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捉爾笙的欽差名喚黃成,是個皮笑肉不笑的虛偽家夥。


    離開無方之時,黃成對寂悟又謝又拜,說了一堆無方仙門為國除害無方仙尊大公無私的屁話,然而轉過頭來便對爾笙長淵兇惡起來。但卻仍是顧忌他們是修仙的人,身懷異能,不敢貿貿然動手毆打。


    對於這樣的小人,兩人自是懶得去理會的,讓爾笙不安的是一路押解著他們的這群奇人異士。她能感覺得出來,這群人若一個一個單打獨鬥,根本不用長淵動手,光是爾笙便可以將他們一一收拾掉。


    但是離開無方之後,這群人趕路的時候似乎是在按照某種陣型走,每人臉上的神色皆是肅穆沉凝,仿似並不是在趕路,而是在吟誦什麽咒語。


    趕了一天的路,離無方漸漸遠了。到了夜裏,坐了一天轎子的欽差嚷嚷著要歇息,一邊抱怨著此處偏僻,連小山村也沒有一個,一邊令隨行的士兵去山林的獵捕野味,一邊燃起了篝火,在隊伍前方喝起酒來。


    圍在爾笙長淵周圍的奇人異士們卻連眉毛也沒動一下,皆如同木偶一樣分布在他們周身。


    “長淵。”爾笙戳了戳長淵的手臂,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些人很不對勁。”


    長淵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自是不對勁的,北鬥之陣,主殺,這些人怕是並不是想接我們上京見皇帝,而是打算在路上便殺掉我們。”


    爾笙一怔,下意識的拽了長淵一下道:“我們逃吧。”轉念一想,她又搖頭道,“不對,我確實是做錯了事情的,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應當受到懲罰。以命抵命也沒有錯……”


    長淵隻是看著她,並不答話。


    “可是……我不想死。活著可以贖罪,可以去幫很多人,救很多人,可以用以後很長很長的時間來彌補我的過錯。但是人要是死了就什麽都沒了,補不了過錯,隻能變成一具腐壞的屍體。”


    爾笙她本以為好歹也要等到見著皇帝,審問一番之後才給她定罪,反正到時候她若是沒有破除魔印,仙尊也是要裏殺她的。不如借了皇帝的手,省得逼得仙尊親自殺了她心裏難受。她沒想到那皇帝竟直接下的是殺令。


    若是現在她已經完全入魔,別人要她的命無可厚非,但而今她神智清醒,正在努力尋找破魔之法,她有活下去的理由,並且想努力活著。


    長淵摸了摸她的頭:“想做什麽便去做,我與你站在一起。”他想,左右就這一世的時間,他應當讓爾笙隨心而活。


    爾笙想了想,倏地站起身來,離她最近的一圈術士皆被她突然地這個舉動嚇得一怔,立即擺出防備姿勢,以為她會耍暗器偷襲,不料她竟堂堂正正的衝那欽差喊道:“喂!我不想去京城見皇帝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時間耽擱。”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大驚,黃成的臉色在火光中變了幾變,登時大怒道:“大膽!聖上旨意豈容爾等小民挑揀!”


    爾笙扭頭便與長淵說:“你瞅,他不讓咱們走。”


    長淵慢慢站起身來:“揍。”


    尋常人哪裏經得住長淵這殺氣騰騰的一瞪,黑夜之中,欽差黃成徑直嚇得尿了褲子,他摔坐在地上大罵道:“反了反了!快來保護本官!你們這些廢物還愣著幹嘛,趕快殺了這兩個逆賊!”


    盤腿坐與四周的術士登時雙手合十,口中呢喃的經文登時大聲起來。四周漸漸升騰起一股金色的佛光。隨著佛光漸盛,爾笙忽然覺得心口一痛,渾身像被禁錮一般難受起來。


    “長淵……”她本能的抓住長淵的手,卻發現他的手此時有些顫抖冰涼。爾笙心中一驚,抬頭望去,隻見長淵神色沉凝,眉頭微微皺起,而額角已滲出了幾點冷汗,爾笙急道,“你怎麽了?”


