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仿似將那真圖看入了神,許久也沒迴答爾笙的問題,最後竟是耗得霽靈先沒了耐性,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沈醉卻輕輕搖了搖頭,淺淺的做著口型——


    仙尊心善,最為護短。


    正適時,仙尊忽然冷冷道:“陰極而陽,陽極而陰,既然墮仙長安能三次成仙三次墮魔,可見仙魔本由心生,一念成魔一念成仙,仙魔並無差異。若是尋得其間承轉之法,應當能解魔印。”他頓了頓,終是轉過身來,“成魔須得九九八十一天的曆練,若是你能在兩月內尋得破解魔印之法,便可除掉心魔。既不成魔,我便不該逐你。”


    長淵麵色一喜,問道:“如何破除魔印?”


    仙尊這才看了他一眼,道:“墮魔而成仙者自然懂得其間方法。”


    此世間墮魔後又成仙的唯有一人,可是那人入了無極荒城至今沒有下落,爾笙已經沒有時間等他了。


    長淵垂下眼眸正在思索再入荒城的辦法,仙尊又道:“長安係流波仙門弟子,且去藏書閣翻閱流波典籍興許能探得線索。”


    爾笙望著仙尊傻傻呆住:“仙尊……不趕我走了麽?”


    仙尊一揮衣袖,身影霎時消失在言歸殿中,僅剩聲音尚迴蕩與眾人耳畔:“兩月後,若未褪去魔印,我定逐你出門,再親手斬你於掀炎之下。”


    爾笙眼眶紅了紅,忍住哽咽拜道:“謝仙尊相助。”仙尊這席話與其說是在威嚇爾笙,不如說在幫她找一條路,擺脫魔氣。


    長淵上前扶起爾笙,替她抹掉狼狽了一臉的眼淚鼻涕:“我們今天就去藏書閣找長安的身世,定不讓那妖物再出來作祟。”


    爾笙除了點頭,再沒其他言語。


    霽靈皺眉道:“藏書閣中何曾有過古仙門流波的書籍?若有,為何我從未見過。”


    “自是有的。”沈醉道,“歲月過去那麽久,已經沒有幾人還記得無方仙術乃是承襲流波仙法而來。也沒幾人知道仙尊最初修仙時是拜在流波門下。”


    霽靈眉目中閃過一絲詫然,默了一會兒她道:“原來師父您偶爾還是能裝出點高深莫測的模樣的。”


    沈醉一聲扶額歎息:“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怎生收了這樣兩個徒弟……”他看了看抱在一起的長淵爾笙兩人,又望了望言歸殿外的青天,頗為感慨道,“想必藏書閣最高的一層藏的那些陳年舊事,已積了好厚一層塵埃了吧。”


    無方主峰巔。


    仙尊負手而立,一眼覽盡千裏風光。他眉目清冷,看不出一分情緒。


    “長武。”掀炎漂浮與空中,沉聲道,“她已入魔,你應趁她尚未修得魔身,將其斬殺,不該輕易放過她。褪去魔印哪有那般簡單。魔氣一旦出現過了便難以消除,否則長安為何會三次成仙又三墮魔道。”


    “兩月後,若是她無法消除魔印,我便會動手。”仙尊望著遠處沉默了許久,道,“我絕不允許這世間再出一個長安。”


    掀炎心知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下了。


    爾笙在藏書閣中尋了許久也未曾發現那本書中記錄了長安的故事。最後還是沈醉爬上最頂層翻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從書架的角落種翻出了一本破舊的書籍。


    藍色的封麵上積滿了塵埃,吹開灰塵《流波記事》四字赫然寫於書麵之上。爾笙捧著書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四個人圍著桌子站了一圈,盯著書瞅了半晌,霽靈道:“翻開看看。”


    爾笙摸了摸書頁道:“這書舊得好像一碰就會碎掉。”


    沈醉哈哈一笑徑直翻開書頁:“好歹也是記錄仙山曆史的書,滿是靈氣,哪有尋常書籍那麽嬌氣。”隨著沈醉的動作,封麵一開,眾人忽覺一縷夾雜著書香之氣的氣息拂過臉龐,仿似一聲書生的輕歎,而那書中的字跡竟象是才寫上去的那般清晰明了。


    長淵道:“此書確有靈性,若非一直被塵封於此,假以時日修為靈物也未嚐不可。”


    爾笙卻沒心情管這書有沒有靈,知道這書不容易壞,下手便不客氣起來,她快速的向後閱讀著,一心想找長安的資料。然而一本薄薄的書記載了流波數百年的曆史,對於致使流波滅亡的這位仙者也僅僅隻有幾句話的籠統概括罷了。


    “永正元年,帝欲殺長安,逼其墮魔。五年,清心修行,歸其仙位。八年,流波天災,長安逆天而為,再墮魔道。十三年,清心修行,歸其仙位。十五年,走火入魔。”


    爾笙苦了臉:“清心修行?怎麽清心如何修行?這書完全沒有交代啊。”


    沈醉摸著下巴想了想道:“我記得這裏應當還有一些記錄流波野史的書籍,且分開找找吧。”


    爾笙歎息著闔上書,四人各自尋了個角落又翻箱倒櫃的找起來。藏書閣頂層的書看似不多,然而卻有很多書莫名的躲在犄角旮旯裏。按沈醉的說法便是這些書少說都有百來年的曆史了,大多有了靈性,興許是這些書不想再讓人翻閱,都找了地方將自己藏了起來。也因此讓爾笙尋書的過程更加艱辛。


    久尋未果,爾笙憋了一肚子的火,一邊趴著摸索著地板裂開的縫隙找書,一邊暗自罵道:“這些書都是老鼠麽,地縫裏,房梁上,你們敢不敢直接打洞鑽進牆裏邊去。”


