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錦捂著暖爐的手微微一麻,卻恍若未聞,低頭打量著小暖爐。裏頭像是加了陳年的橘皮,隱隱有澀澀的清香,聞來十分醒目。

    沈明錦在青玉樓待了那許多年,最不耐的便是裏頭的雜七雜八的香料,但是,每個姑娘愛用的香不同,姨姨們雖疼寵她,她卻也不好對青玉樓的日常指手畫腳。

    畢竟那些姑娘才是青玉樓的聚寶盆,她不過是吃白飯的。

    邵楚峰見她並不搭理他,也不以為意,靜坐在沈明錦對麵,微微閉著眼,像是在閉目養神。

    沈明錦渾身的不自在這才散了一點,悄悄撩起上眼皮,瞄了一眼,見其睫毛不動,像是真的閉了眼,捧著暖爐也放鬆了下來,難得出一次府,不若借這次迴去

    她身上還有老夫人賞的鬆石串子,一時有些後悔,廂房裏的那些首飾,出門隨便帶一件也好啊!

    可是,青玉樓的人遲遲不來,邵楚峰未必沒在你們動了手腳,或許,那封信根本就沒有寄出去!

    暖融融的車廂裏,沈明錦忽地後背一涼,如果沒有寄出去,在這公府深宅裏,鸞姨她們又如何能打探出她的消息?

    “馭馭!”

    外頭伍修忽地揚聲緊急停了馬,馬兒前腿一個倒騰,沈明錦整個人往前頭衝去,“啊!”

    下一刻卻落入了一個寬廣的胸膛。

    淡淡的麝香,縈繞在鼻端,男子雄渾的氣息讓沈明錦耳墜透著微紅。

    邵楚峰鳳眼一撩,瞥見了那抹粉紅,輕笑道:“下車還早!”卻是將人禁錮在身上,並不鬆手。

    沈明錦難堪的紅了眼,心緒一陣起伏,口幹舌燥,慌亂的口不擇言:“奴,奴,我,我,放開我!”

    卻是對著邵楚峰的腳尖一個猛踩,“畜生,禽獸,放手!”

    劇烈的掙紮,與死死的禁錮,讓車廂一陣晃動。

    剛逼停了國公府馬車的禍首,昭國夫人白薇萱和夫婿趙允迪都挑著眉看著馬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晃悠,和馬車裏女孩子暴怒的反抗!

    伍修卻作壁上觀,並不打擾主子!竭力穩著馬車不至於顛倒。

    白薇萱攥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嗬,國公爺真是好雅興,這般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怕禦史台告一個擾亂世風!”

    尖銳的聲音傳來,邵楚峰眉頭微皺,剛在馬兒鬧騰的時候,他便從車窗裏看見了肅王府的這一對,本不想理會。

    趙允迪摸著下巴,一臉無所謂地看著白薇萱和前任未婚夫的好戲,今個這事一出,白薇萱還有臉攔著他讓玉蝶進府?

    “伍修,去琉璃街,停在這處作甚?”邵楚峰瞄了眼燙的麵上出汗的明錦。

    低聲道:“錦兒若是不想旁人誤會,我們在做什麽,還是先歇了嗓子好!”

    沈明錦一噎,邵楚峰鬆了手,沈明錦有些站不穩,滑坐到車墊上,身上顫抖不已。

    邵楚峰歎了口氣,伸手拉她坐起來,輕聲道:“沈明錦,你我二人本是有婚約的,如果你沒有失憶,該是記得我的!”

    憂傷的嗓音,讓沈明錦心上一顫,可是,不需細想,沈明錦也知道這人在說謊,他是國公爺,她爹在世時也不過是寧安縣一個布坊的掌櫃!二人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又怎會有婚約。

    鬧了許久,沈明錦的頭發都散落下來,邵楚峰從暗壁裏拿出一把楠木梳子,細細地挑了幾縷頭發,給沈明錦綰了一個男子的發髻,從袖子裏拿出一支烏木簪子別好。

    車廂裏格外的安靜,外頭的人聲,腳步聲,叫喊聲,仿佛都是幾光年以外的事情,他的手輕柔靈巧,她的發髻烏如鴉鬢。

    裏頭沒了動靜,伍修對白薇萱和趙允迪微微抬手,道:“還有勞二位讓個道!”

    白薇萱是剛從娘家出來,她本來還在肅王府抄女書,不想娘親染病,肅王妃才格外恩準她迴丞相府探病,爹娘將她訓斥了好一頓,便將她趕出府,連晚膳也沒留。

    心裏正不得勁,不想一出巷子,轉首便遇到了邵府的馬車,趕車的是邵楚峰身邊的長隨,裏頭定是邵楚峰無疑,一股由來已久的怨恨、憤懣頓時便將她燒的腦袋發熱,也不管這是在大街上,無視夫婿,直接吩咐馬夫將邵府的馬車攔住。

    裏頭女孩子的嬌叱聲,慍怒聲,讓白薇萱猶墜地獄,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身體裏有個聲音在叫囂著,她要知道那人是誰!是誰讓他在大街上也這般把持不住!