    長淵此時已不能分神答她的話,氣行丹田之中,他一聲低喝,隻見一道銀光自他周身蕩了出去,眾術士渾身皆是一顫,有的甚至唇角溢出了血來。


    長淵不好受,對方也不大輕鬆。正是僵持之局。忽然那道不男不女的聲音又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爾笙,此乃上古禦龍之術,特地為了馭龍而編排的法術,本是早已失傳之法,而今不知為何卻落到這群凡人手裏,看來,你的長淵今日不死也得重傷了。”


    爾笙心中大驚,卻又不敢大聲說話怕擾了長淵心神,唯有在心中暗暗想道:“你胡說!上古之法怎麽會讓這麽多凡人學會,你定是又要誆我殺人,害我入魔,我今日絕不聽你的話!”


    “爾笙,你忘了,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活著我便也好好活著,我們倆性命相依,我又怎麽會害你,我約莫是這世上最真心的想讓你活下去的人了。”影子道,“入魔又有什麽不好,獲得強大的力量,隨心所欲的做事,誰也強迫不得你,誰也不敢欺辱與你。”


    “像如今,長淵遇險,沒有力量的你什麽也做不了,隻有眼睜睜的看著他獨自應對危局。他或許會死掉,從此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一如你的父母,幼時長大的那個村莊一般,消失得幹幹淨淨。


    “閉嘴!”


    “入魔有什麽錯?你不想掌握生殺予奪的權利麽?如同權勢與財富一般,人們貪戀,隻是因為想讓自己活得更好,活得更好,這不過隻是世間萬物最質樸的要求罷了。”


    爾笙猛的甩了甩頭,大喝一聲“閉嘴”。她拔出一鱗劍便衝了出去,一劍刺向離她最近的一個術士,下手快而狠,直取對方咽喉處。


    然而離那術士還有尺許距離,一鱗劍便如紮進了一團棉花之中,再無力向前挪動一分。


    爾笙大怒,似堆了一口怒氣急欲發泄出來,她氣下丹田,一聲大喝,猛的拔出一鱗劍,再一次劈向那名術士,霎時,靈力與佛法激烈的撞擊,越發厲害的摩擦濺出耀眼的火花。


    爾笙毫不吝惜的將靈力注入一鱗劍之中,她的虎口被劍反彈迴來的力道震裂了虎口,鮮血染上劍柄,但她仍舊一無所覺的拚命灌入靈力。


    漸漸的,佛法保護之下的術士額頭慢慢裂開一道口,越來越深,越來越大,腥紅的血液順著術士的額頭流下,染得他麵目猙獰。


    適時,在那名術士被爾笙砍出一道血痕之後,其餘的術士頭上,在同一個位置都出現了傷口,流下血來,一時間空氣中的血腥味大盛,空中佛光猛的弱了下去。


    見對方出了血,爾笙心中詭異的升騰起一股暢快之意,眼見自己已經替長淵解了危,但是她仍止不住手想要繼續劈砍下去,直到這些令人厭惡的金色佛光徹底消失,直到所有術士橫屍荒野……


    “爾笙!”禦龍之術威力大減,長淵終是分出心來喚道,“不可如此。靜心。”


    恍若當頭一棒,爾笙手一抖,靈力盡數褪去,然而於她對抗的力量仍在,爾笙隻覺眼前金光一閃,她整個人便被彈飛出去。


    長淵心神一亂,突然之間,一名術士突然大聲喝道:“放屠龍毒!”


    忽聽這毒藥名稱,長淵一個怔然,迴過神來之時,天空之中已經密密麻麻交纏起了無數銀色絲線,令他窒息的味道鋪天蓋地壓了下來,無孔不入的紮入他的肌膚。


    長淵黑眸之中金光大盛,他唇瓣顏色逐漸變深,最後直至全然烏黑,森白的犬齒一分分快速長長,他的喉頭發出渾厚的龍吟之聲,百步之外的尋常士兵與欽差黃成皆被震得七竅流血,躺在地上生生暈死過去。


    爾笙驚駭的看著長淵的變化,忽然想到:他莫不是……莫不是被這毒藥生生逼出了原型!