    一個不留神,爾笙一頭撞在了書桌上,她還捂著腦袋叫痛,一本藍色封麵的書忽然落在了她的眼前。爾笙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翻過的那本《流波記事》。


    她盯著封麵四個字看了一會兒,隨即無動於衷的將它推到一邊,繼續翻找其他的書


    適時,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書頁嘩嘩的翻開,恰恰停留在記錄了長安事跡的那一頁。爾笙晃眼一看,卻見書中字體仿似在活過來了一般,漸漸演化成一個個黑色的小人影,在她眼前飄忽而過,她仿似聽見來自幾百年前的聲音,或悲或喜,喧囂得一如在她耳畔擺開了一出恢弘的戲。


    爾笙瞪大了眼,甩了甩腦袋,那些聲音畫麵便又都消失不見。


    她直起身子,越過書桌瞅見長淵三人還在各自安靜的尋找著書籍,全然沒察覺到她這方有什麽異常。


    重新拾起《流波記事》,爾笙仔細研讀起來。她黑色的瞳孔中印出紙張上的黑字,思緒漸漸沉入了書裏。


    “永正三年,帝欲殺長安,逼其墮魔……”仿似有一個走投無路的窮苦書生,沙啞著嗓音在她耳畔呢喃著潦倒悲傷的過往。爾笙的腦海中忽然映出許許多多她未曾見過的人,他們在故事裏訴盡了起伏人生。


    眼瞼不知為何慢慢變得沉重,爾笙倚在書桌旁,捧著書緩緩沉入睡夢之中。


    “這本書上有些許長安的記錄。爾笙?”霽靈一邊看著書,走出重重書架來,沒看見爾笙的身影,她轉過書桌一看,才發現爾笙已經張著嘴‘唿哧唿哧’的睡著了。


    霽靈眨巴著眼看了她一會兒,向沈醉討要了他的外衣,蓋在了爾笙身上:“再找找其他的吧。”


    夢中的爾笙此時已全然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麽,她覺得自己如同遊魂一般飄蕩在浩浩蒼穹之中,不知要去哪裏。但冥冥之中偏生有股力量將她拉拽著,飛過千重山躍過萬重水。最後停在了一座簡樸的亭子中。


    書寫著“十裏亭”的匾額之下爾笙看見此時最想尋到的人——長安。


    不同於素日見到他時那般滿身殺氣,冷漠絕然。此時的長安一身寬袍大袖,麵容沉靜,目含慈悲,仿似一位有所大成的仙人。


    爾笙見到他下意識的害怕,但卻鼓足了勇氣想上前詢問破除魔氣之法,不料她卻怎麽也無法跨出一步,仿似被人用繩子緊緊套住,任她如何掙紮也不能上前一分,掙紮了許久,爾笙終是放棄了,無奈的看著下方的長安,卻見他手中握著一把折扇,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從晌午站到日落直到星辰漫天,長安連姿勢也未曾換一個。如同那折扇裏有一個大千世界,任他怎麽看也看不完。


    月上中天,忽然十裏亭旁閃過一道黑影,直直撲向長安的後背。


    他耳朵動了動,頭微微往後一側,臉頰恰恰撞在一個柔軟溫熱的唇畔上:“長安,長安,今日可有想我?”


    長安側過身子,後退一步,推開了撲過來的那個女子:“不可胡鬧。”


    “你成魔的那一陣可不是這麽死板。”女子掃興的揮了揮衣袖,舉止間盡是妖嬈,“你什麽時候再成一次魔啊,我想念那般霸氣十足的你了。”


    香粉氣息散了滿亭,爾笙仿似也聞到了那陣陣檀香之氣。


    “我已墮魔兩次,這也是第三次修得仙身,不會再墮魔了。你還是早點斷了執念,離……”


    女子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有一有二必有三。且不說你會不會再墮魔……”女子纖細的手指在他胸膛畫著挑逗的圓圈,“你必須得看清楚的是,之前你娶了過我,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有過夫、妻、之、實。”


    長安倏地閉上眼轉過頭去。女子咯咯嬌笑道:“長安,別害羞,當時你可半點不害羞。”


    爾笙聽得瞠目結舌。長安的妻……長安的妻不是那無極荒城中的女怨麽!可是女怨不是在無極荒城之中麽,怎的會到這裏來,怎的又是這副德性,怎的又會與長安做出這樣的舉動……


    爾笙細細思索了一番方才他們的言語,恍然大悟,而今她看見的這些竟是數百年前長安最後一次墮魔之前的景象。


    但是她又如何會見到這樣的景象呢?


    長淵說那本《流波記事》乃是一本有靈之書,難不成是那書帶她來看的?但為什麽又是她呢……


    正想著,下方的長安忍無可忍一般推開了女怨,隨即把手中的折扇遞給她:“拿去,你的真身,以後別再到流波來了。這裏不是妖怪該來的地方。”


    女怨睜著眼睛忘了長安許久,道:“我不要,我的真身給你了,隨你怎麽處置,燒了烤了蒸了煮了都行,別還給我,我不要。”


    “你!”


    “你若是真的不喜歡我了,便拿我當尋常妖怪處理掉吧,左右你們流波為了除妖而存在的。”


    長安眉頭一皺,握著折扇卻怎麽也沒辦法將它狠心扔掉。


    女怨見狀彎著眉眼,笑得無比歡愉:“長安啊,我是你的妻,我喜歡你。你也是喜歡我的,不然不會每日等在這裏要把折扇還給我了。”


    長安仿似生了悶氣,轉身便走。


    女怨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長安,你這名字取得挺好,在嘴裏念一遍便像在祈福,好像多叫你幾聲我就能變得幸運一樣。”


    “我原來的名字不好,但是後來你給我取的名字也極好。你還記得不,咱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說‘無’這個字太難聽,你說你瞅著我像水底的青苔,柔軟得很,你說讓我在‘無’字上麵加個草字頭,你喚我為阿蕪。雖然音一樣,但是我卻覺著好聽順耳了許多。長安,我說的這些你還記得不?”


