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升的時候一片沉默,符衷站在稍後些的地方,懷裏抱著一個用紙袋包起來的盒子,捂著它免得涼掉。符衷聞到了盒子裏傳來的甜蜜的芳香,他悄悄注視著季的側影,想上前去與他親近,卻又礙於種種束縛不得不定在原地。魏山華對兩人之間的那些亂糟糟的心思毫不知情,他心情愉悅地拎著朗姆酒瓶,站在季旁邊輕輕地哼著一首歌。魏山華在二十樓時走出了電梯,季耐心得等著電梯門重新關上。但還沒等季迴頭去看後麵的符衷,符衷已經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身邊了。他們很快地對視了一眼,符衷朝他笑了笑,問道:“您是不是喝酒了?季點點頭:“喝了點龍舌蘭酒,沒喝多少。你從哪兒看出來我喝了酒?”“您的臉紅撲撲的,而外頭溫度又那麽涼,準是喝了酒把身子捂熱了。”符衷說,他看著季把風衣衣領壓下去,然後敞開了些衣襟。電梯門開了,符衷讓季先出去,故意走得慢了些落在後麵,畢竟衣服上的味道不好聞。季走入亮堂堂的門廳,停下腳步迴頭看著他:“走那麽慢幹什麽?”“您說人多的時候離您遠一點。”季抿抿唇:“這裏沒人啊。”符衷還是站得遠遠的:“這裏是公共場合,萬一有人從樓下走下來,這不就一下映入眼簾了嗎?”“你怕什麽?”季笑著招他過去,“清清白白的身子為什麽怕別人看?你站那麽遠說話我聽不清,過來一點,到我麵前來!去我家裏陪我聊會兒天。”季走到了自己門前,已經開始進行身份驗證程序了。符衷挎著背包,懷裏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盒子,說:“我身上有烤肉的味道,怕您聞著不舒服。您等我迴家去洗個澡再聊好不好?”磁門打開了,季聽了符衷的話後馬上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迴頭扯過符衷的領子聞了聞,說:“你他媽事情怎麽這麽多?不就是烤肉時留下的煙味和調料味嗎?有哪個人燒烤還不染煙火氣的?我叫你進來就進來,請你還不樂意?就聊會兒天,咱們東西兩門隔著不過幾步路,還怕我吃了你不成?”他把符衷拉得離自己很近,兩人的身軀幾乎貼在了一起。季斜著脖子湊上前去聞符衷的衣領,挺起的鼻尖擦過了符衷發熱得厲害的脖子,像一滴涼水從上頭滾了過去。符衷通體寒涼地顫了一下,軀體相近時的熱意烘得他背後發汗,仿佛是站在火傘高張的盛夏裏。季的頭發上打了發膠,於是符衷聞見了撲鼻而來的一陣馨香。幽幽的香氣令他難以釋懷,這種惹人迷醉的味道時常纏繞在他的夢裏,讓他有種自己和季在枕邊廝磨的錯覺。“衣服上這塊斑是怎麽迴事?”季發現了符衷白晃晃的衣領上留著一塊淡黃色的油漬。符衷委屈地說明了來龍去脈,他們的朋友們大概不會想到符衷這頭受了罪,轉頭就去大軍官麵前告了一狀。季憐憫地看著他,拍了拍那塊被弄汙的地方:“下迴去這種場合別穿白亮亮的衣服了,白白浪費了一件好衣服。這麽好的料子寸縷難求,弄髒了真可惜。”符衷剛想伸手去環住季的腰,然而長官先鬆開了他,瞪了他一眼後扭過身子跨入了家門。符衷摟他腰的想法隻得延後,抱著盒子跟著他走了進去。季拉開風衣掛上玄關處的衣架,把手機丟在茶幾上,坐進沙發裏看著符衷自覺地換好鞋子走過來。“這是專門給您帶迴來的蜂蜜烤雞肉。”符衷把盒子遞給他看,“您叫我帶迴來的。都是我自己烤的,現在還熱著呢。”季的眼尾打了幾個褶子,笑著對他指了一下:“放在餐桌上吧。你過來,站在我麵前來,我有話想問問你。”“長官,您有什麽話要說?”“你上次抱我是什麽意思?”季從玻璃盒裏抽了一支煙出來,點燃打火機在上頭碰了碰。符衷身子一抖,首先低頭認錯:“對不起,長官,是我唐突了,您怎麽罰我都行!”“你抖什麽?我沒有罵你,也沒有說你做得不對。”季疊起腿來,身子前傾,把手支在膝上,“你別總是怕我,我其實不兇。咱們就心平氣和地聊一聊,私下聚會不行,聊天還不行嗎?”“我當時隻是想休息,想借您的肩膀靠一靠。欄杆太硬,您的肩膀比較舒服。”“男人抱男人正常嗎?你抱得那麽緊,緊得我喘不過氣來,腰都要被你勒斷了!”季抬著眼睛看他,把煙尾含在嘴裏,用兩根手指夾住。符衷啞口無言。他喜歡了季很多年,他知道季是個男人,而他喜歡的恰好就是這個男人。他認識了這麽多人,但季對他來說相當獨特的那一個,甚至在他心裏的地位可以與獨樹一幟的詩人相比了。