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為蔣家開脫,自是怎麽說都行。”


    “蔣家無須誰來開脫,清者自清,朕自始至終都不相信這些莫須有的罪名。”蘇縝看了蔣熙元一眼,又繼續道,“好,那你不妨也給自己開脫開脫。你可記得項青這個人?”


    吳宗淮皺了皺眉頭,顯得有點茫然。


    “大的布局隻要想得周到,基本不會有問題。但最終的成與敗,卻都是小人物的一舉一動推出的結果。比如這個你根本都不記得名字的項青。他依你的授意殺掉孫尤梁,現在原本該是死屍一具,可他卻活下來了。”


    吳宗淮臉色微微一變,沒有說話。


    蘇縝喚了安良過來,從他手裏接過一個錢袋,扔在了吳宗淮身上:“幸虧這項青愛財如命,險些身死之時也沒把錢袋子扔下。吳宗淮,你為官幾十年,該認得這袋子裏麵的東西都是皇陵的。也就是說,項青殺掉孫尤梁之後去領賞金,給他賞金且想殺他滅口的人,是皇陵的人。”


    “不過欲加之罪罷了,皇上何必費心思生拉硬拽。什麽項青項紅,也都是皇上想說什麽便是什麽。即如此,皇上砍了老夫就是了,不過賤命一條,豈值得皇上如此勞心。”


    蘇縝看了吳宗淮一會兒,冷聲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言罷,招安良近前,從托盤裏拿了枚拇指大的銅印來,“這個銅印你可認識?”


    吳宗淮抬眼一看,臉色登時就變了,霍然從地上站了起來。閔風即刻上前,又將他重新押跪在了地上。


    “八月初一夜裏你駕車離開崇化坊時被禁軍圍捕,禁軍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卻沒有人注意到你的一個死士趁亂溜走了。這可能就是天意,朕派出去的人比他早半天出城,早一天到了河源,於是在河源界外攔下了他,從他身上搜到了這個銅印。”


    吳宗淮麵色灰敗,眼睛緊緊地盯著那枚銅印,幾乎瞪出血來。


    蘇縝索性便把印章扔到了他麵前,銅印落在金磚地上,發出一串脆響,滾到了吳宗淮的手邊。


    “你要傳的信息自然是讓蘇絎不要動,朕的人傳的信息卻是‘事已定,即入京’。朕放了那些老臣,捂住了你被抓的消息。從頭到尾,代表你吳宗淮與蘇絎接頭的都是朕的人。蘇絎倒比以前謹慎了一些,但最終他還是出了河源。”


    吳宗淮像是完全沒聽見蘇縝在說什麽,隻是盯著手邊的那枚銅印。直到安良喊他的名字才迴過神來,卻又像瘋了一樣站起來,大罵道:“昏君!我們一幫老臣為你蘇家江山勞苦多年,為你蘇縝登位鞍前馬後!你過河拆橋……”


    “朕不需要老臣!”蘇縝重重地一拍桌子,提高了聲音大聲說道,“朕要的是忠臣,江山要的是諍臣;而百姓,要的是可以給他們依仗,為他們謀福的良臣!”他掃了一眼殿中百官,“朕不止是對他吳宗淮說,更是對你們這些百姓所養,食君之俸的人說!都給朕記清楚!”


    百官惶恐下拜,山唿萬歲。夏初和蔣熙元也跟著跪了下來,悄然相視一笑。


    蔣家謀逆的案子便如此這般塵埃落定,蔣家自是全身而退。蔣憫迴來了,將軍府也解了禁,除了一場虛驚外,蔣家毫發無傷。


    蘇絎那邊接了吳宗淮的密信,見信稱“事已成,即入京”,也沒多想,便興致勃勃地帶著孝陵軍的親衛出了河源。一出河源便被閔風按下了,暗衛與蘇絎的親衛打了一場,但守陵的和守皇上的不是一個級別,輸得很慘。