    “桀桀……”陰陽難辨的聲音在爾笙腦中駭人的響起,“這些凡人倒還有點本事,不僅弄到了上古法陣,還弄到了上古毒物。爾笙,你夫君今日怕是在劫難逃啊。”


    “什麽?”


    “爾笙不知,上古龍族兇悍難馴,唯一怕的便是這屠龍之毒,天生克星,此毒一旦入體,便會將他逼迴原型,致使其動彈不得,最後隻有被活生生的封印或者殺死。”


    爾笙看著長淵幾近猙獰的麵容,心中懼怕之意從來沒有這麽強烈過。


    “上古神龍一族,便是滅在了此毒之中,我見長淵方才那表情,他定是想起了許多有趣的事情,桀桀桀桀……”


    爾笙忽然憶起許多年前,在那個名叫迴龍穀的地方,長淵仰望著直聳入天際的龍柱,他的神色落寞而哀傷。就像個被拋棄的孩子,憤恨天命,卻又隻能無能為力的接受……


    “爾笙,墮魔吧,把所有都交給我,我給你力量,助你救下長淵。他若死了,你該如何是好?”


    長淵……


    “嘻嘻,沒錯沒錯,乖孩子,相信我,我會幫你。”


    爾笙垂下眼眸,輕輕呢喃著:“我會幫你……我會幫你……”越到後麵,聲色越近嘶啞。


    當她再抬頭的那一瞬,眸中盡是腥紅血光。


    清晨時分,無方仙門之中。


    仙尊窗前掛著的鎮魔鈴倏地清脆一響,立於屋外的靈劍掀炎眸光微動,看向正在屋中打坐的清冷仙人。


    長武緩緩睜開雙眼,手中撚了一個決,窗邊的鎮魔令便“叮鈴鈴”的飛到了他的手中。鈴鐺震顫不已,似在害怕些什麽。


    “掀炎,寂悟可是讓爾笙隨那群術士走了?”


    掀炎自屋外走進,恭敬答道:“是。”


    長武一聲冷斥:“我這群弟子當真是一個比一個糊塗。”


    掀炎垂頭不語。長武廣袖一揮,起身便往殿外走去:“化劍。”長武一聲命令,掀炎周身焰光一閃,登時化為一柄三尺長劍,其劍身如豔陽一般,劍刃金赤,而劍身泛白,耀眼奪目。


    長武廣袖一拂,禦劍而上,身影瞬間便消失在了屋內。


    清晨的微光斑駁灑下,荒林之中,殺伐已歇。


    遍地的殘肢斷骸,混著鮮血與粘稠的綠色毒藥浸濕了土地。


    長淵麵如死灰,臉上翻出了幾片細小的黑色龍鱗。此時的他雙眼緊閉,汗如雨下,已經無力走動,隻任由爾笙扶著他在樹邊坐下。一鱗劍上的鮮血滴落在兩人的衣衫上,染出一朵朵血花,但這些血卻沒有一滴是他們兩人的。


    爾笙麵無表情的用手將劍刃上的血跡抹掉。她眸中一片腥紅,眼神無比空洞。她觸碰著長淵的臉頰,掌心的鮮血卻抹在了他的臉上,爾笙一怔,用衣袖擦拭血跡,但是卻將長淵的臉越抹越花。他額上的冷汗順著臉頰滑下,暈開血液,留下一道淚般的痕跡。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爾笙想,她或許應該把讓長淵難受的人都殺掉。這樣,長淵心裏舒服了,她便也不會痛了。


    一鱗劍在手中一緊,爾笙踩過許多胳膊和腿,走到了欽差黃成麵前。


    昨夜,她隻殺了作法陣的術士,還沒有動這些飯桶官兵。


    “起來。”她冷冷道。但是被浩然龍氣所震暈的人怎麽能聽見她這話,躺著的人沒一個迴答她。


    卸了他們的四肢亦或挖出他們的內髒,痛了,自然就會醒。這樣的想法在爾笙腦中一閃而過,她抬起一鱗劍在欽差黃成的手臂上比劃了一下,劍刃上殺氣逼人,還未接觸到皮膚便已讓凡人感到極致的壓抑。


    黃成一聲呻吟,掙紮著睜開了眼。還在恍惚間便對上了爾笙宛如煞神一般的眼神,他心底一陣駭然的狂跳,舉目一望發現四周修羅場一般的情景黃成登時嚇得尿了褲子。


    “上……上上上仙,上仙饒命!上仙饒命!”


