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胸口湧起一股熱浪,想和祁公子說點什麽,半天卻什麽也說不出,自己是什麽身份?該說什麽?半晌隻憋出簡短的一句:“公子,保重!”簡單的四個字,小桃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心思,含了多少自己的擔心和惦記。


    祁公子的眉梢輕輕揚了上去,聲音溫和,卻很堅定:“等我迴去。”說著抬步走出了別院。雲笙緊跟其後。


    小桃看著祁公子的背影,頭暈暈的。祁公子剛才那四個字,讓她經曆了全身血液湧上頭頂,和心跳猛烈律動的滋味。讓她等他,什麽意思?可這簡單的四個字,卻飽含了所有的承諾。等他迴來,他會迴來,她會等。


    小桃轉過頭去,卻看見大小姐也在倚著客堂的門,靜靜望著祁公子的背影。表情蒼白得嚇人。


    小桃的心咯噔一下,方才和祁公子的對話,不知道大小姐聽到了沒有。不過,隔著這麽遠,聲音又低----應該聽不到吧。大小姐出了一會兒神,轉身迴去。


    小桃鬆了口氣,趕緊端著茶盤跑到後廚。


    吃過晌午飯,大致收拾妥當。大小姐吩咐下來,準備出發。大小姐和芸娘坐一輛馬車,小桃和若素一輛馬車,緊跟其後。


    馬車咯吱咯吱壓著田間的泥土,離別院越來越遠,也離濠州城越來越遠。小桃撩開馬車的簾子,看著車外的荒田青山,有些怔忡。來這裏呆了這些日子,經曆的事卻是她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戰事一起,不知道這裏會變成什麽樣,她貪心地希望著,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安好,祁公子,趙公子,雲笙,何公子,太子---都可以安好。


    隱隱地又傳來了雙燕舞的笛聲,小桃一愣,支棱起耳朵仔細聽著,笛聲悠悠嫋嫋,祁公子比那天晚上吹得更加音韻綿長,而且那雙燕的鳴聲裏還有一絲憂傷。小桃的心也隨著那笛聲絲絲地疼起來,不覺把手裏拿著的包袱緊緊抱在了懷裏出神。胸口什麽東西這麽硌?小桃把包袱拿下來,打開一看,一枚白玉桃的掛件靜靜地躺在包袱裏。


    小桃心裏“砰”地一聲,趕緊把那白玉桃拿起來,通體瑩潤的白玉,兩朵疊著著桃花,和上次祁公子送自己的很相似。隻是雕工手法是不同的。祁公子送的吧?小桃隻記得早晨收拾好包袱就放在床上沒有動,不知道祁公子還是雲笙什麽時候把白玉桃放進去的。


    離愁別緒本就傷感,看到白玉桃,小桃的心裏更不是滋味。她把玉桃重新收進了包袱,有些出神地對若素說道:“離開這裏,還真不是滋味。”


    若素望著窗外看得新鮮,聽到小桃這麽說,嘴一撇:“我可盼著迴金陵呢。這裏吃的也差,住的也不好。床板都硌骨頭。有什麽不舍的。”


    小桃把包袱緊緊抱在懷裏,沒再說話。


    馬車一路顛簸著,走走停停,用了四天,迴到了金陵的何府別院。何大人親自過來看望了大小姐,順帶問著何公子的情況和淮河一帶的戰事。


    而小桃早已忍不住跑到了幺娘的房間。兩個人又哭又笑,分別了幾個月,倒像是多少年沒見似的。小桃也說不上為什麽,好像有許多委屈似的,在幺娘麵前眼淚都流不完。兩個人窩在一起嘰嘰咕咕了好幾天,才把這陣子的話都倒空。但是和祁公子,趙公子之間的事,小桃卻沒有說。


    不是和幺娘不夠親密,隻是因為那些小桃自己都把握不準的糾葛,那些讓人心裏酸酸楚楚的欲說還休,小桃真的開不了口。


    幺娘卻是一股腦兒地說著:“你們走了後,何公子不在,宴會應酬少了許多,大家練舞也不是那麽辛苦。不過,有次宮宴,何大人帶我們去宮裏助興了呢。”


    “宮宴?你進了皇宮?”小桃的眼睛瞪大了。皇宮,在她的概念裏,那是個不可企及的夢。


    幺娘興奮地點著頭:“能進宮一次,真是不枉此生了呢。那氣派我不知道怎麽說,像仙境。有機會你也去。”


    “我哪去得了。”小桃揉著幺娘的肩,“快再說說皇宮是什麽樣的。”


    幺娘細細地把皇宮形容了一遍,哪裏是宮殿,哪裏是太液池,哪裏有假山瓊台---末了,又添了句,“那天,還見到了六皇子。他還記得我。”


    “他和你說話了?”小桃比幺娘還興奮。


    “嗯。”幺娘的臉有點紅,“他說我比上次在何大人壽宴上跳得更出眾。還打賞了我一串珊瑚珠子。”說著幺娘把珠子拿出來給小桃看。


    小桃細細揣摩著珠子,笑道:“那你還不開心死了。”


