艙被運到哪去了?我要確保它們在我的視線範圍內,裏麵的病人都很重要。我要見他們。”肖卓銘最後斬釘截鐵地說。助理給她打開了二樓臥房的們,但肖卓銘沒有進去,她站在掛有《歡樂園》油畫的走廊裏,和助理對峙。助理看了下手表,說:“冷凍艙已經送進了公館下麵的地下實驗室,您不用擔心。”“那我現在能去實驗室看看嗎?”“要等東家的意思。東家現在正在休息,她不希望休息的時候被人打擾。她邀請您明早八點一同用早餐,東家會在餐廳裏等您。到時候您有什麽問題就可以問她了。”肖卓銘盯著助理看了一會兒,最後聳了下肩膀:“好吧,等你們東家的意思,我希望白逐女士知道那兩架冷凍艙有多重要。她應該知道。”助理再提醒了兩句,就掛著耳機離開了。肖卓銘抱著手臂靠在臥房的門框上,冷淡地看著助理走下另一頭的樓梯。對麵牆壁上掛著《歡樂園》,分成了三幅畫,分別鑲在考究的畫框裏。畫家是個荷蘭人。*“我們整理了符衷和魏山華身上的記錄儀,提取了一些值得研究的影像資料。”季說,他站在海底基地的核心控製大廳裏,從容地看著操作員坐在卡爾伯的巨幕前與星河連線,“記錄儀從他下井的那一刻就開始工作,一路上都在忠誠地記錄著一切見聞,我敢說,記錄儀的電子眼有時候比人眼誠實多了。在一些人眼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裏,總是藏著很多好故事。”季宋臨站在旁邊,季離他整整一臂遠,顯得冷落。季宋臨抬頭看著巨幕上正在準備影像資料,他抬起眉毛,於是眉尾的斷口跟著皮膚被牽動:“看來我又要麵臨一波拷問了。”金色頭發的道恩坐在巨幕前的弧形觀眾席上,搭著欄杆,臉被藍光染成綺麗的色彩。他抬手蹭了蹭自己的嘴巴,用手肘碰碰旁邊的朱:“他們長得真像啊,背影也像。”朱沒穿防護服,他在花毛衣的領口係了一條桑波緞提花領巾,恰到好處地中和了外麵白褂子帶來的呆板和無聊。他頂著自己的手指,欲言又止,最後以一個賭結束:“我們來猜猜他們今天會說些什麽。道恩,你先說。”“我覺得可能會講講‘迴溯計劃’的新任務。”道恩說,他抬著手腕比劃手勢,“我們永遠都在等待著新任務......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迴溯計劃’才能結束,我想迴家了。”朱撐著額頭,他望著道恩微微地笑,眼鏡笑彎了,眼尾的皺紋全都堆起來:“那我就賭他們就今天要翻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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