    “解藥呢?”


    “什、什麽解藥?”


    爾笙看了長淵一眼道:“你們給長淵下的毒,解藥交出來,我就放了你,不然……”一鱗劍一揮,在三丈外的地上劃出一道長而深的裂痕,“劈了你。”


    黃成麵色青白,渾身顫抖不已,他哭道:“上仙,小官小官隻是聽從皇上的命令,來……來請你們二位,別的小官一概不知啊!”


    爾笙微微眯起眼,鮮紅的眼瞳裏仿似要滴出血來:“撒謊。”言罷,她微微抬起一鱗劍。


    素日裏耀武揚威的官員霎時駭得麵如土色,肝膽俱裂:“上仙!上仙!手下留情,我什麽都說,我什麽都老實說。”他跪趴在地上,涕泗橫流,“此次小官大膽來到無方冒犯二位仙人,實在是因為皇命難違,皇上聽說傲城出現了神龍真身,不久傲城邊駐紮的軍隊又遇襲,難免以為是有叛黨逆賊在圖謀不軌,但是事情牽扯無方仙門,事關修仙聖地,皇上不敢大意,便將此事交給了國師大人安排,這些術士……這些術士皆是國師大人的門徒。想來上仙所說的解藥定然在國師大人的手上。”


    “國師在哪兒?”


    “京城。”


    爾笙收起一鱗劍,轉身便背上長淵禦劍而走。


    黃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抖了半晌,待安靜了許久,他忽然聽見身邊的士兵居然還有唿吸,頓時心中大喜,連忙狠狠的抽打士兵的臉頰,喚他們起來。


    忽然,頭頂白光一閃,爾笙竟然又背著長淵落在了他麵前。


    “上……上仙,小官真的什麽都說了。”他以為爾笙重迴此地定是想殺他滅口,一時間悲從中來,想到他的老母妻兒和幾房美豔的小妾,竟然泣不成聲起來,“真的……真的什麽都說了!”


    爾笙恨了他一眼道:“混賬,你居然不告訴我京城在哪個方向!”


    黃成愕然了一會兒:“東……東北方。”


    爾笙不再多言,禦劍而飛,這次再也沒有迴來過。


    黃成癡癡望著急速消失在視線中的兩人,心想,這樣迷糊的人,真的能殺得人嗎?他迴頭一看,遍地的殘肢斷骸,空氣中彌漫的刺鼻腥臭讓他自心底打了一個寒顫。他忙大力的拍了拍身邊的士兵:“飯桶!一群飯桶!還不趁現在起來逃命!”


    長武趕到這處荒林的時候便隻看見了一地的死物。


    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一腳踏在土地之上,濕潤的土立即濺髒他潔白的衣擺。


    他恍惚間想起許多年前,知道他的師弟長安三度入魔的那一刻,他已將劍比在了長安的脖子上,但是卻在他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神之中收劍離開。那人是他相伴長大的玩伴,更如同他的手足。


    麵冷的仙尊長武一直是心軟的。但是他的一時心軟卻為流波埋下了禍端,一連數十日的業火將流波仙山焚為灰燼,無數生靈葬身火海……


    那時的慘烈之景似乎與此時的修羅場重疊起來。


    又一次因為他的心軟……


    長武廣袖之中的拳頭漸漸握緊,他想,兩月之約他必定是不能再遵守了,若再見到爾笙,便直接殺了。


    掀炎劍在他身邊再次化為人形。看見這樣的場景,掀炎也跟著皺了眉頭,他蹲下身子檢測屍體的傷口,不一會兒臉上的表情變得更為凝重。


    “仙尊,事情有些蹊蹺。”


    “嗯?”


