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不由側目看了姬別情一眼, 怪不得他會一直穩坐淩雪閣頭號殺手的位置, 單這做功課的細致程度,就非常人所能及啊!不過可惜的是, 沈硯提起這個問題並不是想考校他們的知識儲備量——“甚好, 但……高大人不覺得, 兩軍之間無法區分, 本身就是一個問題嗎?”可是讓唐軍偽裝成南詔軍本身就是他的目的啊!高力士疑惑不解, 但他也知道沈硯也絕不是在找茬, 所以他又仔細思索了片刻,最終卻還是一無所獲:“高某慚愧,還請真人明示。”“亂軍為匪, 此言高大人認為何如?”此言一出高力士立刻明白了沈硯想要強調的重點,但,高力士沉默了片刻卻是罕見地沒有認同沈硯的觀點:“匪不亂國,即可成軍。”沈硯抬眼瞥了他一眼,倒也沒有意外高力士的反駁,畢竟他們之間的三觀差太多,有所分歧才是正常,如果高力士真的那麽一直不管不顧地對他吹捧下去,他反而要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讓李隆基再繼續重用他了。“勿思其他,高大人且說是希望麾下兵卒令行禁止,還是滿足於如此匪軍。”高力士輕歎一聲應道:“自然希望令行禁止,但……何其之難啊!”當兵就是用命拚榮華,對於最底層的兵卒而言,放在眼前可以掠奪的戰利品,遠比很可能會被上官分潤走大半的功勞更讓人眼熱。沈硯自然也知道這樣的場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所以他並未與高力士爭論,隻道:“那便是吾等職責了。”沈硯雖有意整頓軍風軍紀,但那要等天策與蒼雲大量成軍之後才會逐步施行的。在他的計劃中,天策與蒼雲相當於兩所軍校,培養的會是日後統領整個大唐軍隊的中堅力量,而軍紀、軍規也都會在軍隊改製的同時進行修訂。到那時像這種燒殺搶掠的行為是絕對要明令禁止的。至於現在的亂狀——沈硯忍耐了許久,終於在山下的那群“土匪”開始挖墳掠人時忍不住邁開了腳步:“走,去看看。”雖然他救不了所有人,也無法立刻改變這種亂狀,但他既然看到了,總不能坐視不理看著他們胡作非為吧?他如果真那麽做了,他會看不起他自己的!說著沈硯便已經邁步向山下走去。“嘖,少見多怪,多管閑事。”高力士尚未發表任何看法,唐無樂便已小聲嘟囔道。不過嘟囔歸嘟囔,唐無樂下山的速度可半分不必沈硯慢,甚至到了山下後還不等沈硯開口,他便已一發逐星箭擊退了那為首的官兵。“什麽人?!”那官兵頓時大聲驚唿道,嚇得周圍四處搶掠的官兵俱是一驚,連忙扔下收刮的財物拿起武器,虎視眈眈地望向沈硯四人。“唐門?”那為首的官兵顯然是個有見識的,一眼便認出了唐無樂的功夫:“這位少俠,官府辦事,你們唐門還是不要冒然插手的好吧?”唐無樂冷笑:“官府?哪家的官府?小爺可不怕你們南詔軍,怎麽?想比劃比劃?”那官兵將領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顯然他平時隻要這麽說就沒碰過壁,如今卻是忘了自己身上穿的並非唐軍的甲胄。不過他臉色變了數變,最後卻是壓下了火氣,從懷中掏出一麵令牌好聲好氣道:“少俠誤會了,您瞧瞧這個——唐門向來不過問官府事務,想必您也該遵守規矩的吧?”唐無樂瞥了一眼他手中象征身份的唐軍令牌,不由嘖了一聲,隨即扭頭向沈硯三人望去。雖然唐門已經和朝廷達成了合作,但畢竟現在消息還未傳開,他可不會像他麵前的這個傻瓜一樣不知輕重,所以……這種事情還是讓他們朝廷自己的人來處理好了。沈硯雖比唐無樂還先到一步,但他的目光根本沒浪費在那群唐軍身上一星半點。揮手將被挖開的墳土填了迴去,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隨即望向了那名被兩名唐軍架著不住掙紮的貌若好女的少年。沈硯的目光觸到少年眼中希翼的神采不由微微斂目,隻行至少年身前,道:“放手。”明明沈硯的語氣平靜的仿佛坊間閑談,可那兩名架著少年的官兵卻莫名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便鬆開了手。被放開的少年雖然因為恐懼也不可避免的腿軟踉蹌了一下,但他並未就此癱軟在地,反是迅速穩住身形磕磕絆絆地奔到了沈硯身後。沈硯無言地瞥了一眼少年拽著他衣袖的手,卻並未說什麽——行吧,畢竟是小孩子,他總不能要求人家每個才十歲左右的少年都像唐無樂那般少年老成——不過是扯扯袖子而已,別扯斷了就行。那唐軍將領顯然也被自己下屬的操作給驚到了,隻見他臉色漆黑地大聲喝道:“你們幹什麽吃的?連個人都抓不好!”說著他的目光卻是不由在沈硯身後的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後方才轉向沈硯四人,語氣十分不善:“我不管你們幾個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裏可不是你們能管的地方,識趣的就快點離開,不然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不客氣?不能管?”用不著沈硯與高力士出麵姬別情便已是被對方氣笑了,戰後奪取戰利品那是理所應當,可挖墳掘墓未免有些太過了。更不要說沈硯和高力士身份崇高,對姬別情而言他是絕對無法忍受他們被這種無知小人冒犯的。不等對方答話,姬別情便已一劍將對方抽出去一丈遠,並一腳踹飛了離得近想要舉刀的幾位士兵,一甩手一塊令牌便落到了對方麵前,言簡意賅地喝道:“滾!”