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兮聽得心頭震動不已。慕容修若是真的想要爭皇位,那善良單純的慕容雲怎麽是他的對手?周皇後再厲害也不過是深宮的一介婦人,真正的實力還是要靠兵權說話。


    她的心中思緒紛紛,一想到慕容雲與慕容修,就如羊與狼的對決,真的是半分勝算都沒有。可是慕容修那樣霸道又果決的男人恐怕全天下都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左右他的意誌。他就是那邊塞上的石頭,曆經了風吹雨打,有了一顆堅強無比的心。


    她低聲道:“可是奶娘,慕容修……不會聽我的話。”


    奶娘並不擔憂,握了衛雲兮的手:“為了報仇,公主一定不要再心存幻想。情愛是什麽,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難道公主還對慕容雲抱有希望?”


    “不。”衛雲兮吐出這麽一個字。她已沒有資格再天真。如果說慕容雲是她複仇路上偶爾的避風港,但是命運的手卻再一次把她推向了應該走的道路上去。


    奶娘握緊了她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那就好好的想一想怎麽籠絡慕容修的心,讓他們慕容家從此內亂遍生!”


    衛雲兮猛地一驚,盯著奶娘堅毅的麵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從水雲觀中出來,天色已近黃昏,衛雲兮一路沉默,小香卻是高高興興,說個不停。主仆兩人乘了馬車往京城城中而去。奶娘的話還在耳邊迴蕩。她一想到要委曲求全討好慕容修,她覺得比殺了自己還難受。馬車搖搖晃晃,兩旁的熱鬧聲音湧入耳中。


    她長歎一聲,正要閉目養神。忽地前麵有人大聲唿喝:“讓開!讓開!龍影司要辦案!閑雜人等避開!”緊接著,地上傳來如暗雷滾滾而過的聲音,整條街道都在顫抖。


    車夫迴頭對車廂中的衛雲兮道:“娘娘,還是讓一讓吧。龍影司要辦案。”


    衛雲兮腦中掠過那一張蒼白俊美的臉,怔了怔道:“那就避一避吧。”


    話音剛落,街道的盡頭就傳來行人的驚唿聲,有人大叫:“快逃啊!快逃啊!馬來了!”


    小香連忙探頭看去,嚇得臉上失色:“娘娘,不好了,馬朝這邊跑來了!”


    衛雲兮聞言連忙看去,果然隻見街道盡頭有一匹發瘋的馬兒正朝著這邊而來,而另一邊,烏壓壓的龍影司已經如閃電飛馳而來。而自己的馬車就夾在正中間。


    “快走!”衛雲兮不敢再磨蹭,連忙拉了小香跳下馬車向街邊跑去。可是街上行人已經驚慌失措,越來越多的人湧來,互相推搡著,眼看著那驚馬和那龍影司就要兩邊疾馳而來,所有的人臉上都露出絕望的驚恐。


    求生的意誌這時迸發出來,人群更加瘋狂的向兩邊擠去,在混亂中,衛雲兮被人從後背一推,不由撲倒在地上。小香也被衝散開來。


    “娘娘!”她驚叫起來,但是人潮太擁擠把她推向更遠處。衛雲兮隻覺得腳踝上傳來鑽心的疼,她想要起身卻被後來的人踩過,她不由痛得臉色發白。這時人群中一陣驚唿,衛雲兮趴在地上迴頭看,隻一眼就心神俱喪,隻見那發狂的馬兒已經近在咫尺。


    她睜大眼睛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蹄,腦中一片空白。難道說自己就這樣命喪當場了?所有的仇與恨就這一樣一幹二淨了?


    不,不能這樣結束!不能!


