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隻知道趙清沅是國公爺的原配嫡妻,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自家郡主隱形的情敵,不理解依紮在臨死前強調這個做什麽。

    在沒有來沈明錦處時,薄荷在楚王手底下也曾受過嚴苛的訓練,對血並不陌生,在未來康平縣時,並已經對依紮不滿,管嬤嬤也曾交代,不能留依紮這個禍害。

    依紮躺在地上,望著滿空的星星,她們巫女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顆星,她看見西北屬於她的那顆正在跳躍,黯淡,漸漸地滑落。

    薄荷迴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見夫人屋子裏頭還亮著燈光,站在門外輕輕地稟了聲:“夫人,人沒了!”

    裏頭許久都沒有聲音,薄荷知道夫人這是頭一迴動了滅口的心思,如果不是她幹淨利落地解決了依紮,而是帶迴來,到最後,夫人肯定又會下不了手,最多把依紮遠遠打發走或毒啞之類的。

    可是,管嬤嬤說,依紮是夫人的禍端,必須得除去。

    夜色清冷,薄荷依稀聞見隨身的肩上散發著淡淡的血`腥。

    屋裏頭沈明錦對著木鐸給的那個粗陋的小木牌發呆。

    第二日潭兒來上房伺候主子梳洗的時候,發現薄荷姐姐抱著劍站在夫人的門口,訝異道:“薄荷姐姐,你昨個晚上一直沒進去嗎?”

    薄荷輕輕搖了頭,淡道:“我先下去梳洗再過來伺候!”

    潭兒望著薄荷姐姐衣角上沾著的血跡,心頭微驚,輕輕敲了敲門:“夫人,奴婢來伺候您梳洗!”

    沈明錦一夜未睡,此時才發現外頭已經微亮了,啞聲應道:“進來吧!”

    潭兒見她眼角一圈烏黑,神色疲累,心疼道:“夫人,奴婢一會去廚下拿雞蛋給您滾一滾!”

    正說著,布坊外頭忽然衝進了一個人,大聲喊道:“夫人,夫人!”

    正是邊梁的聲音。

    沈明錦忙起身,和潭兒出去,隻見邊梁氣喘籲籲,似乎是一路趕著過來的,見到沈明錦,忙收了步子,行了禮,道:“夫人,剛才國公爺那邊來了消息,說是已經攻破了慕容新裕的第一座城池,要,要接您過去!”

    沈明錦一愣,先前不是不讓她去前線,怎地忽地又改了主意,邊梁似乎看出沈明錦的疑問,喘道:“夫人,國公爺不知在何處得到了消息,說您留在這邊不安全,眼下康平縣已然無憂,不需要您坐鎮安撫民心,倒是您自個的安危更重要!”

    另一方麵,邵楚

    峰怕慕容新裕和耶律哈爾那邊被逼急了,狗急跳牆,會打明錦的主意。

    京城裏的白寒石也一直對他邵家軍虎視眈眈,先前便已經派了殺手過來,此番會更怕他功勳卓著,以白寒石的底細,自來喜歡打他的七寸,短時間內糧草不是問題,能讓他亂了陣腳的,隻有明錦。

    邵楚峰對明錦,真是將她放在手裏怕吹了,含在口裏怕化了,隻有牢牢的捆在自個的身邊,心裏才能踏實。

    隻是,他這番卻正中了明錦的下懷,早在楚王來之前,明錦便想跟著去邵楚峰那邊,她在後方,總是心不能安。

    可是當時邵家軍去黨項國的時候,康平縣人心震蕩。

    康平縣是與黨項國土壤交界,也是對戰事有直觀感受的,他們的大量遷徙,也會造成南邊城市民心的晃蕩。

    先前她在這裏多多少少也能安撫下人心,穩定時下康平縣的局麵。

    “那你們呢?”眼下慕容新裕自顧不暇,康平縣解除了後顧之憂,剩下的這兩千的士兵也無需在此處駐守。

    邊梁亮著眸子,急切地道:“小的護送您過去!”

    沈明錦看著邊梁比她還迫不及待的模樣,兀地笑道:“準備出發吧!”