    爾笙想長安應當是記得的,畢竟墮了魔之後不會忘卻前塵,迴歸仙位之後也沒理由忘記吧。


    迴想在無極荒城中見到女怨時她蒼白的模樣,爾笙全然無法將這個嬌媚的粘在長安身邊的女子與其聯係起來。


    她不明白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導致他們一個三度墮魔,一個永入荒城,宛如生死相隔……至少他們現在看起來相處很是和睦。


    “長安二墮魔道,現今終是換得仙骨,實在不該與那折扇妖怪過多接觸,若是他再被誘入魔道,怕是……”


    流波長老會議之上,有人提出了質疑,其他人紛紛附和道:“長安兩次渡劫飛升,身懷神力早已今非昔比。而今流波天災剛過,百廢待興,若長安再次墮魔,何人還能製得住他,實乃貽害蒼生之患。”


    “理當防患於未然。”


    “扇妖必斬。”


    “理應除掉。”


    爾笙漂浮在大殿上空,聽著這些長老七嘴八舌的討論,心底莫名的起了厭煩,明明什麽事都還沒發生,這些人卻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說著‘我是為你好’,理所當然的定了別人的罪名,還美其名曰未雨綢繆。


    實在荒唐,無比荒唐。


    “那扇妖與長安結為夫妻乃是二人私事,是合是離應當看長安的意思,他既已修得仙骨,心中必當有所思量。”


    適時,一道清冷的聲音自角落傳出,爾笙順著聲線尋了過去,待看見那人時狠狠一呆,那可不就是無方仙尊麽。與幾百年後的他比起來,真是半點容貌也沒有變過。


    “長武此言差矣,長安如今雖已修得仙身,卻沒有斬斷與那扇妖的聯係,可見心中仍是掛念著的。若是那妖物使壞,拖長安再入魔道,便是天下大不幸。”


    “哼,長安既已成仙,必是有所取舍。豈會那麽容易便被誘惑。”長武不屑道,“為仙者若心性不穩至斯,不如墮了魔去。”


    “長安便是你師弟,你想護短也是理所當然的。但留下扇妖後患無窮,必當除去。”


    此言一出,眾長老皆垂眸默認。長武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爾笙便跟隨著長武的身影一直往殿外飄去,他跟著他下了流波山,在山腳湖畔旁的一間小木屋中找到了長安。適時,長安正立與湖邊,安靜的唿吸吐納。


    “師兄。”他未迴頭,卻已知道了來著是誰。


    “長老們不會再容忍她了。凡塵俗事快些處理好,你既已飛升為仙便不該一直耽擱在下界。”


    長安平淡的微笑:“兩次墮魔算是兩次劫數,師兄,你可聽過何人飛升成仙是要曆劫兩次的?”


    長武皺眉。


    “近來我仿似能看見一些未來之事,我見你成了一派之主,見朝代在戰火中更迭。但是我卻看不見自己,也沒有流波。”長安閉著眼,感受微風拂過他身邊,“若我沒想錯,我應當還有一劫未渡。”


    “師兄可還記得重華尊者生前曾與我們講過,飛升渡劫,一劫成仙,三劫成神。九重天上,司命星君為我寫了三劫,當真是厚待於我。”


    長武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可是這一劫,若我渡不過,便會真的永入魔道了。”長安轉過身,定定的望著長武,“師兄,你可願幫我一個忙?”


    “何事?”


    “我有預感,劫數將近,我要閉關數月,若是在此期間應了劫,至少不會連累到其他人。長老們既然要動手,你我必定都勸不住,我須得應付劫數,無法分心。你……能否幫我將阿蕪帶走,離流波越遠越好。”


    長武默了許久,待轉身離去時才緩緩道:“我不會與她講道理。”言下之意便是會直接將她打暈了拖走。


    長安無奈一笑,微微歎息道:“也隻有這樣才行。”


    然而即便他現在這樣費盡心機的為阿蕪安排,到最後卻仍是沒有躲得過無情劫數。爾笙忽然對長安生出了一點憐憫來。可是還不等她整理好思緒,四周的天色忽然變得黑暗,明月朗朗升上夜空,爾笙又被拉扯到了那個名叫“十裏亭”的地方。


    隻是今夜站在那裏的人換做了長武,他演化為長安的模樣,想來定是為了引得阿蕪自己投上門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一道黑色的身影矯捷的翻入亭內,全身像沒有骨頭一樣掛在了“長安”身上:“長安啊!今天我要告訴你一個大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聽?”


    “不想。”長武冷冷答道,隨即解了幻術,變迴長武的模樣,他一手抓住阿蕪,不讓她逃脫。


    阿蕪大驚:“你!長安呢?”


    “他讓我帶你走。”


    “走?去哪兒?我不走!以前不走,現在也不走,我……”


    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長武一掌劈在她的後頸,阿蕪眼睛翻了兩翻,終是極不甘心的暈了過去。


    爾笙想:仙尊,果然是個狠角色。


    四周的景色再次轉換,爾笙看見阿蕪被綁在一個山洞之中,初始還能聽見她在大聲喝罵流波道士卑鄙無恥,時間久了,她約莫是罵累了,便開始嚶嚶哭泣來,嘟囔著負心漢沒良心挨雷劈之類的言語,到最後她終是沉默下來,此後幾天,她也任由長武帶著她一直往北走。


    她每日都隻對長武說“我要見長安”這一句話,但是長武卻連一句話也懶得迴她。不知過了多少天,眼瞅著離流波越來越遠,阿蕪眉宇之間的不安之色便越發按捺不住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道士生來是看不起妖怪的,你們不讓我和長安在一起,行,但是你們卻不能讓孩子離開他的父親。”


    數日來,長武第一次正眼看了阿蕪一眼:“你說什麽?”


