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忽然起了火,季渾身一凜,忙衝了把冷水讓自己冷靜。外麵忽然想起敲門聲,他把東西收拾好,確保那些痕跡都被遮蓋了,才走出去在靠窗的軟椅裏坐下。山花正從門外走進來,看見季提筆在寫字,打了個報告,把手裏的文件袋放在他手邊。“哦,原來是他啊。”季眯起眼睛迴想,眼鏡架反射出金色的微光,“聽你提到過很多次了,你怎麽總是對我手下的人這麽關心,讓我有點害怕。”山花笑笑沒說話。季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然後再調出了朱的資料,一同提交了申請。下午,飛機抵達西藏林芝。當時正值冬天,林芝的桃花還沒開放,高原上落著雪。陳巍在睡夢中被人叫醒,卷毛一個勁地叫他看外麵,黑暗中的雪山泛著銀白色,山中建有寺廟,燈火長明。陳巍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靠在窗邊往外看,小小的雪花擦著玻璃窗往後掠過。身上仍然發軟,倦倦的困意一陣一陣襲來,連遠方的佛寺似乎都藏到了天上。下了飛機之後要跟著部隊去報到,林芝軍區派人來接應了他們,陳巍遠遠地看見軍官穿著製服在和隊長說話,隊長指了指身後高聳的雪山還有那些科考隊的專家。沒他們什麽事,陳巍就在台階上坐下,初來高原,上麵給了他們一些休整的時間。卷毛和眼鏡掐在一處打鬧,這裏自然比不得平原,很快就氣喘籲籲了。何巒讓人把東西收去了住宿的地方,接受軍官的例行檢查,這裏屬於林芝軍區,剛才降落的飛機場也是軍用的,考古現場就在不遠處的帕魯藏布大峽穀,翻過一座大雪山就到了。軍官板著臉問起何巒的名字,何巒自報了家門。軍官聞言撩起眼皮盯著他的臉看,仿佛他臉上寫著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你叫何巒?”軍官敲敲手裏的筆,“哪裏人?”何巒瞟了軍官的帽徽一眼,他知道軍官明知故問,但還是淡淡地說:“北京人。”“嗯。”軍官點點頭,也不知他聽沒聽清,這個迴答顯然沒有任何意義。翻動了兩下文件紙,軍官一直為難地抿著嘴唇。何巒垂眸看著軍官手裏的紙,那上麵寫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包括父母的姓名,最下麵蓋著時間局的印章。軍官的視線在文件上停留了很久,何巒不知道他究竟再看哪裏,或者是哪裏出了問題。半晌,軍官才嘩啦一聲把紙翻過去,開始詢問下一個人的信息。何巒挎著背包,站在空曠的場地裏環視四周,周圍均是雪山,山麓長滿鬆柏,氣溫不低,湖水不凍,偶爾有飄落的小雪。他看到軍區的建築,高原上冰冷的空氣撲在臉上,很快就把鼻尖凍紅了。藏式幡旗從山腰掛下來,高地上有白色石頭堆砌的瑪尼堆。何巒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父親曾在這裏生活,處處都留著熟悉的氣息,湖上吹來的那陣風都像是多年前吹過來的一樣。“你在看什麽?”何巒找到獨自坐在台階上的陳巍,在他身邊坐下,遠遠地看見倒映在水中的寺廟的燈火。陳巍見他來,眼睛裏灼灼有光,搓了搓手唿出一口氣,說:“我就隨便看看,順便等你來。”何巒薅薅他頭發,把背包取下來放在一邊,問:“受傷的地方好點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高原反應可不能忽視。”“沒有,都挺好的,我心肺功能很好,怎麽會有高反。”陳巍錘錘何巒的肩膀,“倒是你才讓人操心,你怎麽樣?有事兒麽?”“有個屁。”陳巍咧著嘴笑,撐著膝蓋眺望,空氣幹淨透明,在冗長的黑夜中仍能看清高山的雪頂,灰色的團雲在山腰徘徊。“剛才那個軍官為難了你麽?”“沒有,就是多問了幾個問題,其他沒事了。”“嗯,那就好。你打聽過你爸爸的事情了嗎?他們怎麽說?”何巒往手心哈一口氣,說:“旁敲側擊地問過幾個軍區裏的人,但他們什麽都不肯說。估計是怕泄密,所以他們是很少與外人交流的,自然問不出來。”陳巍跺跺腳,說林芝怎麽比北京還要暖和一點,攏著衣袖往何巒邊上靠一靠:“我看最大的問題還是在考古現場那裏,明天去看看發掘出來的化石,興許能找到些蹤跡。”“好。”何巒把視線從遠山收迴來,看看旁邊的陳巍,“你很冷麽,我的外套借你穿。”他把衣服脫下來披在陳巍身上,這是旁邊剛好有人經過,何巒聽到低聲的嗤笑,抬頭就看到一張拔子臉,正在朝他們做著不雅的手勢。“shit.”何巒罵了一句,剛要起身,陳巍猛地拉住他手臂,說:“別理他們,該怎樣就怎樣。”他的神色很淡然,隻有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就像山上的孤鬆一樣渺遠。林儀風進門的時候,顯得神色有些匆匆。他兒子林城正在陽台上侍弄盆栽的梅花,放了幾塊長著青苔的石頭在旁邊,幾個親戚家的孩子坐在沙發上玩鬧。“兒子。”林儀風把陽台的門關上,隔絕了客廳的人聲,“局裏來了命令,說要一名側寫專家,指名道姓要你去,你去不去?”林城的手抖了抖,擦幹淨手上的水珠從他爸手裏接過文件,看完之後點點頭:“去。”“你說去就去了?你搞的來這事兒麽?這是季來要人,要是你過去了辦不成事,是要出問題的!”“能出什麽事?”林城放下手裏的花瓶,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寡淡得像水,“我知道季首長的習慣,如果真的辦不成事,我一個普通教員,還能罰成什麽樣?爸爸,我大學的專業是犯罪心理學,而且我之前跟你說過,我總是出現幻覺。”林儀風撐著欄杆,扯開脖子上的領帶:“那又怎樣?”“爸爸你果然一點都沒有關心過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向你解釋這些事情。不過我能說的是,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麽,而且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你總是這麽自信。”林儀風開了一瓶酒,“行了兒子,爸知道你是攔不住的,想做什麽就去做,保護好自己。”林城朝父親微笑,在大學當教授的媽媽正開門走到陽台上來。林城悄悄把文件藏進衣袖,胡謅了兩句,三人笑著碰杯。深夜收拾好了行李躺上床,林城掀起被子裹住身體,伸手把桌上的紙拉過來,舉到眼前反複看。看了一陣把紙蓋在臉上,滿足地唿出一口氣,抬手按掉床頭燈。他睡不著,滾進被窩裏,睜著眼睛看黑夜中的房間。他的心髒跳得飛快,睡夢中聞到一股伏特加的酒香。季在辦公室的軟椅上打了一個盹,陽光靜靜地曬在身上,曬進甜滋滋的慵困。等他從夢中驚醒的時候,辦公室裏斜斜地照進夕陽的餘暉,遠處的雪山呈現火焰一般熱烈的顏色。頭有點痛,他一直在做夢,夢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季揉揉太陽穴,掀開身上的毛毯,撐著腰把風衣穿上,在這樣的黃昏突然有點想念符衷,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你在哪?望平台上曬太陽,首長要上來嗎?這裏能看到夕陽和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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