    昨日依紮的死訊傳來,沈明錦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依紮畢竟是她的一母同胞,雖然兩邊的敵對態勢,造成了這種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麵,沈明錦心裏還是有些戚戚然。

    去邵楚峰那邊匯合,無疑是她此刻最好的逃離。

    東西也不多,沈明錦想著邵楚峰愛吃宮保野兔,特地讓花婆婆收拾了兩隻野兔帶上馬車。

    越過康平縣,到了黨項國境內,過了四日,越過東西黨項國的界限,此時邵楚峰已經又攻下了一座城池,沈明錦所到之處,城門破損,街道凋零,越往前走,越有許多尚來不及掩埋的屍~體,散發著一股難忍的惡臭,沈明錦到了第四日上午,便開始嘔吐。

    急的薄荷下去買檳榔話梅,但是劫後餘生的城市,並沒有一家店鋪開張,各處都是慕容瑞純的士兵在巡街盤查,人心惶惶,街頭許多衣衫襤褸,甚至衣不蔽體的行人三三兩兩癱坐在街頭乞討,在初春尚帶著寒氣的風中,露著青紫色的臉或腿或胳膊。

    沈明錦怕節外生枝,強忍著心頭的翻滾,用帕子捂著嘴對潭兒道:“快將薄荷喚迴來,等到了再說!”

    薄荷隻得讓夫人靠在自個身上,給她按太陽穴,按摩頭皮,讓她

    放鬆些。

    邵家軍駐紮在新近攻打下的城市裏頭,有邊梁帶著,倒是順利地進了軍營,邵楚峰不在主帳,父王也尚未迴來,主帳裏頭和在康平縣一般,十分節儉,隻一張床,一個桌子,幾張凳子,床上的被褥像是才換的新的,十分明媚淡雅,一朵朵粉色的梅花,與外頭血~腥的場景十分格格不入。

    沈明錦反了幾日的胃,莫名地安靜了下來,隻是嘔吐了一兩日,精神也有些不好,看著薄荷點了安神香,便先和衣躺著睡了一會。

    她做了一個好長的夢,昏昏沉沉地不時冒出幾許輕聲的囈語。

    邵楚峰在落日前,趕了迴來,見主帳外頭站著女伴男裝的潭兒和薄荷,心頭驀地一鬆,步子也更輕快了起來。

    喉嚨略略滾動一下,問薄荷道:“夫人可是在裏頭?”

    薄荷笑著答道:“夫人這幾日有些勞累,正在裏頭歇著!”

    話未說完,營帳的簾子便被一隻略略粗糙的手掀了起來,邵楚峰一步一步走進床榻,淡粉的梅花被褥下頭,一張安靜又瘦削的小臉,微微皺著眉,睡的似乎十分昏沉。

    征戰半月以來一直緊繃著的心弦,這一刻忽地柔軟下來,像一潭清漾漾的溪水,在春風裏,起著一層層細小的漣漪,一蕩一緩。

    沈明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床前坐著一個人,穿著十分眼熟的墨色錦衣,屋裏的安神香已經滅了,沒有點燈,沈明錦模糊著喊道:“楚峰?”

    那人坐著,沒有應聲。

    沈明錦心裏忽有點毛毛的,仔細睜了眼,見那人定定地看著她,臉上十分潔淨,除了眉眼的疲色,竟和京城裏時的翩翩公子一般無二,臉騰地一下子紅了,“楚峰,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邵楚峰按著要起來的明錦,啞著聲道:“薄荷說你這些日子一直反胃,別起來了,再睡一會吧!左右現在無事。”

    沈明錦睡的並不太好,一直在做夢,夢裏一直被追趕,跑的十分辛苦,此時躺在床上也不舒服,掙紮著要起來,邵楚峰拿了潭兒備好的衣裳,要給她穿上。

    沈明錦一時有些受寵若驚,推辭道:“我自己來吧!”