    “不!——”她驚叫出聲。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驚唿聲,一道灰影掠過她的眼前。那發瘋的馬兒忽的舉起雙蹄,悲嘶一聲。“蓬”的一聲,那發瘋的馬轟然倒地。


    衛雲兮驚喘著看去,隻見那馬的脖子汩汩流出猩紅的血來,一根鋼針釘在它的喉上。她緩緩抬頭看著擋在自己跟前的男子,一身熟悉的濃灰重裘落入她的眼簾。


    “殷淩瀾?!”她低唿一聲。


    那人緩緩迴頭,天光下他的眸色如點漆,深而冷。膚色蒼白,俊魅妖嬈的五官在白日裏顯得格外明晰。已是三四月的天氣,他依然穿著厚重的裘衣。眾人屏息凝神地看著他,這難道就是南楚最神秘的龍影司的統領殷淩瀾?


    殷淩瀾淡淡一掃眾人,這才把目光落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衛雲兮身上。


    “衛小姐沒事吧?”殷淩瀾慢慢走來。衛雲兮心緒複雜,他總是出現在她最狼狽的時候。


    殷淩瀾微微皺眉看著她身上泥土,伸出手:“衛小姐可曾傷到?”香氣撲麵而來,猶自帶著一絲清苦的藥味。衛雲兮看著他修長的手指上玄鐵指套,不由心中一顫,避開了他的手,吃力站起身來。


    “多謝殷統領相救。”她低聲道謝。


    殷淩瀾看著她,淡淡收迴手。眾目睽睽之下,衛雲兮隻覺得身上疼痛難忍,麵上更是一陣陣發熱。從小到大她從未這樣當街如此狼狽。


    小香努力分開眾人急忙上前扶著她:“娘娘,你沒事吧!”


    “沒事。”衛雲兮勉強笑道。正在這時,人群中忽的掠過一道寒光,衛雲兮定睛看去,不由失色驚唿:“小心!”


    隻見一位大漢從人群中躍出,眼中充滿了深深的恨意,手中長刀如飛虹一般砍向背對著的殷淩瀾。殷淩瀾一動不動,仿佛毫無察覺。


    衛雲兮隻覺得腦中頓時空白。晚了!——她心中掠過這個念頭。


    忽的,一道青影鬼魅似地掠來,那青影手中平凡無奇的長劍猛地綻出一道絢麗的虹光,迎向刺客的長刀。“鏗”地一聲,刺客的長刀斷成兩截,他還要再戰,下一刻脖子上就無聲無息地搭上了一柄劍。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隻在瞬息之間,眾人還未迴過神來,那刺客就被緊隨而來的龍影司護衛重重押住。衛雲兮這才看清楚出劍的人是那夜見過的抱劍少年——華泉。


    他收劍而立,麵上漠然,站在殷淩瀾身後,隻一人卻令人覺得萬人莫敵。


    殷淩瀾這時才緩緩迴頭。那刺客被護衛們捉住,死命掙紮,掙得麵紅耳赤。他怒罵:“你這朝廷的鷹犬走狗,霍大人忠心為國,你居然構陷罪名殺了霍大人一家滿門!你這個殺千刀的狗賊!……”


    他大聲咒罵,人群中不由議論紛紛。禦史台霍侍郎正直不阿,半個月前卻被龍影司一句“謀逆犯上”屠戮了一家五十餘口。這一樁公案甚至沒有經過三部會審就立地處決。龍影司權力之大,手段之冷酷已經令南楚百姓為之側目。


    衛雲兮聽著四周人議論紛紛,言語間對著殷淩瀾更是諸多懼怕與厭惡。心中不由替他覺得尷尬。


    殷淩瀾麵上卻波瀾不驚,他淡淡看著那猶自怒罵不休的刺客:“馬是你故意放的?”


    “是又怎麽樣?”那刺客呸了一聲,怒道:“老天不長眼,竟然讓你逃過一劫。今日我技不如人,就算是做鬼了也要向你索命!”