    “唉。”幺娘歎了口氣,“不過,也看到了皇子妃。真是神仙妃子一樣的人物。和六皇子---很般配。”


    小桃無端地也有些失落,這些王孫貴胄,正妻自然不是尋常人。幺娘又說道:“皇子填詞譜曲,皇子妃彈得一手好琵琶。看著他們,才是羨慕。連皇上都誇讚,還賞了皇子妃一把上古的燒槽琵琶。”


    小桃隨口說著:“你也不差,舞跳得好。各有所長。”


    幺娘臉一紅,啐了口小桃:“管我什麽事,和我比什麽。”說著倆人嬉笑打鬧成一處。


    迴到金陵後沒幾天,一天夜裏,大小姐把小桃叫過去,把屋裏所有的下人屏退,隻留下了她們二人。


    大小姐一襲鵝黃絹衣,小桃一身粉紅長裙,坐在碧綠綠的紗窗下,映著一室紅燭,有份別樣的旖旎。


    小桃抿唇笑著:“小姐,怎麽隻有我們兩個?”


    大小姐有些出神地挑著燈芯,表情清清冷冷。小桃臉上的笑意漸漸凝住了。大小姐自從濠州迴來,就常常喜歡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好久,大小姐歎了口氣,猛地轉眸看著小桃,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桃宜,你覺得祁公子怎麽樣?”


    “啊?”小桃愣了一下,心隨著砰砰地猛烈跳著。大小姐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祁公子怎麽樣----小桃不知怎麽答,半晌謹慎地答著,“祁公子,是有學問的人。”


    大小姐的唇角揚起,目光有些遊離:“你的迴答還是那麽有意思。有學問---你怎麽知道他有學問?記得以前,你說他是好人。”


    小桃被問得臉一紅,祁公子說了那麽多她聽不懂的話,可不是有學問的麽。而至於好人,什麽是好人呢?小桃覺得自己現在對好人這個詞很難定義。以前見識淺,隻覺得幫了人自然是好人。可現在,她真的說不準怎樣的人才是好人。


    小桃頓了頓說著:“祁公子的營帳裏有許多書。”


    大小姐點了點頭,說道:“你同祁公子認識了也很久,比我都要久呢。你救過他,他也從周軍那裏救過你,在那樣的危急關頭扶持,情感應該是不同的。”停了下,看著小桃聲音有些低沉,“也許,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經曆。”大小姐的聲音很少是那麽低沉壓抑,還帶著一縷淒涼。


    小桃就是再笨,也聽出了大小姐話裏的意思,忙撲通一聲跪下,抬眸看著大小姐,聲音微微顫抖:“小姐,我和祁公子沒有其他,隻是這樣。”小桃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是,由於趙公子的緣故,多了些事情。別的,再沒有了。”小桃說這些的時候,底氣並不是很足,她不知道那雨夜的一吻,那水裏的度氣,那白玉桃的禮物,那聲聲雙燕舞,算不算“不同的感情”。


    大小姐看小桃發急,輕輕拍了拍小桃的背:“跪著做什麽,起來吧。”說著微微欠身,把小桃扶了起來,苦笑道:“我隻是擔心你,年少不懂事。萬一-----”大小姐的臉微微紅了,“我會為你做主的。”


    小桃一怔,萬一什麽?猛地醒悟過來,不由得也是一陣臉紅,聲音低低地哼唧著:“小姐,小桃沒有。”


    大小姐拉著小桃的手,聲音懇切:“沒有就好。你雖是我的侍婢,但我心裏,早拿你作姐妹一般。我原來是打算不帶任何人陪嫁的,但如果你和祁公子已經-----你壞了身子,也沒法嫁給別人,我也不會不管你。”


    小桃的臉早已臊得緋紅,幾乎要滴出血來,看著大小姐說道:“小姐,小桃不敢,真的沒有。小姐要信我。”小桃不知道該怎麽來證明自己。


    “我信。”大小姐淡淡笑著,“我隻是隨口問問。你的終生大事,不僅是我的責任,祁公子也囑咐我要好好為你的婚事操心。好了,沒事了,你退下吧。”大小姐的眉眼間輕鬆不少,“對了,既然改了名字,日後還是叫桃宜吧。”


    “是。”小桃緩緩地走了出去,卻懷著一肚子的心事。大小姐突然問這些沒頭沒腦的做什麽?祁公子讓大小姐為她的婚事操心,這話怎麽這麽別扭?祁公子難道也希望她早日許配出去?小桃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隻好怏怏地迴到了屋子裏。


    在床上翻騰了半天也睡不著,索性爬了起來,趁著月色,偷偷地溜到了幺娘的屋子外頭,反正幺娘是一個人住一屋,和她擠著一起睡也不妨事。小桃在屋外聽了聽動靜,屋裏有輕微的響動,看來幺娘還沒睡著。


    小桃輕輕扣了扣門,裏麵卻沒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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