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錦自那夜過後,連續兩天沒有見到邵楚峰,第三日,伍修帶著她去城郊接姨姨們。

    待三輛大馬車陸陸續續地過來,沈明錦便忍不住提著裙子往前頭跑開,“鸞姨,鴻姨,鵠姨,雁姨!”

    青鸞和青鴻的馬車在前,忙掀開車簾,看著從官道上往這邊飛奔而來的明錦,青鸞一時眼眶盈淚,招手道:“不急,不急,來了,來了!”

    當年她對沈舒堂是存了心思的,他喪妻,僅有一女,人又儒雅風流,才思敏捷,他若不出意外,她怕是也成了明錦的繼母,造化弄人,雖然沒有名分上的關係,她還是和這個小女孩兒成了母女。

    北方比南方的天更冷些,青鸞覺得車簾一掀開,一股嗆人的冷氣便襲麵而來,割的臉有些疼。

    青鸞和青鴻下車,還沒站穩,一個銀紅色的圓球就往兩人身上撲來。邵楚峰擔心她吹風,特地叮囑珍珠,但凡出門必要穿的厚實些,前兒特地給沈明錦送來一件火紅的銀狐披風,在人煙稀少的蕭索的官道上,平添了一抹亮色。

    “姨姨,我好想你們!”沈明錦抱著鸞姨便舍不得撒手。

    青鴻勸道:“錦兒,好了好了,趕緊收了淚,哭成小花貓一樣了,這風烈,吹了臉迴頭要疼的!”

    後頭的青雁和青鵠也上前來哄著,綠水和綠蟻陪在一旁抹淚。

    伍修見這麽一群都哭哭啼啼的,頓時腦袋大,下馬道:“沈姑娘,我們還是先去莊上安置一下吧,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青玉樓眾人這才看見一旁的伍修,頓時都噤了聲,她們都記得,那日帶著官兵來封樓的,可不就是這個人嗎!

    伍修發覺眾人對他的警惕,拱手笑道:“對不住大家,小的也是奉命辦事,不過,我家主子也是為了沈姑娘考慮,還望諸位諒解!”

    對方承認的這般正大光明,絲毫不介意她們怎般看待,青鸞一時倒噎住了,青鴻淡淡地斜瞥了一眼,拉著明錦的手,言笑晏晏地道:“他們狗眼看人低,說是給我們賠了一處莊子,你帶我們去看看,若是不值當青玉樓的市價,我可是要鬧到國公府大門的!”

    明明是那般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說起話來,怎麽世俗味兒這麽濃,這幫青樓出身的,一個個平日裏倒裝的仙女兒一般哄著大爺。

    伍修眼裏的不屑一閃而過,恭聲道:“還請諸位隨我前往莊子!”

    邵楚峰所說的莊子在城東二十裏開外通往廣化寺

    的路上,不過並不在大路邊上,要右轉再行十裏,這裏每隔三五裏便有一個莊子,約莫有四家,想來是大戶人家出遊的風水寶地。

    莊子還挺大,前有菜地,後有池塘,中間還圍了一塊地種花,宅子是五進的,最後頭一進起了一座二層小樓,倒也夠住,綠水仰著臉歎道:“這便是重新開一間青玉樓也勉強夠了!”

    青雁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綠水忙掩了嘴。

    國公府明顯是要為明錦洗名聲,或者說,他是要幫明錦塑造一個好出身,她們雖出身青樓,揣摩男子心思,還是有幾分功力的,她們明錦,怕是要當正妻,起碼,也是一個貴妾。

    而青鸞帶她們此行來的目的,就是要排除那個“貴妾”的可能,邵國公既然這般大費周章地動她們,還費力地將她們從寧安弄到眼皮子底下來看著,對明錦的重視可見一斑!

    伍修將莊子上的莊頭和他家婆娘帶來,對沈明錦道:“沈姑娘,這是葉莊頭,和他家的婆娘,袁嫂子,莊子上的事情,他們比較清楚,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找他們,小的還有迴去複命,這便先走一步了!”

    沈明錦道:“勞煩你跑一趟!”又轉過身看了眼鸞姨。

    伍修便見那個青樓老鴇,忙從荷包裏拿出一錠銀子往他手裏塞:“前仇不和你家爺算,今個,得勞你帶路了!”

    伍修臉漲的通紅,捏著手中的銀子,抱拳告辭。

    等人走了,青鸞,青鴻,便是綠蟻和綠水都笑了,真當自個是大爺呢,還敢看不上她們!

    葉莊頭和袁嫂子看起來倒像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殷勤周到地幫她們把行禮送到各個房間,葉莊頭話少,袁嫂子濃眉大眼的,人也活泛許多,從剛才伍修的態度裏,便瞅出來,這個姑娘是主子看中的,那幾個年紀大些喚姨姨的,都是這姑娘敬重的,個個舉止風流,鶯語燕啼,不像好出身,估摸都是做過姨娘的。

    饒是掰開袁嫂子的腦袋,她也不會想到,這一窩子都是青樓女子。

    等眾人都各自安置好,一處圍在青鸞屋裏,袁嫂子送了一鍋驅寒的薑湯來,每人捧著一碗,小口地喝了,身上熱乎乎的,明錦這時才低頭道:“姨姨們,這次是明錦連累你們了,倒害的你們跟著擔驚受怕,又來了這麽一處地方!”