    白薇萱冷冷一笑,神情陰冷,眸子透著寒光,“邵楚峰,你當年不是說對趙清沅一生一世,永不背棄嗎?你不是宣稱滿國的貴女都不若趙清沅高貴清雅!不知時隔多年,邵國公看上的女子是否又比清遠郡主更嫻雅端莊?”

    趙允迪有些愕然地看著像發了瘋一般的白薇萱,心裏卻是下定主意,一定要和這佯作清高,實則下賤至極的女人和離!

    冷嘲裏的幽怨,便是神思不屬的

    沈明錦也聽了個明白,這是她第二次聽到趙清沅的名字,原來,這個人是邵楚峰年少時曾經狂熱愛戀過的。

    一刹那間,沈明錦想起了趙益之,想到那日他躲在橫梁上,想到他為了她不顧及傷勢也要撲向那個不速之客。

    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腕上的那一串鬆石,一顆一顆,她可以走很遠的路。

    身後的人,將沈明錦的頭發撥弄好,將梳子放到沈明錦的手中,輕聲道:“抓緊我,不想掉下去就抱穩了!”

    “伍修,你下去!”

    忽地一下,邵楚峰用胳膊夾著沈明錦從馬車裏飛出,坐在伍修原來的位置上,猛地拉著係著馬的韁繩,喝道:“駕!”

    竟是不管不顧便要過去!

    眾人都知這是驍勇善戰,甚得聖上嘉獎的邵國公,不想竟勇猛至此,

    肅王府的馬夫忙不迭地將馬車挪到路邊,還是差了一點,眾人隻見,那一半兒馬車便被邵國公甩出的鞭子強硬地抽掉了一半兒,馬車裏的暖爐,食盒,糕點,皆翻滾在地。

    正掀了車簾,坐在前頭兒和邵府僵持的白薇萱頓如見了鬼一般,驚恐的聲音震了街道上行人的耳膜。

    身邊的丫鬟碧紋,卻一個顫抖從半壁的馬車上掉落下來,再也起不得,像是摔壞了腰。

    “夫人,夫人,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邵楚峰過了肅王的馬車,微微用力,將馬兒平息下來,後頭的伍修已快速追了上來,重新開始往琉璃街去。

    兩邊觀望已久的人群裏,忽地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趙允迪也癡癡地追著邵府的馬車,“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忍不住拍著馬背道:“好一個美嬌娘,那一雙眸子,當真我見猶憐,怪不得邵楚峰這般……哈哈哈!”

    等邵府馬車沒了影子,趙允迪兀自騎著馬,也不管身後的白薇萱和碧紋,搖頭晃腦地遙想著才見到的美色,一邊愉悅地想著如何描述白氏見到邵楚峰的醜態,才能讓母妃同意他和離。

    白薇萱見趙允迪竟敢不管她,喝罵道:“趙允迪,你這個窩囊廢,你敢拋下我?”

    趙允迪擰著眉,迴身看了一眼白薇萱,見其釵環淩亂,發髻鬆散,橫眉怒目,嗤道:“鄉野鄙婦!爾當真褻瀆‘貴女’二字!”

    說完又接著晃晃悠悠地往肅王府而去,留著白薇萱在半壁馬車下頭

    猶如潑婦,肆意辱罵!

    這邊,邵楚峰帶著沈明錦在琉璃街的一家珠寶樓下了馬車,從剛才衝過肅王府馬車後,沈明錦便顯得格外的平靜。

    邵楚峰先下了馬車,伸著手示意沈明錦扶著下來,沈明錦也不排斥,安安靜靜地借著邵楚峰的力,跳下了馬車。

    珠寶樓的掌櫃正在打著算盤,見一男一女進來,臉上便掛了笑,“不知二位要看下什麽,本樓新上了一批新款,格外別致新穎!”

    邵楚峰微微點頭,淡聲道:“都拿出來!”

    掌櫃一樂,忙應道:“好勒,二位貴客這邊雅座先歇著,我讓小二的一會送去予二位貴客挑選挑選。”

    等入座,掌櫃的親自上了茶,一會便有小二捧著兩匣子的首飾過來,一打開,頓時眼前熠熠生輝,沈明錦想,珠光寶璀也不過如此了。

    邵楚峰見沈明錦瞅了一眼,便不看了,道:“給嘉宜選的,你看哪些合適?”