    “孩子。”阿蕪輕輕捂著下腹認真道,“我和長安的孩子。”


    長武清冷的表情被驚出了一絲裂縫,默了半晌,他揉著額角問:“什麽時候的事?”


    “他入魔的時候,我們成親,洞房花燭夜。”


    長武眯著眼提出質疑:“已有一年左右的時間了。”


    “沒錯,他入魔的時候既身為魔,我與他的孩子自然也是魔,魔胎需得懷三年,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你不信,初始我也不信,但是我去詢問了容蘇,他是活了千年的大妖怪,是我義兄,不會看錯脈象的。”


    天生魔胎……


    長武眉頭倏地皺了起來。爾笙看得心頭一跳,那一瞬她以為長武會動手將阿蕪殺死。


    但最終長武也沒有動手,他隻淡淡道:“你見到長安又待如何?”


    “一個妻子懷著孩子,她見到了她的丈夫能如何?我隻想和他一起生活。”


    “長安不會與你一同生活。”


    “你不是長安,你怎麽知道他不會。”阿蕪道,“長安讓你帶我離開流波定有他的理由,我也相信他是為了我好的,但是這些決定都是在他不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的情況下做的。現在他要是知道了,或許會做其他決定,或許會有其他打算。”


    “長安要渡劫,流波眾長老都要殺你,他能有其他什麽打算。”


    阿蕪一怔,垂下眼眸呢喃道:“成仙對他來說就那麽重要麽?”長武唇角微微一動,並未替長安解釋什麽,阿蕪抬頭望著他懇求道:“長安既然讓你來帶我走,心裏定是極信任你的。你……能不能迴去給他說一說,或許他會有想出其他辦法。”


    長武緘默不語。


    “求你了,我知道流波天災之後,長安就隻剩下你這一個同門師兄了,你也隻有他一個師弟了,不是嗎?”


    “罷了。”長武一聲輕歎,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來,“這是流波的傳音符,你自去尋地方藏好,到時我會來找你。”


    阿蕪欣喜不已,乖乖收了符,目送長武騰雲而去。


    看著阿蕪歡喜的臉,爾笙心中忽然有股不祥的預感,下意識的想將長武叫迴來,讓他別就這樣離去,至少把阿蕪送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但是,對於這段故事,她隻是一個觀看者,什麽事都做不了。


    果然,阿蕪在那方等了長武數日,卻始終沒有等到長武帶來長安的任何消息,隻等到了流波兩個鐵麵無情的長老。


    他們見了阿蕪二話沒說,徑直動手,招招斃命,想來是尋了她許久,今日是想至她與死地的。阿蕪護著自己的肚子,招式放不開,沒一會兒便落了下風,眼瞅著躲不過這一劫了,不料一個男子卻橫插進來,其招式橫蠻霸道,三兩下便逼開了流波兩個長老。


    他也不戀戰,提了阿蕪便快速逃走了。


    待藏到一處密林之中,兩人才停了下來。一看見這男子,阿蕪眼角便含上了委屈的淚:“容蘇哥哥……”原來這便是阿蕪的義兄,千年的大妖怪,容蘇。


    “出息!”容蘇罵道,“你瞅瞅你還哪裏有個妖的樣子,不就一個道士,踹了,哥再給你找個。”


    “世間男子雖多,我卻不巧的偏生沒出息的喜歡上了這一個,哥哥別罵我,我也沒辦法。”


    容蘇氣得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靜下來心情:“他不要你和孩子?”


    一聽這話,阿蕪眼中又泛起了淚花:“不知道。”


    “混賬東西!我容蘇的妹妹豈可被落魄至此的流波欺負。”


    “容蘇哥哥……”


    “那混蛋現在定然呆在流波,我帶著你去討個說法,拋妻棄子的人還修他大爺的仙。”阿蕪還有些猶豫,容蘇拉了她便不由分說的便往流波走,“有我在,誰還敢欺負你,給妖怪長點出息!”


    阿蕪這僅有的一點抗議便被鎮壓了下去。


    “長安。”容蘇一腳踢開守門的流波弟子,將阿蕪護在自己身後,“給我速速出來!”


    “容蘇哥哥……”


    “你別慌。”容蘇安撫阿蕪道,“如今的流波經過天災人禍早已不是以前的流波了,不過是一群老道士和幾個新招的乳臭未幹的小子,有我在,他們不敢對你怎樣。”


    阿蕪還想勸說,高高台階之上的流波大門“吱呀”一聲沉重開啟。五位長老自門後走出,他們神色皆肅穆沉凝,憎惡的瞪著容蘇與阿蕪,仿似恨不得立即將他們除之而後快。


    “我叫的是長安,你這幾個老東西出來作甚。”容蘇一聲冷哼,廣袖一揮,渾厚的妖力卷出大風,吹得跟隨長老而來的弟子們跟頭連連。


    長老們大怒:“大膽妖孽,流波仙門前竟敢出言不遜!”