    “這些傷口之中隱藏著邪氣,很是細微,卻是自皮肉之下浸出來的。”掀炎道,“這些人生前必定修的不是正派仙術,走的是邪道。”


    聞言,長武也有些詫然,這些術士之前到無方來時他並未察覺他們身上有任何邪異之氣,且每人體內靈力薄弱,憑那點修為要想瞞過他,根本就不可能,那到底是為何……如此想來,這些朝廷中人來的時間也太過巧合,爾笙在無方時尚在潛心尋找破魔之法,為何一出來便徑直迷失了心智,殺了如此多的人,其中必定有別的誘因。


    三年前,爾笙體內的邪靈珠之力早已被壓製下去,而今又是什麽致使她入魔,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引誘,若是有人誘爾笙入魔,其目的又是什麽?


    “仙尊,還追爾笙麽?”


    長武蹙眉尋思了一番:“而今不知他兩人去向何處,先迴無方,令門下弟子四處尋找,順帶留意世間異動。”


    掀炎埋首領命。


    長武看著遍地橫屍,忽然想到三年前發生僵屍之亂後,霽靈與他講,她們見到了墮仙長安,長安說,這世道安穩不了多久了。


    長武想,他這個三度成仙三度墮魔的師弟,定是窺到了什麽天道才如此提醒的罷……


    爾笙從來沒到過京城,三朝古都在層層繁華與奢靡的遮掩下,靜靜流淌著沉重的曆史遺韻。


    若是以往,爾笙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之上,必定會為街邊雕梁畫棟的房屋驚歎不已,然而今時今日,她背著已全然暈死過去的長淵,滿目腥紅的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國師在哪裏?”她見人便問,終是在百姓們駭然驚怕的目光中找到了國師住所——


    祈天殿。


    傳言這一屆的國師法力高強久居深宮而不出,但卻能護得帝國數載風調雨順,皇帝為了表示對國師的尊敬與看重特意為國師翻修了皇宮後方的祈天殿,請國師居與殿中,專心法事,為國祈福。


    “哪兒來的賤民,快滾快滾!祈天殿豈是你等賤民能踏足的地方。”守在大門之外的護衛見爾笙一身塵土汙漬還背著一個要死不活的男人,以為這又是哪個想請國師為自己親人做法的村婦,心中不屑,大聲嗬斥著。


    爾笙盯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我不想進去,你叫國師出來。”


    幾名守衛相視一眼,倏地嘲笑道:“哪小小刁民也妄想求見國師!”


    他們幾人笑得歡樂,言語間全是諷刺謾罵,爾笙靜靜的聽了一會兒,眸中本已黯淡下去的血色又慢慢鮮豔起來。她一言不發,舉步便向門內走去。


    一個護衛滿不在意的隨手推了爾笙一下:“走走,看你死了男人可憐,別逼哥幾個打你。”


    他這一下自是沒有將爾笙推得動的,護衛笑容剛剛收斂了一點,他奇怪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對上了爾笙鮮紅的眼珠,他心底驀地一寒,隻聽爾笙冷冷問道:“你說誰死了?”


    那護衛忽覺有一隻無形的手倏地掐住了他的咽喉,令他窒息。其餘幾人見情況不對都拔出了刀劍,指著爾笙:“喂!臭娘……”


    話音未落,空中血花一灑,竟是那護衛的手臂被砍得飛了出去,他叫也沒叫一聲,直挺挺的向後倒去,麵色紫青,竟是已經死了。


    眾人驚駭,場麵一時靜得可怕。


    “我要見國師。”爾笙再次說道,眼神慢慢落到另外幾人身上。那幾名護衛隻覺得心底打了一個寒顫,有人腿一軟直接摔坐在地,有人恍然迴過神來,連滾帶爬的向祈天殿內跑去。


    聽聞高牆內的祈天殿裏混亂的聲音一波蓋過一波,爾笙心中竟起了一股奇怪的快感,仿似讓別人懼怕是件很高興的事情。


    “何方妖孽竟敢大鬧祈天殿!”


