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鸞姨的驚唿聲中,趙益之從高台上掉落下來,另一頭的青鴻飛快地奔了過來,見益之捂著胸口,麵有痛色,急道:“益之,你莫逞強!”

    錦衣男子一步步地逼過來,青鴻起身站在益之身前,素來冷豔的臉上更多了幾分寒氣:“你不用枉費心機,我們青玉樓不會將木槿交給你,你如果要在青玉樓下殺手,也要看看你能不能走出寧安!”

    “鴻姨,你不用管我!”趙益之捂著胸口痛苦地喊道。

    樓上的沈明錦聽見下麵的這一番變動,擔心益之,拉開了門,走到二樓欄杆旁,對著底下眾人道:“既是來給木槿姑娘贖身的,也該知道,木槿姑娘的身契一早便不在青玉樓!”

    錦衣男子寒如冰窟的眼看向沈明錦,那一眼潮潮寂寂,仿若要將人凍起來一般,“你會淩波舞?”

    雖是問句,口氣卻是篤定的。

    習武之人,眼神極好,尤其是對骨骼的判定,這姑娘腰肢柔軟,舉步輕盈。

    這種場合,沈明錦作死才認呢,“不,我不是木槿,我是木芙蓉!”

    “嗬,芙蓉,京城裏倒有一家有個芙蓉院!”錦衣男子嘴角下撇,旁若無人地低聲自語。

    台後的白蘅微微一笑,如果,借著此人之手除了木槿,這青玉樓便是她一人獨大了,但是,要是被鸞姨看在眼裏,以鸞姨的手段,她怕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沈明錦正看著前麵,絲毫沒注意到高台的簾幕之後,那一雙幽怨地投射過來的眼睛。

    見他未動手,沈明錦的膽子又壯了一點,“這位大叔,今兒本來是青玉樓選花魁的日子,木槿姑娘估摸今日是頭牌,就這般與你走了,也忒不厚道些,觀你衣著,也是非富即貴的,不若過個兩日,多花些銀子買了去便是!”

    錦衣男子眼睛裏流過些許趣味,這人送上去,夫人定會滿意的!月初聽聞寧安縣出了一位會淩波舞的青樓女子,昭國夫人吩咐務必要找到此人,帶迴京中。

    趙益之捂著胸口,感覺體內熱血上湧,怕是被亂了筋脈,可是,“錦兒!”

    “益之!”

    錦衣男子忽地便躍起向沈明錦伸出了魔爪,沈明錦剛還安慰以為說動了此人,沒想到下一秒竟中了目標!

    青鴻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向撲向不速之客的益之,這般用胸脯撲過去,要是一劍刺過來,益之便沒命了!

    “啊啊啊啊!”沈明錦驚惶無措,還

    是仗著膽子把隱在手裏的一包鉛粉朝錦衣男子的眼睛扔過去。

    錦衣男子以為是暗器,一個飛刀過去,也隻是將飛擊而來的鉛粉衝撞的更支離破碎罷了。

    眼睛裏還是沾染了許多,一時不敢睜眼,益之見狀,對著背部右肩胛骨便是一劍橫穿,劍刺破肉時嘶嘶有聲,像毒蛇在吐著信子。

    他跟著師傅學過些許人體脈絡,知道這部位剛好足夠使右手無法提力,待聽見前麵的人手上的刀劍落地的聲音,長長的睫毛輕輕上翻,鬆了口氣。

    看向明錦,溫柔地笑道:“沒人能帶走錦兒!”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像碧色的山澗泉水,清澈見底,帶著陽光照耀上來時透明的光澤。

    沈明錦這時才敢露出恐慌來,往樓下狂奔而去,扶著立不穩的益之,哭著腔道:“嚇死我了,你哪裏不舒服,我讓綠蟻去找你師傅了!”

    益之見她這般緊張自己,傻嗬嗬地道:“沒事,錦兒,你沒事就好!”

    青鸞看著這一對小人兒心頭歎氣,轉首看向不速之客,眯了眼,咬牙切齒地大聲喊道:“快抓住,送到衙門!”

    現任縣令和她也有些淵源,這人既然敢這般正大光明地來青玉樓劫持木槿,肯定有些來頭,她得在審訊之前,就讓他消失在獄中。

    想到這裏,青鸞招來綠水,低聲吩咐道:“你去賬房上支一百兩銀子,讓你二叔上些心!”

    綠水的二叔正是獄卒,綠水應下,將手裏的小紅帛布花籃子交給另外一個小丫頭。

    待縣衙裏的官兵將人帶走,沈明錦才反應過來,問眾人道:“有沒有見到綠蟻?”從青玉樓到平原巷子,來迴也就一柱香的時間,怎麽縣衙裏的人都來了,綠蟻還沒有迴來?