季長相出色、光彩照人,還有股野性和剽悍勁兒;身上芳香四溢,不論何時永遠保持著精力充沛的狀態。這一切無不吸引著符衷為他心猿意馬、躍躍欲試。季見他不說話,心裏明鏡似的。他沒發火,推心置腹地問過去:“你是同性戀嗎?”符衷反問道:“那您呢?”季仍舊支著手肘,凝望著符衷笑了一下,掂著細煙卷晃了晃:“你說呢?”“您說什麽就是什麽。”符衷聳聳肩,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季摘掉眼鏡揉了揉眼睛,鼻梁挺立在麵部中央,襯衫的袖口在燈下閃著灼人的銀光。兩人離得很近,但中間隔著長長一陣沉默。他始終保持著那個前傾的坐姿,在煙霧中眯著眼睛看符衷。遒勁、雅致而充滿力量感的手指夾著細細的香煙,稍微動一動就能符衷的心瓣顫動許久。季很久沒抽煙了,他悶悶地猛吸了一口,頓時弓起背咳嗽起來,抖落了不少白白的煙灰。“長官,抽煙對身子不好。”“我知道。”他淡淡地迴了一句,沒去看符衷,把煙送到嘴邊含了一下,說:“明天就要出國了,你迴去收拾一下東西。鬧鍾調好,別遲到,準時在停機場集合。”說完又咳嗽起來,他疊著腿,別過臉去看向另外的地方,陽台外橘黃色的燈光映在他眼睛裏。季自顧自吞著雲吐著霧,煙灰都抖落在地毯上。符衷上前一步握住了季要往嘴邊送煙的手。“你幹什麽?放開。”季冷靜地命令他。“少抽點煙吧,對肺不好,您要是心裏焦慮可以幹點別的事轉移注意。”“比如幹什麽事?”“比如來找我聊天,或者隨便其他什麽事,揍我一頓也由你喜歡。出去跑操都比抽煙解悶來的好。”他越是這麽說,季就越要故意當著他的麵咬住煙尾,眉梢挑著點挑釁的意思看他:“我想抽煙,你還能隨時把我的煙奪走不成?”符衷見他這副倔強的模樣,極其彬彬有禮又絲毫不留情麵地去旁邊的玻璃煙盒抽了一根出來,學著季的樣子咬在嘴裏,卻找不到打火機。打火機早被季藏到別的地方去了。季嘴裏那根煙停在符衷眼前,煙頭的紅光一閃一滅,像燒著了的炭火。他心裏一動,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住季的後腦,湊過去就著他的煙頭點燃了。那一瞬間離得很近,兩人的唿吸極其突然地碰撞在一起,柔軟、麗的嘴唇就近在眼前了。符衷垂著眼睛,嘴裏咬著細細的香煙。現在,季在他心裏的重量沉得無可再沉,而一切外物都輕如鴻毛了。第25章 離開北京醇濃的煙霧順著唿吸滾進喉嚨,符衷從來沒接觸過這東西,刺激得他的淚水緊跟著從眼眶裏湧出來了。符衷向後抬了抬身子,稍稍分開了些,他學著季的樣子去捏住香煙的尾巴,壓著嗓子不讓自己咳出來。一時間,房屋裏的香味更加濃鬱了,周遭的靜寂都在熱切急迫地等待著他們下一步動作。季咬著煙尾怔愣,他坐在沙發上,抬起下巴凝視著符衷的臉。剛才這張臉離他那麽近,煙頭對著煙頭,煙草燒起來之後亮燙燙地閃著紅光,竟像一把烙鐵直烙在了他心上去。季的嘴唇唿唿地發起熱來,好像兩人剛接過一個纏綿的吻,但其實他們並未碰到對方的皮膚。火星子在季心房上冒開了,羞赧地怦怦直跳,將他的自矜、規矩全都放到柴堆上付之一炬了。“你一個小小的人,跟著我學什麽壞!”季站起來奪過符衷手裏的煙頭,和自己的一起摁滅了扔進迴收通道,背過身去賭氣似的把換氣係統開到最大,暖和的屋裏頓時激起了涼意。這就是符衷像要看到的結果,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現在他要把這隻狼牢牢套住了。季有時候理智得像個滿腹經綸的百歲哲人,有時候的又乖戾得像個不懂事理的垂髫小兒。符衷看著季匆匆走到陽台上去,擦拭得光亮不淄的玻璃好似一麵鏡子,照出他的麵容。“我有點累了,你迴去吧。”季抱著雙臂站在窗旁俯瞰著樓下修剪規整的花壇和草坪,寒霜覆滿了天鵝絨似的、乖順地匍匐在大地上的植物,像黑夜的屍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有歸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世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世溟並收藏山海有歸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