    爾笙順著這聲叫罵抬頭望去,祈天殿的大門之內高高的台階之上一群身穿道服的青年一字擺出了陣型。爾笙背著長淵,跨進門內,仍舊隻有一句話:“我要見國師。”


    道士們麵麵相覷,沒有人答話,適時忽聽殿內傳來幾聲極為得意的大笑:“倒是個執著的丫頭。”


    一襲青色道袍的男子走出了殿內,穩步邁下階梯,向爾笙走去。眾人見了他,皆俯身跪拜。


    爾笙看見了他的臉,倏地皺起了眉——竟然是他,孔美人。


    不同於爾笙之前見到他時那樣的裝扮,此時的孔美人臉上少了幾分輕浮多了幾許穩重,他臉上有兩道長長的胡須,稱得他如同一個得了道快升天的中年道士,但不管模樣怎麽滄桑,那雙丹鳳眼卻是藏不住的勾人。


    爾笙此前是打從心眼裏討厭他的,若不是他給她灌下去了骨蟎的內丹,爾笙也不至於受魔氣的幹擾,從而誤入魔道。但是此時此刻看見他,爾笙又不覺得他麵目可憎,反而,這人身上傳出來的一股莫名氣息,讓她既感覺熟悉,又感覺親近。


    但此時,所有的事情都被爾笙拋開,待孔美人快走到她麵前時,爾笙伸出了手:“解藥。”


    孔美人全然沒搭理爾笙那隻手,摸著下巴打量了暈死過去的長淵一眼,暗自嘀咕道:“還真是上古神龍的遺子啊……不過這種東西不應該緊緊關起來麽。”


    爾笙沒有半絲被無視的尷尬,果斷拔出了腰間的一鱗劍,劍尖直指孔美人的咽喉:“給我,否則殺了你。”


    一鱗劍上殺氣逼人,孔美人淡淡看了爾笙一眼,但見她眉心那一撮墮魔的火焰印記,又見她眼珠腥紅似血,頓時心頭大喜:“墮仙成魔啊,這世道已有許久沒有這樣的人了。”


    一鱗劍劍尖往前一送,刺入孔美人的咽喉,血液慢慢滲了出來:“解藥。”


    孔美人毫不在意的攤手,做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道:“出來混,總是要死的,你且殺了我罷。”


    周圍的守衛與道士們皆為國師這樣的偉大節操而感動得熱淚盈眶。


    爾笙的眼眸沉了沉,她手中一鱗劍挽了一個劍花,倏地提劍向上,猛的削下了一個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頭冠落地,裏麵挽起來的青絲盡數散開。


    孔美人的眉梢動了動,爾笙又是一劍揮下,竟是生生剃禿了他頭頂的發。


    爾笙換了威脅的語句:“解藥,否則,刮禿了你。”


    不管是什麽鳥,最怕的就是沒毛……


    這一瞬,孔美人表情依舊鎮定,隻是眼眸微微眯了起來,渾身上下溢出的殺氣仿似想將爾笙撕碎。


    然而孔美人卻仍舊忍下了心中這股怒氣,他想,這個丫頭,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修出了一雙真眼,竟能看得出他的真身。


    照爾笙的修行來說,若要讓她自己修得能看見孔美人的真身,隻怕得要百十來年,但她現在便有了這樣的能力,想來必定是魔氣的功勞。所有入魔的人,魔氣越深力量便越強,而今看來,爾笙確實受魔氣影響不小。


    孔美人盯著爾笙還沒說話,旁邊便有道士吼起來:“你這妖孽竟敢要挾國師!實在是死有餘辜!”