    既如此,沈明錦便挑了一支金累絲嵌寶石蝶戀花簪,一對白玉八仙紋手鐲。

    邵楚峰看了一眼,不做他言,又道:“你再看看哪些不錯?”

    沈明錦看了他一眼,見他端著茶,微微吹著上頭還未浮下去的沫子,眼眸微垂,又從匣子裏揀了一對蘭花蕾形金耳墜,一枚金鑲紫英墜子,一支溜銀喜鵲珠花,一枚赤金寶釵花細。

    邵楚峰劍眉微蹙,吩咐小二的道:“這兩匣子都要了!”

    一旁隨侍的小二一驚,又立馬笑嗬嗬地應道:“貴客,貴客,您這邊稍等,小的這就給您包好!”

    沈明錦瞪著眼,看著這人,見他仿佛點了一籠包子般,不以為意地繼續喝著茶,一派貴族公子哥的做派,心下不由自嘲:“花的是他的錢!”

    等珠寶樓的掌櫃和小二樂嗬嗬地,送財神一般將二人送出,沈明錦一眼便瞟到了旁邊的一家成衣鋪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果聽邵楚峰道:“進去!”

    沈明錦心上一喜,認認真真地挑了兩身衣裳,邵楚峰吩咐包起來的時候,沈明錦微微垂著頭,紅著臉道:“奴婢,奴婢,想試試!”說罷,睜著一雙明亮的眸子,看了邵楚峰一眼,又忙羞怯地低下頭去!

    邵楚峰渾身一震,“好!”

    “那個,剛才選的,花鈿、墜子和珠花,奴婢也甚喜歡,不知爺可否賞給奴婢?”

    邵楚峰一招手,身後的伍修忙從那兩盒匣子裏找了出來,

    一臉蒙圈地遞給沈明錦,所以說,爺花了這麽兩匣子珠寶,便將沈姑娘哄住了,截然與剛才在馬車裏誓死不從的貞烈女子判若兩人,伍修忽地覺得人生太過虛妄,女子果然都是愛珠寶的!

    沈明錦低著頭,兩頰緋紅,含情脈脈地看了邵楚峰一眼,低聲道:“奴婢動作慢些,勞爺稍等!”

    邵楚峰木然地點頭。

    等人去了裏間,邵楚峰又細細地摩挲起身邊的各式衣裳,既是想買衣裳,便給她多買些,沈明錦,其實,但凡你要的,我都願意雙手送到你麵前。

    邵楚峰深唿吸兩下,看著同樣呆愣的伍修,才迴了點神,知道不是夢,清沅願意要他的東西了!

    絲毫沒有考慮,這還是他愛重的那個不沾煙火氣的趙清沅嗎?

    邵楚峰後來憶起此時此刻的他,恨不得拍了自己的腦子!

    一刻鍾,邵楚峰選了三身衣裙,包括搭著的褙子、腰裙、腰帶,都一一細細地比較。

    兩刻鍾,邵楚峰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裏間的門,身邊的伍修,打著哈氣,想著日後絕不陪媳婦買衣裳,太墨跡了!

    邵楚峰心上忽有些不安,問掌櫃的,“女子試衣一般需要多少時候?”

    掌櫃的有些為難道:“小的並沒有逐客的意思,但是,實不相瞞,小的也覺得有些奇怪,以往,一刻鍾試三身衣裳,也是綽綽有餘的,小的……”

    掌櫃的話音未落,邵楚峰便忽地起身,猛拍著剛看著沈明錦關上的小門,“沈明錦,沈明錦!”

    裏頭並沒有應答聲!

    邵楚峰一腳對著門踹了過去,掌櫃忙跑過來求情道道:“貴客腳下留情,腳下留情哦!小的小本生意呐!”

    裏麵空無一人,衣服也不見了蹤影!

    提起掌櫃的前襟,怒色道:“哪裏還有門?”

    掌櫃的此時也知道遭了無妄之災,這怕是哪家的小妾要逃,駭的哆哆嗦嗦,“後,後麵,有一個小門!”

    邵楚峰將人往地上一扔,攥著拳,麵無表情地吩咐伍修道:“你去知會楚柯大人一聲,封鎖各處城門!”

    “是,大人!”

    邵楚峰已經跑向後院沒了蹤影!

    楚柯正任著京兆尹,和邵楚峰以前都是國子監的學生,二人頗有些交情,伍修得了令,將首飾匣子放在鋪子的櫃台上,喝道:“這是邵國公府的,晚些我會親自來領!”

    “哎,哎!”

    匣子上繪著“慶寶閣”的字樣,他們一過來,掌櫃的便瞄見了,自是知道裏頭是什麽,不想門遭了災,還接手了這麽兩個燙手山芋,一時心裏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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