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勒泰陪著張小洛來到那對賣草鞋的老夫婦的攤位之時,老夫婦早已收攤離去。張小洛意欲去尋,但阿勒泰告訴他,他們今日將住在城內,明日再買不遲,張小洛這才作罷。


    直到此刻,張小洛才問起梵海和阿布都的去向。阿勒泰嘿嘿笑了兩聲,一臉神秘之色,卻未迴答張小洛的問題。


    當張小洛隨著阿勒泰走進一家低矮的冰屋,聽那一臉麻子的老板說出住一晚需要兩枚銀錢的時候,張小洛不由再次考慮明日是否再去跟那胸口黑毛比魏巡長的壯漢打一次……


    梵海和阿布都,此刻正坐在一個叫“雪玉樓”的冰樓之內,這是一間三層閣樓,門口掛著粉色的燈籠,兩個仆人打扮的猥瑣男子正在門口接迎這一個個入門的風流之人。


    二樓臨街的走廊之上,站著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女子都穿著花花綠綠絲綢夾襖,朝著樓下路過的行人輕聲唿喚著。


    “來呀,大爺,來玩呀……”


    梵海默默地喝著酒,阿布都的雙眼卻不斷地在周圍來迴行走的眾多女子身上轉個不停。最終,阿布都站起身,朝著梵海輕輕說了一句。


    “梵海,我到處轉轉,你喝完了就在此樓住下,明日我來尋你。”


    阿布都說完,便興衝衝地離去了。梵海仍喝著悶酒,眉頭緊鎖。


    夜已深,當周圍的喧囂之聲終於淡去,梵海已喝的酩酊大醉。他晃悠悠地站起身,喚了阿布都幾聲,卻未曾有人迴應,便從懷中掏出一疊銀錢放在桌上,搖搖晃晃地欲下樓而去。


    “你似傷心之人,當有傷心之事,如若不嫌,可以跟我一敘!”


    梵海忽然感覺耳邊似有一女子輕聲呢喃,迴頭看去,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女子,正倚靠在二樓走廊之外的欄杆處,凝視著自己。


    梵海低頭苦笑了兩聲,再次邁步下樓。


    “莫非你不願理我?”


    輕聲呢喃之聲再次在梵海的耳邊響起,竟酷似家中阿妹小米吉的聲音。


    梵海再次迴頭看向女子,最終轉身朝著女子所在走廊走去。


    “你心頭那煩心之事,說出來可能會好受一些,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青衣女子望著梵海,微微一笑,抬起頭望向雪域天際之上那璀璨的星穹。


    “雪域之民,均有煩心之事!吉瑪神的榮光,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梵海也仰頭望著星穹,醉醺醺地說道。


    “此等大逆之言,我還是第一次聽聞,你也是一個妙人呢!”青衣女子望著梵海那俊朗的麵容,輕聲說道。


    當梵海將自己的煩心事說出,女子卻並未有任何勸慰的言語。兩人就這樣肩並肩地站在欄杆處,望著星穹,聽著風聲。


    當天際欲破曉之時,女子輕輕地轉過身,再次望向梵海。


    “你若舍得,誰都不是唯一,你若看淡,什麽都可放下,你若想開,萬事皆是輪迴。”


    女子說完,朝著梵海嫵媚一笑,然後轉身向著樓梯走去。


    “你是第一個陪我仰望星穹之人,我叫嫣雪,你叫什麽?”


    “我叫梵海!”


    “梵海?我記住了!謝謝你陪我,梵海。”


    嫣雪說完,轉身走下樓梯,而梵海竟趴在二樓的欄杆之上沉沉睡去。


    待阿布都一大早來尋梵海的時候,梵海仍在酣睡。阿布都將他喚醒,兩人輕聲調笑了幾句,便離開雪玉樓,前去與阿勒泰和張小洛匯合。


    張小洛也起了個大早,這次他終於買到了木屐草鞋。忍住再次去挨揍掙錢的衝動,當他返迴客棧,見到梵海和阿布都之時,雙目微微一縮。


    他分明從梵海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特殊氣息。這種氣息,他曾在花峒落花洞那洞神身上感受到過。


    昨日已將貢品上交,又花費了半日時間,將帶來的多餘之物賣掉,采買了一些必需之物,以阿勒泰大叔為首的四人便基本達成了此次冰雪城之行的目的。


    他們又在集市之上稍稍閑逛了一個時辰,讓張小洛體驗了一把討價還價的樂趣之後,四人便取迴寄存旄獸和冰橇離開了冰雪城,沿著來時的路駛入那茫茫雪域。


    四人離開冰雪城不久,雪原之上遠遠現出一隊騎著巨大雪狼的雪域狼騎兵。


    兇殘暴虐,奔行如風,耐力極強,可一夜馳騁數千裏。


    這是近幾十年來,雪域之民對這忽然出現的雪域之上的雪狼極為匱乏的認知。


    正因為有了雪狼,才有了那讓雪域之民聞風喪膽的雪域狼騎。


    雪域狼騎進入冰雪城不久,冰雪城吉瑪神廟內很快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鼓聲,整個冰雪城封城。一隊隊全身籠罩在白袍之下的神廟祭祀匆匆走出神廟,消失在冰雪城各個角落。


    返程的歸途頗為順利,甚至因張小洛已對駕駛冰橇逐漸熟練,幾人反倒比預期的時間提前了半日,遠遠便看見了那猶如冰晶雕刻般的冰雪小鎮。


    “梵海,此次沐浴了吉瑪神的榮光,吉瑪神會賜福於你我,我們已成為了真正的雪域男人!”