    眾人都搖頭,鴻姨不耐道:“益之傷的這般重,他不會算出來?”這明明是躲得清閑!

    沈明錦一時也不敢吱聲。

    大夫給益之正了骨,提筆寫藥方的時候,醮了墨,微頓片刻,又將筆放下了,歎道:“怕是還得無先生來把把脈才好!”

    沈明錦見鴻姨又要發飆,忙道:“綠蟻沒去過,可能途中出了什麽事,我去平原巷裏看看!鴻姨你先照看下益之!”

    一路過來,沈明錦也沒見到綠蟻,等到了巷子口,忽見一綠色襖裙的丫鬟急急忙忙地衝過來,忙喊住:“綠蟻!”

    “哎,槿姑娘,你怎麽也來了,奴婢,奴婢找了好

    久,門一直沒人開,借了鄰人家的梯子,爬了進去,沒,沒見到人,隻在桌子上看到了兩封信,麵上一封寫著給趙公子,一封,沒有署名字!”綠蟻喘著粗氣道。

    沈明錦接過來一看,見一封上麵確是空白,拆了封蠟,打開紙,上頭龍飛勁舞,一個鬥大墨字:迴!

    不由哼道:“這老頭子緊要時候不出來,就邪邪乎乎的!”她小時候,一見麵就說她福根深厚。

    要是她福根真的深厚,會垂髫之年就家破人亡,流落青樓?呸,要不是這老頭是益之的師傅,她當真想喚一聲:“騙子!”也不怪鴻姨看不上!

    等沈明錦將綠蟻帶迴去,已經是醜時三刻,聽聞益之已經睡下,也不要綠蟻伺候梳洗,自己倒在閨房便睡的黑甜。

    等到第二日醒來,沈明錦覺得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樣,疼的整個床都像在搖晃,外麵吵鬧的厲害,她像是直接睡到了夜裏,頭一陣陣的抽疼,“綠蟻,綠蟻!”

    喚了兩聲,都沒有人來,沈明錦勉力想起身來,剛一抬上身,“嘭”一聲,沈明錦整個人往後一衝,磕到了頭,伸手準備摸下,才覺出雙手不能動!

    整個人一下子如降冰窟,瞬間清醒,這才發現,她好像在一輛馬車上,手腳都被綁住了!

    天呐!她被綁架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外麵有個老婆子道:“已經出了江陵,前麵就是夔州,我們不若就在夔州將這丫頭賣了!再待兩日再迴去,白蘅姑娘也不知道我們將人賣到深山老窩裏沒有!”

    沈明錦心一跳,竟是白蘅派人將她賣掉!竟然已經出了江陵!

    *

    邵國公府裏,守門的聽見外頭有哐當哐當的叩門聲,聽見伍修喊道:“國公爺迴來了!”

    忙起身卸了鑰,拉開了大門!

    已經是亥時二刻,露水漸重,門外湧進來一股寒氣,伍修將國公爺的馬交給仆人,叮嚀道:“江雪今天跑了許多路,多喂些馬料!”

    那仆人忙應下,今日是清遠郡主的忌日,國公爺自是又去清沅郡主的墳上了,沒想到這般晚才迴來。

    聽以前的老人說,國公爺少時十分調皮好動,八年前北疆捷報頻傳,正是少年公子,意氣風發,未待歸程便已寄來信讓老國公爺備好聘禮,要十裏紅妝迎娶清遠郡主,一腔子熱血激情燙人心肝。

    那幾年,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北疆風物流水一般地往北安王府抬。

    忒過情深,誰成想,清遠郡主極為輕易地就離開了人世,國公爺卻是在戰勝凱旋歸來後,求皇上賜婚她娶清沅郡主,人已經去了,娶得不過是一尊牌位罷了,這是打定主意以後不娶,要百年以後葬同穴呢!

    夜深人靜,邵楚峰站在桌子前,執著筆,一筆,一筆,細細地勾勒一對月眉,櫻口朱唇,齊胸的紫衣襦裙,青色的褙子,畫上的一雙纖纖素手,像活了一般,拈著一支寒梅。

    一旁隨侍的伍修,並不稀奇,這些年,每到這一日,國公爺都要畫這麽一幅畫,或跳著淩波舞,或彈琴,或飲茶,越是日長,清沅郡主的眉眼反而越發清晰,這兩年便是觀畫,也覺得是活了一般。

    沅居院後頭的芙蓉院裏頭,已經塞了許多底下人送上來的女子,從白丞相府的庶女,到八品小官的女兒,抑或是青樓女子,也有善茶,善棋的,便是淩波舞,他也曾聽聞有人跳得。

    但是,除了趙清沅,誰會些什麽,和國公爺仿佛並無幹係。

    “伍修,你看看,這想不想康平九年,她在季府梅花宴上跳完淩波舞後折的那支梅花!”