    “哼,現今的流波有何可懼,我親自上門來要人已是給了你們麵子。”


    “放肆!”當下有一人按捺不住火氣,祭出法器便怒氣衝衝的殺了過來。


    容蘇狂妄一笑:“放肆沒有,屁倒是放了一個,給你嗅嗅。”言罷,他一攬衣袍,妖氣澎湃而出,唿嘯著向攻來的那人打去,逼得那人不得不收招防備,妖氣餘威掃入仙門之中,徑直震得在場修為較低的弟子嘔出鮮血來。


    長老們皆是一驚。沒想到阿蕪請來的助力竟如此蠻橫強大。


    阿蕪見容蘇已將流波眾人震懾住了,立即拉住容蘇,對流波長老們喊道,“我們不想傷人,我隻想見長安,我有事要告訴他。”


    “而今妖孽竟敢公然挑釁我仙門流波,背後定是有極大預謀,絕不可讓她再見長安。”


    “這群老強牛!”容蘇聞言登時大怒,舉步便要上前。仿似察覺到容蘇身上升騰的殺氣,阿蕪大驚失色,忙使勁拽住他,“容蘇哥哥!長安心中最重仙門安危,你切莫殺了流波中人。”


    “妖孽休得假慈悲,今日我流波定要替天下除妖,滅了你這禍患!”領頭的長老一聲大喝,“列陣。”


    看著那五位長老吟咒擺陣,容蘇再也抑製不住渾身殺氣,一雙黑瞳之中泛出了血腥的鮮紅:“妹妹,你且看看清楚,今日是誰想殺人。”


    阿蕪麵色一白,捂著小腹沉默下來。


    這是你死我活的局勢。即便是爾笙也看出了流波這幾個長老列出的陣不好對付,殺氣氤氳,絕不是普通的降妖陣法。她心裏也替阿蕪著急,這種時候仙尊去哪裏了,更重要的是長安呢?


    適時,牽引著爾笙的那股力量又出現了,它仿似想迴答爾笙提出的所有問題,爾笙想知道仙尊與長安在哪裏,它便真的引著爾笙尋到了仙尊與長安——


    在流波的萬隔樓。


    長武被困在萬隔樓底,四周的白色光符圍成了一個堅固的牢籠,將他困在其中,顯然是長老們知道了他帶著阿蕪逃走的事,特將他囚禁在其中,防止他再插手此間事端。而長安卻在萬隔樓頂閉關,對外界之事還什麽都不知道。


    爾笙心中焦急,真想衝上前去砸砸他的腦袋,你娘子和小孩被人欺負了,你這個做丈夫的還修他大爺的仙啊!然而爾笙也隻能想想,她現在隻是個旁觀者,無力插手任何事。


    突然之間,流波大門那方驀地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震得大地都是一抖。


    爾笙心急的想往那方去,但是身子卻動不了分毫,她也顧不得自己說的話長安能不能聽到,焦急的大叫起來:“長安!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的唿喚長安自是聽不見的,然而伴隨著先前那聲巨響之後,大地又是一抖,且比上次晃得更為厲害一些,爾笙看見萬隔樓頂擺放著的桌椅皆在顫動。


    沒一會兒長安倏地睜開了眼,他臉色難看的變了幾變,突然“哇”的吐出一口烏血來。


    爾笙嚇了一跳,忽然想起之前在無方上學堂的時候,夫子曾說過,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入定之時便不能有外物幹擾,如若不然,輕則傷其心肺,重則走火入魔。


    長安這是傷了心肺,還是走了火……


    哪給時間讓爾笙想清楚這個問題。長安清醒過來,抹了唇角的血便疾步走到窗邊,將流波山門那方望了一會兒,他便徑直駕雲而去。


    爾笙便也被那股力量拖著一起隨著長安而去,然而看見流波山門那裏的場景之時,爾笙不由呆了。


    就這麽片刻功夫,山門前的青石階梯竟如同被血染一般,許多流波年少的弟子躺在地上,掙紮呻吟。而空中的那扇大門,爾笙怎麽也忘不了它的模樣——無極荒城的城門。


    爾笙驚訝,流波這些長老們竟然召出了無極荒城的城門!難怪方才那陣的氣息如此奇怪。


    容蘇仿似受了重傷,手中握著一把大刀,單膝跪著,阿蕪擋在他的身前,手持一柄折扇,與三名長老僵持著。阿蕪臉上染上了不少血跡,也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流波弟子的。


    看見長安駕雲而來,阿蕪眼眸一亮,但象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麽,她又垂下了眼瞼。


    趁著阿蕪分神之際,立於她對麵的一名長老忽然發難,直襲她的腹部。阿蕪大驚,本能的像後一退,跪於她身後的容蘇卻暴怒起身:“流波無恥!”他一刀砍向長老,眼瞅著要活生生消掉他半個腦袋。


    一道清明仙氣自半空而來,打偏了容蘇的刀刃。


    “孽障!”長安怒極而斥。


    阿蕪麵色蒼白,急切的搖頭解釋:“我們沒有殺人!我懷……”


    長安不由分說的祭出自己的法器,長劍一揮,耀眼的青光攜著怒火重重的擊向容蘇。


    他顯然是氣極了,這一手下得毫無分寸,即便是容蘇這樣的千年大妖也被生生打飛出去,自然,阿蕪也不可幸免。她順著青石板階一階一階的滾下,最後終是停在了一處平地上。


    爾笙驚駭的捂住自己的嘴,長安仿似還在斥責些什麽,但是爾笙已全然沒聽見了,此時她腦海中想的盡是女怨那陰氣沉沉的嗓音和她死水一般毫無波動的眼眸。


    難怪……難怪……


    容蘇掙紮著爬起身來,血紅的眼瞳尋到阿蕪身影的那一刻猛的緊縮起來。


    他以大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艱難的跪行向阿蕪那方。


    看見他如此作為,長安眼中莫名起了一層殺氣。一位重傷的流波長老仍在苦苦支撐著法陣,看見長安,他頓時大喜過望,喚道:“此妖罪孽深重,吾等已召無極荒城之門,欲將其送入荒城,而今尚缺一人靈力開啟城門。長安速來助我!”