    蘇絎被押解迴京,蘇縝見了一麵之後,一觚鴆酒賜死。


    顧遲章被判了斬立決,吳宗淮以謀反之罪被斬,株連九族。之前被釋放出去的那幫人又重歸監牢,且皆在原有罪名之上再加二等,這加完之後死的死,活著的最好的結果也是流放。


    在拔除了餘黨之後,蘇縝重新任命官員,或升或降,或調配外放,皆以能力及自身所長為準,以新臣為主。同時,蘇縝下了旨,準備開恩科選拔人才。


    蘇縝還著吏部草擬吏治考核,為日後官員升遷調用做可供依據的準則。這件事,他是找了夏初一起來做的。


    因為蘇縝還記得當初夏初在上任捕頭時,曾經寫過一個《關於冤案平反後賠償金發放的必要性的研究報告》,裏麵頗多新鮮見解。夏初自然也沒什麽不願意的,雖然她不是搞人事工作的,但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便把後世那些先進的經驗都抖給蘇縝了。


    至於如何在景國落地,變得可行,那是蘇縝和吏部的事情。


    因為這件事,夏初被扣在了宮裏很多天。她心中有些忐忑,怕蘇縝仍是要把她留在宮中,這事兒直接有點傷人。可旁敲側擊地問了後,蘇縝卻也沒給她什麽明確的答複,隻說先忙完了手頭的事情再議,弄得夏初直上火。


    蔣熙元平冤出獄後,她可還沒見過他呢!從前也不怎麽想,現在一顆心全掛在蔣熙元身上,倒思念得要命。


    其間,詠薇見過夏初兩次。第一次時,詠薇向她轉達了蔣柱棠和蔣憫對她的謝意,對她屈身下拜,要代蔣家叩謝夏初對她的相救之恩。夏初趕忙把她給扶了起來,直說這全賴蘇縝始終相信蔣家無辜,不然她就是想救也沒有機會。


    第二次是夏初找的她,問她蔣熙元去了哪裏,為什麽這些天沒見他進宮。詠薇卻說她也沒有見過,家裏來信說蔣熙元迴家報了個平安後就不見了,連蒔花館也關門了。


    夏初找不到蔣熙元,也不知道蘇縝憋著什麽主意。鑾殿公審之後的第十天,夏初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殺到禦書房堵住了蘇縝,要求出宮。


    蘇縝靜靜地看了她片刻,神色有一點兒複雜,最終還是淺淺一笑站起了身來:“朕也許久沒出宮走走了,也好。”


    “皇上,我不是要出宮走走,我是……”


    蘇縝打斷了她的話道:“安良,讓元芳給她準備出宮的衣裳,你伺候朕更衣。”說完,便徑自離開了。


    已經是八月十二了,又下了一場秋雨,秋意漸濃。秋霜染黃了西京城裏的樹葉,催開了燦燦秋菊。天高雲淡,風微涼。


    夏初穿著一身簇新的衣服,依舊是男子打扮,一身豇豆紅長衫,卻比她之前從詠繡春買的那件華麗許多,搞得她走路都加倍小心。


    蘇縝一身月白,依舊俊美的臉,依舊淡淡的氣質。夏初時而偷眼看他,恍若他還是半年前的那個黃公子,可自己卻沒有了那怦然的心跳,隻剩下一種類似於懷念的情感,有那麽一點點酸、一點點感慨。


    “那時才剛過完新年,那天我出宮去了侍德樓,與熙元吃了頓飯。”蘇縝看著街道,輕輕地開口說道,“出來之後,我想再四處走一走,拐過永寧坊的時候差點兒被人撞了個滿懷。”


    夏初聽他說到這裏,眨巴了兩下眼睛,指著自己道:“是我嗎?”


    “是你。”蘇縝點點頭,“我那時根本沒有注意看你,隻模糊記得是個瘦弱的男子,穿著一身粗布的衣褲。我閃開了你,你也閃開了我。我記得你對我說了個對不起就跑了。”


    夏初低頭笑了笑:“我看你穿得那麽華麗,一看就是富貴人。安良那一臉不樂意,我當然要趕快跑。”


    “我沒想過會再見到你,更不可能想到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情。”


    蘇縝如此一說,夏初便又想起了那時的自己,那時的黃公子,想起了那四月春天的氣息。經曆的,就像那時初露嫩芽的葉,此時已悄然泛黃。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我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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