那軍官剛想發怒卻在視線觸及到那塊令牌時臉上所有的憤怒便盡數化作了驚恐:“滾!小的這就滾!”說著他便連滾帶爬地捂著肚子爬了起來,起身的同時還不忘利落地撿起地上的令牌畢恭畢敬地送還到姬別情麵前。“……大人?”一旁圍上來的兵卒看到這一連串變故也不由有些傻眼:“這……這還打不打啊?”“打?打個……”原想爆粗口的軍官瞥見沈硯轉來的目光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髒話咽了迴去,一巴掌糊在問話的士兵頭上,罵罵咧咧道:“我看你是想讓我打死你!收兵收兵!快!”罵完軍官轉向姬別情麵上立刻揚起了諂媚的笑容:“我們這就走,不知大人還有沒有其他的吩咐?”“沒有,滾吧。”姬別情嫌棄地拍了拍令牌上的塵土,不耐煩地揮手道。“得嘞,這就滾,這就滾。”說話間那軍官便已像見了貓的老鼠一樣帶著人逃一般的迅速離去,那急切的模樣不知道還認為他們屁股後麵有惡狗在追呢。唐無樂看到這副場麵也不由被逗得笑出了聲:“嘖嘖,姬兄,你這腰牌可夠厲害的啊!我們那邊的人被大黃追都跑不了這麽快呢,連戰利品都不要了,嗬,看來真是嚇破了膽啊!”姬別情瞥了唐無樂一眼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虧他當初還當唐無樂和他是一路人,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姬別情早就把他看透了——什麽沉默寡言、早慧高冷的唐門少俠全是假的!這熊孩子浪起來根本沒別人什麽事,更重要的是他還口無遮攔——別認為他不知道大黃是他養的一條狗,就算是條珍貴的藏獒那也不是拿他和一條狗作比較的理由啊!不過姬別情倒也沒有生氣,畢竟他如果真要生氣的話,早就被唐無樂氣死了!這瓜娃子武功跟他不分上下,可打起架來那張嘴卻是能把他氣到失智。嗬,什麽焚海劍姬他根本不知道,他是焚海劍!焚海劍!姬別情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想要拍飛某人的欲望,扭頭望向高力士與沈硯:“大人,這些人怎麽安排?”高力士瞥了沈硯一眼見他並無表示,當即涼薄一笑,掃視過四周或驚懼、或希翼、或戒備的人群,漠然道:“那是皮邏閣的事情,與我們何幹?”姬別情立刻會意:“那我們接下來去哪?”唐無樂打了個哈欠:“自然是浪穹詔咯~六詔就差那裏沒逛過了,隻可惜看樣子我們似乎又要和那邊的軍隊碰一塊了。”沈硯也有些無奈,沒想到皮邏閣的動作那麽快,短短幾個月便要將六詔一統了,可憐他這一路走來總是和南詔攻打其他五詔的軍隊撞到一起,連個街都沒得逛。不過迴想了一下最近的戰局,沈硯勉強自我安慰道:“皮邏閣一統之心急切,說不好待我等抵達,浪穹詔的戰爭便已然結束了呢。”話雖這麽說,但大家都知道便是戰鬥結束戰後恐怕也看不到什麽好景致,一想到這點沈硯也不由有些泄氣。但他也不願就那麽放棄自己原定的計劃,高力士當即圓場道:“道長莫想那麽多了,還是快些動身吧,景致下次再來看也是一樣的。”沈硯自是明白高力士話中的意味,六詔一統不過是一個開始,大唐遲早是要將六詔收歸朝廷的,待什麽時候六詔變為大唐的領土,再來遊曆說不定更是另外一番風味。沈硯思及此不由一笑釋然:“高大人此言甚是,那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說著四人便要再次動身,但,沈硯剛一邁步,卻是感覺到袖擺猛然一沉,沈硯一迴頭,這才想起,哦,他這袖子上還掛著一小拖油瓶呢!沈硯一停步,高力士三人也隨之止步並順著沈硯的目光望去。被四人矚目的少年僵了一瞬,隨即鬆開沈硯的袖子,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大禮拜道:“阿拉木曲比願追隨道長,請道長帶我離去!”第44章 純陽真仙 四十三阿拉木曲比?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沈硯心中閃過一抹莫名的感覺, 不過如今的局勢卻是不給他機會細想——沈硯一甩拂塵將少年托了起來,搖頭拒絕道:“貧道居無定所,不合適。”卻不想那少年卻是極為固執,還沒剛站穩又一彎腿跪倒在了沈硯麵前同時納頭便拜:“我不怕苦!請幾位俠士帶我離開!”沈硯側身避開少年的大禮, 仍是搖了搖頭, 並不答話。連沈硯都不心軟更不要說高力士等人了, 不過看著少年倔強的模樣唐無樂卻不由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麽非要跟我們走?你是害怕那些軍隊?可江湖中也不安穩啊, 像你這麽漂亮的小娘子也想跟著我們跑江湖?我怕你連三天都堅持不住吧。”唐無樂話音剛落便發現眾人看他的目光竟變得十分一言難盡,唐無樂不由一頭霧水:“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不待阿拉木曲比為自己辯解,姬別情便已經深感不可思議地疑惑道:“唐無樂, 你是瞎了嗎?”唐無樂:“???姬別情, 你是想打架嗎?”姬別情嗤笑:“看來不僅瞎還傻。”說著他也不給唐無樂發難的機會直接點明道:“你看不出來這是位郎君嗎?還小娘子, 我看你是想小娘子了吧?”唐無樂頓時瞪大了眼睛, 僵硬地扭頭望向阿拉木曲比:“男,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