    長安身型未動,眼神緊緊盯著阿蕪,卻見她依賴般蜷縮在容蘇的懷中,身子顫抖不已,仿似在哭泣。他眉頭微皺,降下雲頭,緩步走到那位主陣長老身邊。


    “妹子……”容蘇替阿蕪將粘膩在臉上的發絲拂開,看見她顫抖著唇,喑啞道:“肚子痛……容蘇哥哥……他不知道,他還不知道。”


    長安嗓音冰冷,在高高的台階之上,靜靜道:“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容蘇恨得咬牙:“那種混賬,你何苦還要牽掛。”


    阿蕪的淚水宛若斷線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嘴裏反反複複的呢喃著一句“他不知道。”象是要說服容蘇,更象是在說服自己。


    長安眉頭蹙在一起,廣袖中的拳握得一陣緊似一陣,他閉上眼,淡淡道:“此妖,應入荒城。”話音一落,仙力注入陣中,本頹敗將破的陣法頓時華光大盛,空中的荒城城門“咯”的一聲沉重而緩慢的開啟。


    容蘇看著頭頂上緩緩大開的城門,沉了眉眼,他安置好阿蕪,勉力站起身來,麵向長安,不卑不亢道:“我容蘇生而為妖,行事雖算不得正派,但卻從來不愧於天地良心,不悖於天理常倫,你們何以讓我入荒城這樣的罪孽之都。”容蘇狂傲一笑,充斥著嘲諷的意味,“有本事,拿了我的命去,別的,想也別想。”


    長安盯著容蘇,幽黑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緒。


    容蘇將刀霸氣的插入青石板階梯之中,豪邁一笑:“今日鬥到這般程度,你們即便不要我的命,我也會拚上一拚,拿這條命鬧得你流波雞犬不寧,好歹為我妹子討個公道。”


    “別拚命……”阿蕪抓住他寬大的衣擺,不肯放手。


    “妹子。”容蘇提起刀,大步邁出,衣擺從阿蕪手中脫走。他輕聲歎息,“你怎麽還看不明白,而今我若不死,流波必亡。”


    容蘇已受了極重的傷,他每走一步便是一腳血印,然而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每一腳踩下,都讓大地一陣戰栗的顫動:“三度成仙?”容蘇揮刀大笑,“我且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


    阿蕪蜷起身子,緊緊閉上雙眼,然而她卻堵不住耳朵,仍能聽見那刀劍相擊的聲響,聲聲刺人。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重傷的容蘇怎麽敵得過長安,十招下來,便被長安擒住咽喉。


    “別殺他!”阿蕪嘶聲唿喚,“長安,容蘇算是我僅有的親人了,我求你,我隻求你這次,看在孩……”


    “我無意取他性命。”長安打斷阿蕪的話道,“有罪之人自然該入無極荒城。”


    “他沒罪。是我……都是我……”


    “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妹子不用多言,今日哥哥護不了你,是我無能。這條命流波可以隨意拿去,可無極荒城那般地方我卻是怎樣也不會進的。”


    長安掐住他的咽喉,一步一步將容蘇逼向荒城城門:“這可由不得你。”


    容蘇冷笑:“生不由我,死還能不由我麽?”


    長安心下微驚,尚未反應過來,忽覺容蘇渾身一僵,緊接著唇角便落下一道鮮紅血跡。竟是自斷了心脈。


    長安手一鬆,容蘇便癱軟在了地上,唯剩一雙不甘心的眼還睜著,仿似仍在冷冷諷笑流波仙門輝煌不在,竟落得傾巢而出僅僅為對付一個妖怪。又象是對他心裏麵那點陰暗的嫉妒之情嗤之以鼻。


    他心中莫名的生了一絲害怕,轉頭看向阿蕪,卻見她呆呆的望著地上的容蘇,然後近乎跪著爬了過來,她探著容蘇的鼻息,探了許久,終是替他覆上雙眼。


    “長安,你可知容蘇哥哥之於我,亦師亦父,亦兄亦友,此前我們成親之時,容蘇哥哥未到,他說此乃他人生一大憾事,他說,等我們孩子滿月的時候,他定要讓天下皆知,他會送最大的紅包,給最好的禮物……但是長安,你看看你做了什麽?”


    “你逼死了我的父兄,我的良師,我的摯友。”阿蕪聲色漸厲,“我嫁於你,卻被你拿走了所有,愛情,貞操,尊嚴,現在你有奪走了我的親人,我的孩子……但是我還是這麽卑微的喜歡你。”


    長安一怔,心口猛的涼了下來,他呆愣的將目光轉移到阿蕪的腹部,但卻看見她衣衫下擺染出了一片刺目腥紅。


    阿蕪仿似一個沒有感覺的木偶,一手蓋在容蘇的眼上,一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要我怎麽原諒你……怎麽原諒自己?”


    長安臉色一白,靜默無言。


    “我多恨,長安,你可知我有多恨!”阿蕪抬起頭來,一行血淚順著眼角駭人的滑落,她嗓音已沙啞得說不出話來,但她偏偏擠出了最尖銳殘破的聲音,“弑兄之恨,喪子之痛,我恨不得所有人都來與我陪葬。”


    此一聲痛與恨,仿似喚得天地皆悲,無數女子的哭泣哀嚎隨著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大風盤旋於流波上空,怨氣急速聚集。那些或癡或狂的哭笑闖進眾人耳朵,直讓人內心一片惶惶。


    阿蕪狠戾的瞪著長安,荒城城門在她身後全然開啟,一股巨大的吸力自城中卷來。荒城中皆是罪大惡極之人,阿蕪引得天下女子怨氣跟隨,她的存在便是一種大罪,所以荒城大開城門,拉她進城是理所當然之舉。


    漫天的怨氣追隨著阿蕪的身影,慢慢被吸進荒城之中。


    長安仿似突然迴過神來,探手欲抓,然而兇戾的怨恨之氣卻猛的撲纏上他的四肢,緊緊拉拽住他,恨不得將他就此拽入地獄一般。


    “長安,我願你此生永不得安!”