    爾笙二話不說,一記劍氣便甩了出去。孔美人眉梢一挑,寬大的袖袍一揮竟是在半路中攬下了爾笙那記殺氣,他拈著胡子,裝模作樣道:“休傷我門下弟子,且隨我進殿來,我給你解藥便是。”


    此話一出,道士們皆是一副感動又憤慨的模樣,想勸而又礙於爾笙方才那招威力懾人,不敢開口。


    爾笙乖乖的跟著他進了殿,孔美人在關上大殿殿門時對外麵一臉憤慨的弟子們道:“你們且在外麵守著,本國師要感化此妖。”


    聞言,剛將長淵安置好的爾笙一聲冷笑。殿門“哢”的一聲沉重的闔上,隔絕的外麵的陽光與嘈雜。


    “小丫頭,你這眼神看起來,似對本王頗為不屑。”沒了其他人,孔美人也懶得裝高深,將兩撇胡子一抹,恢複了輕佻的模樣。他緩步走向爾笙,每一步都有極沉重的殺氣泄露出來,“本王看在你初入魔道心神不穩的份上,饒過此次你對我的不敬,若有下次……”


    他眼睛一眯,手指挑起了爾笙的下巴:“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爾笙不躲不避,直勾勾的盯著孔美人:“我隻要解藥。”她隻想要解藥,其他什麽事也不想管,不管這個妖怪是怎麽爬上一國國師的位置,也不想管他這“王”到底是哪一界的王,她隻知道,長淵中的毒是這個人給的,他有解藥,拿到解藥之後,她便要將這個讓長淵受苦的禍害殺掉。


    “還真是長了一對不討喜的眼睛。”孔美人甩開爾笙的臉,冷哼道:“小丫頭,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心裏是怎麽盤算的。且不說你那點心機和能耐傷不傷得了本王,便說你背著的這個人,救不救,全在於我高不高興。而我高不高興,則在於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話。”


    “你想要什麽?”


    孔美人笑道:“你這丫頭醜是醜,不過身上卻藏了不少寶貝,而今又墮入魔道,隔幾日你便與我一道下九幽魔都去可好?”


    九幽魔都……


    這地方爾笙曾經聽過。


    數千年前,魔教犯上,天帝震怒,派戰神陌溪鎮壓叛黨,陌溪神力卓絕,力壓叛軍而後揮軍直下九幽魔都,殺得整個魔域血流成河,十年不聞魔音,但凡三歲以上的魔族全部殺絕。


    這傳說大大樹立了天界的威信,在無方藏書閣中有不少書都對此事有記載。但書中都是花了大筆墨去書寫戰神的威武,卻鮮少提及差點被殺光了的魔族。


    這孔美人……


    “既然你已成吾道中人,遲早有一天也是要去魔都祭奠魔尊的。我魔族經過千年前的大劫,日漸凋敝,族人十分稀少,所以魔族之人在出生之後便會立一道永世成魔的血誓,以保我族血脈。立誓之後你便是我族人,受我族保護,如若不然……你可見過那墮仙長安?那些所謂的正派容不得他,我魔族也容不得他,這茫茫世間孤寡一人,可悲之極!再者,小丫頭,此時與我去九幽魔都對尚未修得魔族心法的你來說可是有大大的益處……”


    孔美人威逼利誘的話還沒說完,隻見一隻手攤在他的麵前:“給我解藥我就去。”


    望著爾笙帶著些許暗紅的眼眸,孔美人微微一怔,隨即勾唇笑道:“好,我去拿解藥,不過今日我隻給你半顆,三日之後我在紫琳鎮等你,彼時,我再給你另外半顆解藥。”


    “那地方在哪兒?”


    “位於京城席南方的一個小鎮,鎮後的樹林裏隱藏著去九幽魔都的入口。”


    “等一下……”爾笙遲疑的叫住了孔美人,“長淵能與我一同進去麽?”


    孔美人咧嘴笑了笑:“我魔族人口少,素來是歡迎外來人口墮魔的。不過,小丫頭,對魔來說,最好不要如此在意這世間任何東西。”他長長睫毛下的眼眸映著冰涼的光“因為遲早有一天,你會控製不住欲望,把他親手毀掉。”


    爾笙心底微微一冷,目光落在長淵身上。


    他安安靜靜的閉著眼,宛如慈悲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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