    可是邵楚峰拿著衣裳就是不鬆手,沈明錦無法,又不想在這上頭一直拉扯,勉強讓邵楚峰給她一層層的穿上。

    係腰帶的時候,沈明錦聞到他身上淡淡好聞的水果的香味,心裏十分安寧。

    隻是靠的這般近,氣

    氛有些微的尷尬,邵楚峰係著衣裳的帶子,又整理了下明錦的衣袖,一截皓腕,帶著剛起床時溫熱的觸感,泛著淡淡微粉的光澤。

    邵楚峰微不可察地移了眼,淡道:“王爺這兩日在考察慕容新裕那邊的城池,估摸明日才會迴來!”

    沈明錦應了聲。

    邵楚峰又道:“薑太後和慕容瑞純也一直跟著,不過住在剛打下的城裏頭,這兩日可能會給你下帖子!”

    沈明錦聽過薑太後當年對待慕容新裕母妃的手段,微微打了寒噤。

    邵楚峰安撫道:“你若不想去,我幫你推掉!”

    沈明錦抬頭望著他琥珀色的眼睛,輕聲道:“早晚也是要見的,你多給我配些人手便好!”

    左右楚峰和父王都在這邊,她也是有依仗的人。

    二人說了一會話,外頭林衛在營帳外道:“主帥,段將軍那邊請您過去商量一些事宜!”

    邵楚峰皺了眉,歎道:“我早些迴來!”又指了指書桌,“我一路給你搜羅了許多黨項國這邊的話本子,我翻著都新鮮的很,你若是悶得慌,就看看!”

    段將軍喊邵楚峰過去,是因為慕容瑞純那邊遞了降書,願意再陪送兩座城池,成為黨項國的附屬國。

    邵楚峰看了段將軍一眼,此事不是薑太後和慕容瑞純來和他說,而由段將軍出麵,那邊肯定是對此事有了態度。

    邵楚峰看了一遍降書,問道:“不知太後和君上那邊可曾有了什麽主意?”

    段將軍道:“此番一舉打下了兩座城池,多仰仗國公爺和楚王,太後和君上的意思,是先征詢國公爺和楚王的意見!”

    邵家軍英勇善戰,楚王又深謀遠略,自來了以後,不說許多新鮮的計謀一個一個地往外拋,便是行軍布陣也是一把好手,倒不像一個太平盛世裏的王爺,像是身經百戰一般。

    前日裏頭一個八卦陣,讓慕容新裕陣法大亂,也讓薑太後和慕容瑞純脊背發涼。

    若有朝一日,趙國想吞了西黨項國,也如眼下攻打慕容新裕一般。

    是以,慕容新裕的降書,來的恰是時候,讓薑太後動了些心思。

    邵楚峰沉吟,不過兩座城池,慕容新裕不會如此容易喪氣,以他的狼子野心和薑太後之間的深仇大恨,是必得對薑太後趕盡殺絕的。

    薑太後似乎也是明白這一點,此番來讓他和楚王對此事拿個態度,倒是蹊蹺。

    邵楚峰放下了降書,道:“邵家軍原本便是接了太後和君上的信函來援助而已,此時事關西黨項國百年存亡的事宜,楚峰不敢幹涉,聽憑太後和君上的旨意。”

    段將軍和邵楚峰及林衛在康平縣處了一段時間,頗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近了兩步道:“老兄今日攤開來問老弟一句話,這黨項國的公主,老弟可接不接?”

    邵楚峰垂眸,“不知段兄此話何來?”

    段將軍盯著邵楚峰仔細看了一會,半晌道:“老弟若是接了公主,太後和君上,才能安心!”

    一旦結了姻親,對薑太後和慕容瑞純來說,都是一層保證。

    邵楚峰忽地看著段將軍,冷笑道:“楚峰知道這必不是段兄的意思,段兄可知道我家中的嬌妻,可是烈的很。”

    段將軍想起那一段沈明錦親自下廚做的飯,也是臉微紅,他在康平縣的時候,便看出邵楚峰十分愛護這個出身楚王府的郡主,半分委屈不願讓她受著,便是在前頭征戰,也是一封又一封書信寄迴去。

    邵楚峰端了桌上已放涼的茶水,喝了一口,又補道:“今日嶽父不在,不然,我想,段兄此話一出口,楚峰今個便得交待在這兒了!”