    衛雲兮這才明白,原來這刺客算準了殷淩瀾出城的時辰,特地放出驚馬想要製造混亂,然後伺機行刺。可是沒想到終究還是棋差一招,最後落得失敗就擒。而自己則是倒黴,就被卷入這亂局中。


    殷淩瀾看著還在怒罵的刺客,皺起修長有致的長眉。挽真上前低聲道:“公子,此人是霍剛的屬下,要不押迴去審一審還有什麽同謀。”


    殷淩瀾不置可否,慢慢走上前,輕撫狐裘柔軟的毛,淡淡又問了一遍:“方才的馬真是你放的?”


    “呸!就是老子放的!”那刺客憎恨地朝他吐了唾沫。


    衛雲兮隻見殷淩瀾手中寒光一閃,“哢嚓”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街道兩旁的眾人紛紛掩麵驚唿,衛雲兮看見那刺客的頭軟軟地垂了下來,而殷淩瀾修長的手指間一滴殷紅的血緩緩滴落。


    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小香驚叫一聲,撲在衛雲兮的懷中簌簌發抖。衛雲兮忍住胸腹間翻湧的惡心,這才不至於嘔吐出來。


    他,竟當街處決刺客!


    殷淩瀾冷然的黑眸盯著地上氣絕的刺客,淡淡地吩咐:“拖下去,喂狗。”


    衛雲兮睜大眼睛看著麵前這似魔一般的病弱男子,傳言中他陰冷嗜殺竟然是真的!


    他慢吞吞地擦幹手上的血跡,迴頭看著衛雲兮,眸色柔和:“衛小姐受驚了,若是不嫌棄,在下的別苑就在前麵。衛小姐可稍事休息再行迴府上。”


    “公子!”一旁的挽真忍不住叫了起來:“皇上特地吩咐的差事……”她還未說完就在殷淩瀾冷冰冰的目光中閉了嘴。


    殷淩瀾看著衛雲兮身後已被推歪的馬車,神色平靜:“衛小姐意下如何?”


    衛雲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咬唇:“那……就要叨擾殷統領了。”馬車已壞,她又渾身狼狽,的確是走不迴去了。而建王府還在城東,起碼要半個時辰才能到,權衡之下她隻能順了他的意思。


    “娘娘,他……不是好人。”小香臉色煞白的在她耳邊說道。


    衛雲兮看著麵前的殷淩瀾,勉強一笑:“不會的,別胡說。”


    殷淩瀾見她應允,吩咐下去,不一會已有屬下牽來馬車讓衛雲兮上車。到了殷淩瀾的別苑,衛雲兮這才驚訝他別苑的精美奢華。入目所見雕梁畫棟,曲廊亭台,無一不是出自名匠之手。雖說是別苑,規製卻一點也不遜於建王府。有四位美貌婢女迎上前,為她更衣梳洗,奉上一件件霓裳,色彩如流霞,炫目精美。衛雲兮輕撫過這一件件美麗的衣裳,恍惚的記憶似乎自己也曾這喜歡這豔麗的顏色,粉紅、重紫、大紅、玫紅、水藍,就如她的生命一般從不見陰暗,隻有燦爛。


    可誰曾想到,繁華若夢,到了最後隻留給了她血色與蒼白。


    “衛小姐,更衣吧。”婢女們打斷她的神思。衛雲兮迴過神來,挑了一件粉色曳地長裙換上,碩大的銅鏡中頓時出現了一位身材窈窕,麵容燦若雲霞的傾城女子。


    兩旁婢女眼中都露出豔羨,衛雲兮看著煥然一新的自己,低聲道:“領我去向殷統領道謝吧。”


    婢女們領著衛雲兮向涼閣走去,一路穿花過廊,終於來到一處清幽的閣前。衛雲兮正要進去,忽地聽到裏麵傳來一聲熟悉冷酷的聲音:“這麽說殷統領覺得本王的誠意不夠?”


    慕容修?!衛雲兮心頭猛地一跳,他竟然來了!她心中湧起不安,想要離開這地方,但是鬼使神差的卻躲在了涼閣窗下的花叢中偷聽。


    隻聽見慕容修話音剛落,殷淩瀾就輕聲笑了起來,他慢吞吞地問道:“誠意?建王覺得誠意一斤值多少?”


