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人正過骨,來來,我試試。”常青摩拳擦掌地就要扒她靴子,被夏初一掌給推到一邊去了:“你再給我掰折了!筋骨這東西是隨便正著試試的嗎!”


    “那得嘞,咱也先甭找什麽福來客棧了,趁著城門沒關趕緊進城找個跌打大夫去吧。”常青說著又把夏初給拽了起來,夏初腳一沾地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常青一個人牽著兩匹馬,還攙著夏初,原本以為的帝都捕快策馬入城風光全沒了,狼狽得不行,一路絮絮叨叨地進了管陽城,打聽了半天總算找了個醫館。


    夏初傷得倒不是很厲害,就是扭到筋造成的水腫,隻不過腳踝腫得像個小饅頭,瞧著挺嚇人的。


    給她治傷的老大夫的嘴比常青還碎,一邊給她揉淤血一邊抱怨今年藥材漲得厲害,說他這小醫館入不敷出,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吃飯不易雲雲。


    夏初被他念叨得直不好意思,咬牙忍痛地敷了藥,不住地道謝不說,臨走還多給了人家一錢銀子,弄得常青直衝她翻白眼。


    出了醫館時酉時已過,夏初拎著一小罐膏藥金雞獨立地站在街上,讓常青去打聽一下哪有便宜的客棧。


    常青笑她不懂府衙的規矩:“出門辦差哪有自己花錢住客棧的啊?咱是官差,要麽就是去驛站,要麽直接去當地衙門借住。”


    “那……驛站和衙門哪個比較好?”


    “衙門啊!咱是西京的官差,咱頂頭上司蔣大人可是京兆郡郡守的上司呢,去衙門肯定好酒好菜地招唿。頭兒,相信我,沒錯的!”


    夏初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行,那就聽你的了。”


    雖然是跟著常青往當地衙門去投宿,但夏初也沒覺得事情會像他說得那樣。畢竟她隻是個沒官品的捕頭,就算是從西京過來的,頂多人家就是客氣點兒罷了。她路上還囑咐常青別瞎擺威風,迴頭讓人背地裏說出什麽不好聽的,也給蔣熙元丟人。


    常青敷衍地點點頭,笑了一聲沒多說。


    等到了衙門,夏初這才見識到了什麽叫京官,什麽叫靠山,什麽叫狐假虎威。


    捕頭這種官職雖然不入品,但架不住她能在蔣熙元麵前露臉,而蔣熙元身份的威力之大,簡直讓夏初受寵若驚。


    聽說西京的捕頭跛著腳來管陽城辦差後,衙門裏值班的捕快腰就一直沒直起來,高接遠迎地把他們請進來,把能叫的人都給折騰起來忙乎,給他們安排了客房,起灶燒水,差雜役去酒樓裏定了上好的酒菜過來,又趕緊去給管陽城縣令報了信兒。


    夏初連說個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管陽的捕快用軟轎抬進了待客廳,還要去給她請個郎中再看看腳,被她死說活說地攔下了。


    夏初暗暗咂舌,她一個捕頭到這兒都是如此待遇,蔣熙元來的時候得什麽樣呢?會不會被燒高香供起來,再擺上兩個豬頭啊?


    她跟蔣熙元處得熟了,雖然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不得了,但打心裏卻從來沒當他是個人物。這種感覺,就像在街邊燒烤攤認識了個穿人子拖的大哥,然後又忽然在奧斯卡紅毯上發現對方一身愛馬仕在招手微笑一般。


    有點錯亂。


    直到酒菜擺上桌,夏初還處在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裏。


    常青衝夏初嘿嘿地樂,眉毛亂飛,蹺著二郎腿一派大爺的模樣,被管陽捕快捧得十分受用。夏初當小人物當慣了,極不習慣這種被人捧著的場麵,坐在那兒比管陽捕快顯得還緊張,飯菜都咽不下去了,最後索性把一切都推給常青,自己隻管埋頭吃飯。


    常青是個能混的,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的本領極強,就著酒菜一通亂蓋,把他們來京兆郡要辦的差事說得大有保家衛國金戈鐵馬之勢,唬得人家一愣一愣的。


    “瞧見沒有,這是我們夏捕頭。別看年輕,那可是蔣大人一手提拔上來的!蔣大人是什麽人不用我多說了吧,他能隨隨便便地提拔人嗎?”常青豎起大拇指來伸到夏初麵前,被夏初一巴掌拍走。


    “看見沒,夏捕頭那真是兢兢業業做事,不圖名不圖利,為什麽?”


    “為什麽?”管陽捕快問道。


    “你看你們這覺悟就不行了吧。什麽叫國泰民安?國泰,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無外憂無內患;民安,那就是百姓安居樂業啊!百姓怎麽安居樂業?還不都靠咱做捕快的保一方平安!你們以為捕快就是隨隨便便一個差事嗎?那也是身負社稷重任,為皇上擔著一份責任的!”


    “是是是。”管陽捕快十分受教地點著頭,又看向夏初,“夏捕頭,厲害厲害。我們也是聽說過您的事兒的,今日得見更是受教。”


    夏初嗆了一下,用手肘推了推常青,讓他差不多得了,別迴頭明天縣令再讓她留下來做個勞模報告。


    常青閃了閃身,笑道:“來,幫我把酒滿上。”他端起酒盅來喝了一口,一指夏初的腳,“我們夏捕頭腳都傷了還來堅持辦案,這種精神你們可得學著點兒。受教,那不是就嘴上說說就行的。”


    話音剛落,就聽外麵一個聲音道:“又傷了?”