    荒城城門轟然闔上,阻隔了一切聲響,整個世界仿似在這瞬間死寂下來,空中飄落下來兩滴鮮血,沾染上長安的臉頰,看起來頹敗而蒼涼。


    爾笙本以為阿蕪入荒城之後不用多久長安便會墮魔,但是長安依舊清醒。


    他每日仍舊打坐修行,吐納天地靈氣,仿似他還是一個清冷的仙,有一身什麽也打不到的傲骨。流波眾長老對這個現狀很是滿意,認為長安已經清心寡欲無所欲無所求了,是大成的表現。


    爾笙卻看見了另一個長安,一個夜夜不眠的長安,他每晚都望著星空,不肯閉眼。因為即便隻是偶爾閉眼小憩,也會滿臉冷汗的驚醒。


    長安的眼眸日漸沉寂,並非大徹大悟之後的沉澱,倒是越來越接近絕望與死寂爾笙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見到長安時,他滿眼的空洞虛無,人還活著,卻如死般沉寂冰冷。


    阿蕪那聲“不得安”便如字字泣血的詛咒一般,讓長安從此之後再不得安。


    “永正十五年,長安走火入魔。”潦倒書生的聲音再次出現在爾笙的腦海之中,她所看到的景象也漸漸模糊。最後隻剩下眉心生了魔印的長安眼神寒涼的仰望蒼穹。


    “司命星君、司命星君……我此生命格,你竟寫得如此薄涼,薄涼至斯。”


    他說得細聲,但卻咬牙切齒,仿似恨不得將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剝皮拆骨,食其肉,飲其血。


    爾笙看著他著模樣,竟有些莫名的心涼。


    “爾笙……爾笙?”


    熟悉的溫柔唿喚在耳邊慢慢變得清晰,她漸漸睜開眼,看見了長淵離自己極近的臉。


    “可是做了什麽惡夢?”長淵替她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怎麽嚇得一臉冷汗?”


    恍惚間,爾笙竟有種一夢隔世的感覺。她呆怔的看了長淵一會兒,忽然問道:“長淵,以後你會對我動手麽?會對師父師姐動手麽?”


    長淵一怔,隨即搖頭答道:“不會。”這一聲‘不會’答得萬分幹脆,如同在說那樣的事情,他連想也沒想過。


    “要是……”爾笙看著自己的雙手,這十根指頭在幾天前染上了數百人的鮮血,她永遠也忘不了那種無法控製自己殺意的感覺,一邊在心裏聲嘶力竭的叫自己住手,一邊舔著唇邊的血尋求更多殺戮。那個時候她似乎是快樂的,撕裂別人的身體,她詭異的快樂著。也正因為如此,讓她清醒後越發的痛苦。


    若是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她定會與天下為敵,做十惡不赦的事,變得人人得而誅之。


    “要是有一天我們站在了完全相對的陣營上呢?你也不會對我動手麽?”


    長淵揉了揉她額前的發:“我會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爾笙垂下了頭,任由長淵的手揉亂了她的發,她想,長淵其實嘴很笨,從來沒說過什麽好聽的話,但正因為他說的都是真話,這樣的承諾便顯得愈加彌足珍貴。


    這兩人之間的氛圍正好,把另外兩人晾得有些尷尬,霽靈扭頭看向房頂,倒是沈醉毫不避諱的盯了霽靈一會兒,隨即一聲清咳:“小耳朵,你倒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累得為師還得幫你爬上爬下的找書,迴頭得拿壇好酒孝敬為師才是。”


    “對了!”爾笙似猛的想起了什麽,倏地看向自己的懷中,但是卻已沒了那本《流波記事》的影子。爾笙大驚,倏地站起身,在自己腳下找了又找:“書呢?”


    “什麽書?”長淵不解。


    “《流波記事》它應該還在我懷裏的啊,我捧著它睡的覺。”


    長淵道:“方才我並未看見你手中拿著書。”


    “可是……可是明明有啊!”爾笙心道那書定是真的有靈,不僅帶她夢迴一場流波舊夢,更是在她清醒之後自個兒跑了,若是再次找到那本書,讓它帶著她迴到長安最後一次入魔,或者是更早之前,她說不定就可以看到長安是如何擺脫魔道的了。


    見爾笙神色越發著急,長淵心中便也正視起這件事情來,他站起身來,也在自己腳下兜兜轉轉的找了一通,沉吟道:“看來那書已修成靈物,這麽一會兒工夫便能躲得不見蹤影。”


    “必須得找到。”爾笙目光灼灼道,“破魔之法必定在那書之中!”


    霽靈奇怪:“何以如此肯定?”