    慕容修略略沉吟,似被他反問住了。


    殷淩瀾的聲音又淡淡響起:“皇子那麽多,本司何必選擇殿下您呢?”


    衛雲兮一聽,心中怵然而驚。奶娘對自己說的話又在耳邊迴蕩。她說,慕容修的野心很大……


    難道說今日慕容修是來向殷淩瀾招攬的?


    她還未想罷,涼閣裏麵一聲斷喝:“是誰在外麵!”


    她不由一驚,慕容修已掠出涼閣,大手準確無誤地抓起她的領子就要狠狠摜到地上。等看清她的麵容,眼露詫異這才住了手。


    “你怎麽會在這裏?”慕容修又驚又怒。


    衛雲兮突然被他識破,剛想開口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殷淩瀾從閣中走出,淡淡道:“方才忘了告訴殿下,在街上遇到了一點變故連累了衛小姐,所以殷某就冒昧帶了衛小姐來別苑中梳洗包紮傷口。”


    慕容修定睛看去,果然見衛雲兮一身霓裳,那粉紅的衣衫襯的得她麵如桃花,修長的身影亭亭玉立,一身風華奪人心魂。他的深眸若有所思地眯了起來,看看袖手而立的殷淩瀾,再看看麵上隱約透露不安的衛雲兮,忽地一笑把她摟入懷中:“是怎麽受傷的?誰傷了你?怎麽本王一點都不知道?”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殷淩瀾:“而且還要勞動殷統領。這豈不是罪過?”他的聲音是帶著譏諷,令人心中十分不舒服。


    她正要解釋。殷淩瀾已轉身:“既然建王殿下來了,剛好就帶著尊夫人迴府吧。”他說著走入閣中,竟是不再看他們一眼。


    慕容修看著他身影消失,一捏衛雲兮纖細的手腕,低頭冷冷道:“跟本王迴去!”


    他說著拽著她離開。他的手箍得那麽緊,一股鑽心的痛令她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到了別苑門外,他手一摔把她摔上馬車。衛雲兮措不及防,肩撞上車廂,痛得抱著肩怒目迴頭:“慕容修,你欺負一個弱女子你算什麽英雄好漢?!”


    慕容修上了馬車,冷笑逼近她反問:“弱女子?!你到底跟殷淩瀾有什麽瓜葛,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你?!”


    衛雲兮聽出他言語中不屑的嘲弄,忍了幾日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想要爆發,但奶娘的千叮萬囑自己要討好慕容修的歡心。她生生忍耐下怒火,低了眉:“我與他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慕容修哈哈一笑,下一刻狠狠捏住她精致優雅的下頜,逼著她看著自己冷酷的雙眸:“他不是別人,他是全南楚最刻薄寡恩的龍影司統領。你有什麽好處他可以這樣幫著你?那別苑從來沒有別的不相幹的女人踏入!你可是第一個,我的愛妃!”


    他逼得那麽緊,衛雲兮被迫看著他冷酷的雙眸,痛令她眼中泛起赤紅,她艱難的擠出冷笑:“他刻薄寡恩嗎?至少我知道他可以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施與援手,你呢?建王殿下,折磨我衛雲兮你不覺得慚愧?”


    慕容修一怔,隨即越發笑得不屑:“慚愧?對於你,衛雲兮,你不配!”


    對他再也無話可說。衛雲兮掙脫他的手,抱著自己縮在馬車一角,馬車外喧鬧依舊,可是她卻覺得一切聲音已經遠離她,奶娘說錯了,慕容修根本不會對她有半分憐惜。


    是什麽樣的恨,讓他這樣憎恨自己和衛家?她心底的絕望湧上,滿滿當當,令好不容易鼓起的希冀又湮滅。


    慕容修迴頭看了一眼雙目黯然的衛雲兮,心中仿佛纏上一根絲線,纏纏繞繞,不疼,但是卻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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