    夏初正塞了一口菜進嘴裏,一聽這聲音就愣住了,抬頭往門口一看,就見一個身影閃了進來,步履很急,眨眼的工夫就走到了她的麵前。


    夏初鼓著嘴抬頭看他,含混地說了句話。蔣熙元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彎唇一笑:“又讓車軋了?”


    “無息……”夏初說。


    “什麽?”蔣熙元沒聽明白。


    夏初趕緊嚼了幾口把菜咽下去:“不是,下馬的時候摔了一跟頭,扭著了。”


    “你騎馬來的?!”


    “那不然呢,走著?”夏初聳了聳肩膀。


    旁邊跟著蔣熙元一起過來的劉縣令心裏咯噔一下,心說這小子就這麽跟蔣熙元說話?那可是蔣熙元啊!這位西京捕頭別是蔣熙元的什麽親戚吧?思及此,心中便警醒起來,給夏初打了個“不能得罪”的標記。


    “你那騎馬技術,隻扭到腳真算是萬幸了。”蔣熙元迴頭看了常青一眼,他覺得常青有點麵生,叫不出名字來,直接道:“你就沒攔著點兒?”


    常青從蔣熙元進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正襟危坐了,此時被他一問,忙道:“攔了,但是沒攔住。頭兒心裏記掛著案子……”他看了一眼蔣熙元的神色,順嘴一個馬屁道,“也記掛大人您。您不在西京,我們破案明顯沒有您在的時候那麽順遂了。這不是知道您來京畿了嗎?路上我還想著會不會碰著您呢,結果就還真遇上了,這真是……”


    蔣熙元伸手一攔,沒讓常青再說下去,不過心裏是十二分的舒爽,尤其是那句“也記掛大人您”。他撩起衣擺坐下來,對夏初道:“我過兩天就迴去了。”


    “嗯。”夏初點了點頭,“沒事,您忙您的,我們查完案子就迴去,應該用不了多久的。”


    蔣熙元一噎,瞥了她一眼,忍不住道:“那你是打算甩開我在京畿查案了?”


    夏初把筷子放下,奇道:“大人這說的什麽話?怎麽叫甩開你查案呢?我這不是……我是……”她想了想覺得不對,“是大人你先離京的啊!怎麽就成了我們甩開你了呢?”


    “那現在你不是來了嗎?你知道我在京畿,來了也不打算打聲招唿是怎麽的?怎麽說我現在也兼著司法參呢。”


    “京畿這麽大,我怎麽知道大人你在哪兒?要是非得打了招唿才能查案,我是不是還得花七八天的時間先把你找到啊!那我還何必跑這一趟呢?”


    “有你這麽跟上司說話的嗎?”


    “上司也得講道理啊!大人你不能一說不過我就擺身份。”


    劉縣令不知道蔣熙元和夏初一貫這麽說話,還以為他們這就是要吵起來了,臉都白了,趕忙勸和道:“大人,夏捕頭,二位有話好好說,吵架多傷和氣,都是為了公事,為了公事嘛……”


    夏初和蔣熙元一起看了劉縣令一眼,看得劉縣令莫名其妙。常青忙起身道:“劉縣令,沒事沒事,我們夏捕頭就是脾氣直一點兒罷了,您別擔心。”


    脾氣直?劉縣令抽了抽嘴角,心說這哪是直的問題,簡直都開刃了啊!按說蔣熙元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啊,前幾天還把張郡守給斥了一頓,怎麽這會兒容忍度這麽高呢?


    蔣熙元緩了緩心裏的鬱悶,指著她的腳道:“這模樣你還怎麽查案?”


    “腳瘸了嘛,又不是腦子瘸了……”夏初咕噥了一句。


    劉縣令怕他們再次交鋒,自己的心髒承受力有限,趕緊接過話茬兒道:“蔣大人,夏捕頭,既然是到了管陽城了,那我們自然沒有不配合的道理。呐,我這衙門雖小,但幾個捕快還是調得出來的,夏捕頭這傷了腳不方便,要查什麽隻管言語。管陽的捕快自是沒有蔣大人手下的好本事,但至少地頭熟。”


    夏初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扔下蔣熙元不再理會,客客氣氣地對劉縣令把他們要查的事情簡單地說了說。


    “福來客棧的掌櫃,還有見過喻溫平的夥計,麻煩您給請過來一下。梁城那邊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沒什麽不方便的,都是京畿的地方,我與那梁城縣令還是同科的進士呢。”


    “那就麻煩您了。梁城外有個叫柳家堡的地方,我要查的喻家據說在那有個莊子。”夏初迴頭指了指常青,“到時讓他跟著去一趟,該問什麽他都是清楚的,若有疑問再帶人過來就是,您看可以嗎?”


    “沒問題。”劉縣令笑了笑,對旁邊的管陽捕快道,“都聽清楚了?明兒先去福來客棧找人,迴來拿著我的信箋去趟梁城。這邊你好生照應著。”


    說完,劉縣令又對蔣熙元拱手道:“蔣大人,您看這安排還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嗎?”


    “你給我在這兒也安排個地方住。”蔣熙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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