    阿布都坐在自家阿爸的身後,雙手不斷地互相摩擦著,迴頭朝著那默不作聲的梵海高聲喊著。


    梵海似在思索著什麽,並未接話,甚至連自己所駕冰橇速度稍有緩慢,差點被後麵張小洛所駕冰橇撞上也未曾發覺。好在張小洛對驅使冰橇似已極為純熟,輕輕一拉手中獸繩,便向一旁錯開。


    小米吉似乎知道他們今日歸返,早已在小鎮那似乎永遠被一層薄雪覆蓋著的小路盡頭等待。她見到四人駛近,興奮地揮舞著小手,蹣跚地前行幾步,迎上前來。


    梵海遠遠看見自家阿妹那早已被凍得紅撲撲的小臉,心中一暖。他放緩速度,在冰橇從小米吉身邊駛過的刹那,彎腰伸手將小米吉抱上了冰橇。


    “哈哈!梵海,有沒有糖果吃?”


    小米吉一邊在梵海的懷中翻找著,一邊高聲詢問,眼角不時地瞄向緊隨其後的張小洛。


    當張小洛在自己所住的冰屋內,笑著將一雙小小的嶄新木屐草鞋遞到米吉麵前的時候,小女孩的雙眼之中瞬間閃現出濃濃的驚喜之色。她將木屐緊緊地抱在懷中,竟湊上前來在盤膝而坐的張小洛額頭輕輕親了一下。


    “感謝吉瑪神,梵米吉將吉瑪神賜予的恩澤,賜予我這忠誠的夥伴,張小洛。”


    緊接著,小米吉快速轉身,嬉笑著跑出屋外。


    張小洛望著小米吉的背影,雙目之中難得地閃過一絲暖色,然後便緩緩閉上了雙目,開始了冥想。


    當張小洛再次睜開雙目,夜已極深。他起身掀起那厚厚的門簾,低頭走出屋外。


    貧苦辛勞的雪域之民早已歇息,街道之上空無一人,入目盡是灰白一片的雪域之原,在那夾雜著雪屑的嘶吼寒風之中,泛著冷冷的幽光。


    “草繩成屐,唯暖之念,何慮繩結之數!”


    張小洛微微仰頭,任憑那紛飛的雪屑不時地飄落全身,輕聲自語。


    “陰德成術,唯用之念,何慮術之來源!是我太過執著了!”


    張小洛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空白的符篆,在那飄絮的虛空之中輕輕一劃,這符篆之上竟快速幻化出一道道雪花狀的符文。


    那飄落的雪花快速地朝著張小洛手中的符文聚集而來,符文之上雪花狀符文閃爍,散出一股冷冽之氣。


    一根光滑的冰錐,已出現在張小洛那稍稍張開的手掌之中,竟與梵海的阿媽辛苦打磨,用於進貢的冰錐一般無二。


    這張空白符篆,竟在張小洛的意念驅動之下,變成了陰陽一脈的凝冰符!


    張小洛腦海之中那層朦朦朧朧,捅之不破的隔膜,隨著冰錐的最終成形,悄然碎裂。


    張小洛多年前便已發覺自己的腦海之內悄悄開啟了一扇門,門內似有著一片浩瀚的汪洋,看不到盡頭。汪洋之上不時漂浮著或淺顯、或精妙、或亙古、或詭異的陰陽術法。


    這些術法他看得到,卻記不起來自何處,為何會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張小洛猶如那身居帥台,統領萬千將士的主帥,卻因喚不出麾下將士的名姓,而無法將任一將士驅使。那編屐老翁的一番話,猶如一條串冊帛繩,讓張小洛腦海之中的點將之冊最終成形。


    如果張小洛那師父老張頭未曾外出,隨著他對張小洛的教導,陰陽一脈三千奇術,張小洛也會逐漸掌握。躋身陰陽天師之列的張小洛,在空有一身陰德,而無良師教導的情況下,竟陰差陽錯般地頓悟了。


    如今,張小洛隱隱覺得似乎並不應該像曾經所想那般,知其名姓才可驅使麾下將士。我欲用你,隨手撚來便是,何必執著於你姓甚名誰。


    編屐老翁,恩同再造!


    天剛蒙蒙亮,張小洛便將梵海請至冰屋之中,二人獨談良久。待梵海離去之時,臉上竟帶著這幾日難得一見的愉悅之色。


    冰雪鎮久居之民梵狄終於邁出了那垂簾多日的屋門,他要去冰雪城納貢還願。但因久病在床,身體虛弱,故令梵家蠻奴隨行。


    周圍鎮民看著梵狄和那蠻族乘滑橇而去,不由紛紛稱讚。吉瑪之神的榮光沐浴梵家,在冰雪之原偶得的蠻奴,竟也是磨製貢品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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