    段將軍額上忽地冒了汗,邵楚峰並不願意,楚王肯定不會拿女婿如何,倒是他這個提出主意的人,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忙抱拳道:“是老兄魯莽!”

    邵楚峰不言。

    待段將軍垂頭喪氣地出了邵家軍大營,往薑太後的行宮去的時候,臉上還臊得慌。

    依言向薑太後稟明了邵楚峰的拒絕。

    薑太後沉吟道:“那位趙國的郡主難不成比我的照兒還尊貴?”

    段將軍道:“臣曾聽聞,邵國公原配去世多年,一直不曾有任何女子近身,這位郡主卻是邵國公百般求娶才娶到的。臣在康平縣的時候,見他夫婦二人相處十分融洽隨意!”

    邵夫人在他們飯食裏下了巴豆的事,段將軍記憶猶新,事後邵楚峰和林衛都對此事閉口不提,可見邵楚峰對邵夫人的維護。

    全然不似趙國男尊女卑的相處模式,這位邵夫人完全是被邵國公千方百計地哄著的。

    屏風後來忽然出來了西照公主,甩著鞭子道:“既然邵國公這般寶貝著,本公主倒十分想會一會!”邊上的一隻花瓶被抽的猛然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渣渣。

    西照公主微

    微抬下頜,看向段將軍道:“我今日聽宮人說,那位郡主今個到了邵家軍的大營?”

    段將軍十分為難地看向薑太後。

    薑太後抿唇道:“照兒,莫要胡鬧,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西照公主不以為然地道:“母後,邵楚峰是趙國的第一猛將,尚不及而立,照兒便是千百人中獨獨看上了他!”

    西照公主一早便有了此念頭,當時薑太後也有此意,並不以為意,隻是若是邵楚峰不願,她這邊卻是不好動手,此時有些不耐地喝斥道:“下去!”

    西照公主不滿地跺一跺腳,出去了。

    臨走還緊緊地看了段將軍一眼。

    薑太後看著段將軍道:“既是邵夫人來了此處,哀家自當設宴款待,明日便下帖子,段將軍與他夫婦二人相處,也過來吃一杯酒。”

    段將軍額上鬥大的汗珠,心頭微微叫苦。

    不過才趕走了慕容新裕,公主便又開始鬧騰起來,以公主和太後的性子肯定不會輕易罷休,眼下邵楚峰已經放了話,楚王和沈明錦又在,若是鬧得不痛快,可難以消停。

    隻是到底是太後放了話,段將軍也隻得應著:“是!”

    這邊邵楚峰迴到營帳,便見著沈明錦正拿著一個荷包在油燈下看著,見他進來,盈盈笑道:“灶上還備著小米粥,我讓薄荷給你盛一碗過來。”

    邵楚峰見那荷包上繡著青鬆,落了一個“峰”字,微微訝異,道:“這是我的?”

    沈明錦抿嘴道:“不然呢?我在康平閑著無事,想著你身上的那個早就舊了,戴著未免降了身份!”

    邵楚峰眉目忽然明朗起來,剛才被段將軍牽出來的鬱氣,立馬散了,從沈明錦手中拿過荷包,竟有些眉開眼笑,一個勁地邊看邊點頭:“夫人竟有這般絕妙的手藝!”

    他盼著明錦給他做一個荷包,可盼了好些時候。

    沈明錦不妨這人竟這般受用。

    從一旁的包袱裏拿出一套雪白的裏衣,微微咬唇道:“我估摸著你體型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適,你一會有時間,不若試一試!”

    沈明錦也是頭一迴為男子做裏衣,心裏也有些羞澀。

    邵楚峰正摸著荷包,心裏猶如得了什麽寶貝一般,見明錦又變戲法一般地拿出一套裏衣,還說是給他的,心裏頓時木木的,酸酸的。

    他苦苦等候的那些年,何曾想過真的有

    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

    望著紅著臉的明錦,忍不住兩步過去,將人高高抱了起來,在營帳裏瘋了般的循轉,嚇得沈明錦急道:“傻子,快放我下來,我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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