    爾笙撓了撓頭,不知該如何將自己在夢中看到的事情交代清楚,隻得簡單說道:“剛才……我睡著那一會兒,夢見了流波,長安,和很多很多故事。清晰真實得可怕。”


    見爾笙表情有些感慨哀傷,眾人都不由沉默下來。相傳長安親手點了一把業火,焚燒了流波仙山——他自己的師門。讓那個流傳了近千年的古仙門徹底消失在曆史之中。


    想來當年的故事必定是讓人輕鬆不起來的。


    “得了。”沈醉擺了擺手道,“現今有了目標,就找那本《流波記事》便可。我瞅著這一時半會兒也尋不出個什麽玩意兒來。小耳朵你一路風塵仆仆的趕迴來都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休息。這裏有師父幫你尋著,你們都迴去歇著吧。”


    爾笙張嘴要反駁,長淵卻道:“必須得休息。”爾笙撅了撅嘴,歎息一聲應了。


    是夜,月色朗朗,這些天來爾笙雖已十分疲憊,但是躺在床上她卻怎麽也睡不著,輾轉反側許久,終是抱著枕頭出了門去。她本想去找長淵,但是想到這些天來長淵也定是累極了,便改了方向敲了霽靈的門。


    適時,霽靈剛打坐完了,正準備睡。爾笙推開門,有點局促的站在門口:“師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霽靈一怔,卻也還是點了頭。


    熄了燭火,唯剩窗外涼涼的明月光,爾笙將眼閉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師姐怕我嗎?”霽靈閉著眼沒答話,爾笙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繼續道,“我都有些怕自己了,總害怕自己在睡覺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就變做了另一個人,醒來的時候埋頭一看,滿手血腥。”


    沈醉性懶,不愛教徒弟。這三年來術法上的東西多是霽靈指點爾笙的,她是個性冷又認真的人,素日對爾笙總是嚴苛多於溫和,而爾笙則愛抵賴耍混,很少會在人麵前示弱。是以今日爾笙這麽一說,她竟是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


    “我還是不和你睡了。”爾笙倏地坐起身來,一臉認真,“若是我在半夜不小心將你殺了該如何是好?”


    霽靈被爾笙的動作驚得一呆,隨即一聲歎息,淡淡到:“傻丫頭。”她將她拉下來躺好,“你尚未有殺我的本事。你若再亂想亂說,我便將你踢出去。”


    “師姐……”


    “嗯,我是你師姐,你可有見過哪家姐姐懼怕自家妹妹的?”


    爾笙想了一會兒,兩隻胳膊便纏到了霽靈身上,將她抱住:“師姐,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其實你才不是平胸,有起伏的,山巒起伏。你不要聽那些小輩在背後亂說。”


    霽靈渾身一僵,額上青筋彈跳起來:“誰說的?”


    “年前,與我打架的那幾個師侄,我已幫你狠狠修理他們了。”爾笙聲音漸小,似睡意已來,“若是叫我知道第一個說你是平胸的人是誰,我定不會輕饒她。”爾笙的腦袋鑽到了霽靈懷中,貼著她的胸蹭了蹭,舒服的睡著了。


    第一個說的人……就是你這死丫頭片子!


    霽靈麵色一陰,正想將爾笙從自己懷裏提出來,卻聽得她唿吸越來越舒緩,竟是這麽一會兒時間便陷入了深睡之中。


    想來,這些天她定是累極了。


    霽靈冷冷一哼:“膚淺之人才會注重胸。”


    房間裏默了默,霽靈狠狠閉上眼:“胸大無腦的丫頭。”


    院子裏,長淵沐浴著月光,他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掌,忽然五指蜷縮,在空氣中抓了一抓。


    他自言自語的呢喃:“應當是很軟的。”


    此後半月的時間,四人幾乎每日都耗在藏書閣頂樓之中,幾乎快將書閣的房頂都掀了,但卻仍舊沒有再找到《流波記事》那本書。仿似它當時的出現隻是為了給爾笙看到那麽一段過往,讓她生了希望,有了期待,然後在尋找中漸漸失望。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在這樣的時候居然有意外之人找上了無方。


    朝廷的欽差。


    爾笙本以為她此生都不會與那種飯桶一樣的家夥打上交道,但是不料這人拿著一張明黃色的聖旨,帶著一群奇人異士,趾高氣昂的上無方來討要她和長淵。


    罪名是殘害國之棟梁,屠戮皇朝軍隊,危害家國穩定。要他們上京麵聖,由皇帝發落。


    仙尊素來不愛管這些俗事,隻交代下去讓寂悟與幾位年長的弟子去打發那些遠從京城而來的朝廷中人。


    稍稍熟悉仙尊的人都知道,他雖麵冷,但卻極為護短。爾笙現在雖已入魔,但他既許諾再給她兩月的時間,便是說這兩月內她仍是無方弟子,而無方弟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決計不能讓別人欺負了去,即便是朝廷。


    這可讓寂悟等人犯了難。


    仙尊幾乎已快通悟天道,離飛升怕隻有一步之遙,放眼天下,他自是不用懼怕誰,但是無方眾弟子卻不一樣,他們仍舊是俗世中人,須得遵守俗世規律,開罪了朝廷,與無方而言實在不好。


    仙尊要護人,朝廷要討人,寂悟實在不知該如何取舍,索性告訴了沈醉,他自家徒弟惹的事,自然該由他這個師父擔待著。沈醉抓頭撓耳的尋思了半晌,又把這事通通告訴了爾笙。


    爾笙望著長淵琢磨了半晌道:“人是我殺的,我的錯應該得贖。而且我也不能連累無方。若是大家日後出去收拾完妖怪之後,連燒雞都不能吃得安心,定是會怪我的。”


    長淵隻是摸著她的腦袋道:“我與你一起便是。”


    霽靈有些不讚同的皺了眉:“可這書該怎麽辦?仙尊許的兩月已過去了半月,若是在剩下的時間裏爾笙尚未尋得破魔之法……仙尊便會出手,彼時可比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得麻煩許多。”


    爾笙想了想道:“師父師姐,你們幫我繼續找吧,若是找到的,便到京城來尋我。”爾笙無奈一笑,“現在也隻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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