    伍修正在走神,聽見主子發問,忙上前一步,細細觀摩,這麽些年,跟著主子,他都將清沅郡主印在腦海裏了!他隱約記得,那是主子第一次見到清沅郡主。

    “爺,那日,清沅郡主似乎配了一塊玉玦,您還說了一句‘十分別致’”伍修指著上頭的裙裾提醒道。

    這種日子,寧願讓國公爺忙著畫畫,也不能讓他閑下來多想。

    邵楚峰未語,並不在山頭添一筆。

    伍修有些奇怪,也不敢提,但後半晌伍修躺在自個床板上睡覺的時候,恍惚聽見一個少女一雙瑩潤的玉手摸著一塊玉,嬌俏地說:“這呀,這是玹哥哥贈給清沅的生辰禮!”

    伍修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發覺自己額上出了一層虛汗!

    捂著胸口咕噥道:“這般下去,不說老爺老夫人要瘋,我也都得瘋了!明個一早得托跟著老夫人一起去廣化寺燒香的娘幫忙求個護身符!”

    第二日天晴,冬日京城裏的天空難得疏朗了一迴,邵國公一早便護送著親娘向氏去廣化寺燒香祈福。

    為了不想聽娘嘮叨,邵楚峰一直緩緩地溜著馬跟在隊伍後頭,向氏有心想勸解兒子幾句,有意等他一等,馬車一停,邵楚峰的馬便也停了,始終保持著距離。

    向氏氣的心肝疼,對著身邊伺候多年

    的淩媽媽道:“真是作孽哦,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他娶了白府的二小姐呢!”

    淩媽媽遞過一杯茶,輕聲道:“聽說白二小姐嫁給肅王次子,至今未開懷呢!”

    向氏一怔:“噢,還有此事?”心裏卻是降火不少,要是娶一個七年無所出的,還不如這般單著呢!“哎,翠微,我那小子不娶,倒累的你家小子也跟著單著!”

    淩媽媽笑道:“老夫人真是折煞老奴了,我家修兒能跟著國公爺四處見識,也是福氣不是,說起來,國公爺還不到而立之年呢!老夫人啊,你就在等等吧,該有福緣深厚的小姐等著叫您婆婆呢!”

    一番話說的向氏心裏熨貼,捂著小暖爐道:“以後得叫主持師傅給批批卦!”

    向氏在佛前誦經文,邵楚峰便去後頭找老主持下棋品茶,老主持是個棋迷,又是個臭簍子,常常下了三五步便要悔棋。

    邵楚峰平日裏冷麵寒霜,對著這個愛悔棋的老禿頭卻是十分容忍,概因當年他將清沅的牌位娶進府,這老頭上門來說:“此女還在人間!”邵楚峰細問,他卻以“天機不可泄露”,“時候未到”等語來推脫。

    縱然如此,這些年來,邵楚峰一直隱隱地期待,趙清沅還在,佛家講究輪迴,也許他的清沅真的還在。

    一連下了五盤,老和尚悔了二十多步棋,邵楚峰都麵無異色。

    等第五盤,老和尚將了邵楚峰的“帥”,笑吟吟地道:“夠了,到了,到了!”

    邵楚峰見此,便著手收拾棋盒。

    老和尚擺擺手道:“棋到了,人也到了!”見邵楚峰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笑道:“鸞星動,故人歸!”

    對麵的人倏地站起了身,猛地揪住老和尚的衣領,聲音暗啞:“在哪?”

    “在,在夔,夔州,你自去,兩日內,若遲了,可莫怪老衲!哎,哎呦!”

    老和尚話尚未說完,便被邵楚峰扔到了地上,焦急喊道:“寫月塗黃罷,淩波拾翠通!記住這句,你二人前程緣起於此,這迴,還是這個!”

    邵楚峰腳步略頓,便如旋風一般不見了蹤影,心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迴蕩:“趙清沅已經輪迴迴來了!”

    “趙清沅!”一聲響徹雲霄的喊聲震蕩在廣化寺裏頭,飽含著無限的眷戀與酸楚。

    前麵禮佛的向氏一怔,不由鼻頭一酸,“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求求您讓小子忘了這一段孽緣吧!”

    老和尚兀自揉著腰:“哎呦,我這把老骨頭啊,泄了天機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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