    青鴻隨手將自個先前捂著的暖爐塞到明錦手裏,笑道:“你素來體寒,拿著!”又歎道:“這值當什麽,我和你幾個姨姨,一早便有心想要離開了青玉樓的,隻

    是待了大半輩子,不知道出去還能做些什麽,借這次機會,倒是真的狠了心離了那地方!”

    青鸞也道:“我們在路上便商量好了,來京城開一處酒樓的,背靠著邵國公府,想來比我們在寧安還要自在些!”

    沈明錦聽見邵國公,囁嚅道:“明錦並不願意進國公府!”

    四人都一怔,看著沈明錦,一直默不作聲的青鵠輕啟丹唇問道:“為何?”

    “錦兒素來知足,那公府高門,並不是錦兒能攀的!”

    這話說的眾人都默然不語,青鸞和青鴻對望了一眼,她們都沒料到錦兒會不願意,以為王公貴公子,俊俏兒郎,這般情深義重,錦兒涉世未深,怕是早已深陷其中才是。

    “錦兒,你逃不開的!”青鴻忽然歎道,“當年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為了躲避婚事,不惜自溺而亡,可是,征戰歸來的,當時還是世子的邵楚峰請求陛下賜婚,迎著牌位進了國公府!”

    青鴻一雙丹鳳眼輕輕地掠過明錦的臉,像是命運之神,忽地在沈明錦的心頭按下了一個按鈕,沈明錦直覺得,心口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鬆動。

    這是邵楚峰第一次知道關於趙清沅與邵楚峰故事的輪廓,他第一次見她,便喚她“清沅”,想來,是覺得她和那個已故的趙清沅相像了,才會這般糾纏於她,原來是當贗品了!

    青鸞見明錦神色不對,起身道:“不去便不去,反正他拆了我們青玉樓,這莊子我們得要了,錦兒,房契地契拿到了沒?”

    “哦,拿到了!”沈明錦趕緊從懷裏將房契和地契拿出來,交給鸞姨。

    屋裏眾人的臉忽然都上了一層暖色,再沒有捏在手心裏的房契地契和銀子,能讓這群在男人堆裏打滾的女子們心安的了,初來京城的惶惑,都被這切實捏在手裏的兩張紙安撫了!

    綠蟻過來笑道:“姑娘就是聰慧,真得了鸞姨的真傳!”

    這話說的眾人都笑了,明錦自幼除了淩波舞是青鴻獨授,下了苦功夫外,也就鸞姨的算盤學的好,在營生上真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歲便能幫著替青樓裏的姑娘出主意多哄些銀子。

    青鸞也笑道:“既是不願意去國公府,我們便自力更生,這莊子是我們的了,我們在這裏開一處野味館子也不錯!”

    綠水問道:“鸞姨,那我們做什麽?要不要招廚子來?”

    “不招廚子,你能做不成?”綠蟻輕笑道。

    沈明錦見大夥兒熱熱鬧鬧的便準備開始新的營生,心裏的愧疚感也減輕一些,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也是好的。

    *

    伍修迴去的時候,邵楚峰還沒有迴來,自去了書房外頭等著。

    珍珠一直侯在沅居院,見沈姑娘果真沒迴來,一張小臉便糾在了一起,不甘心地跟在伍修的後頭,伍修心裏想著事,也沒注意,等到了書房外頭,見珍珠不遠不近地站著,十分哀怨的模樣,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珍珠,你不用當差,瞪著我作甚?”

    珍珠酸道:“你把沈姑娘帶走了,我哪有差事做!”

    伍修自幼跟在國公爺後頭,跑進跑出的也有一二十年了,府裏的這些小丫鬟都敬著他幾分,頭一迴遇見一個膽大敢說酸話的,冷笑道:“既是沈姑娘那般好,你求爺去,讓爺一並將你賞進那脂粉窩裏!”

    珍珠不知道沈姑娘去了哪裏,但是脂粉窩明顯不是什麽好詞,伍修平日裏望著對沈姑娘恭敬的很,背地裏竟是連沈姑娘也敢編排,一時不岔:“好你個伍修,你陽奉陰違,連沈姑娘都瞧不上!你也不照個自個兒德行!”

    伍修不耐和這麽一個小丫鬟鬥嘴,對著珍珠冷冷地哼了一聲,伺候的姑娘不是幹淨的東西,連府裏的丫鬟也被帶壞了,一點規矩沒有。

    正在心裏盤算著一會爺迴來怎麽迴話,伍修的膝蓋上忽然受到重擊!

    一下子便往前頭撲去,沿著書房的台階,生生地磕了門牙,嘴上鮮血立時便汩汩地流了下來,紅的可怖。

    珍珠不妨國公爺會從書房裏頭突然出來,嚇得忙跪在地上,邵楚峰冷聲道:“你先下去!”

    珍珠連忙退下,兩腿不斷打顫。

    邵楚峰這才看向伍修,淡道:“跪一夜!想不清楚,以後也不用跟在我後頭當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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