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騎得還不錯吧?”夏初帶著一絲得意,衝蔣熙元笑了笑,粉紅的嘴唇彎成弧,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還有頰邊淺淺的小酒窩,笑得蔣熙元心理防線潰敗。


    蔣熙元瞄了她一眼,急匆匆地掠過她的身邊,快步走進了府衙的大門。夏初納悶地看著他的背影,轉頭問許陸:“大人這是怎麽了?”


    許陸緩緩搖頭:“不知道,從進了城一句話都沒說過。大人的心思,吾等小卒不好揣測。”


    夏初聳了聳肩,把馬交給府衙的門子,也跟著走了進去。蔣熙元一路直奔自己的書房,等到了門口一迴頭,發現夏初跟在他的後麵,心裏一驚,好像自己的什麽秘密被發現了似的,大聲道:“你要幹什麽?”


    夏初愣了愣:“匯報今天去百草莊得到的線索啊。”


    “著急嗎?”


    夏初啞口無言地看著他,不知道如何作答。蔣熙元避開她的眼神:“我忙得很,京畿籌糧抽稅的事很多,案情你去跟許陸說吧。”說完就像逃開什麽怪物似的,拉開門鑽了進去,把夏初關在了門外。


    跟許陸說?她今天就是跟許陸去的啊!


    夏初摸摸鼻子,迴想了一下,也沒覺得自己今天哪兒得罪了蔣熙元,他這是怎麽了?琢磨了一下還是完全沒頭緒,她隻好轉頭走了。


    蔣熙元聽著夏初離開的腳步聲,鬆了口氣,步履緩慢地走到書案前坐下,拿起放在案上的文書卻又直直發愣。安靜的書房裏,滿耳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夏初的心比較寬,迴了捕快房吆喝上幾個捕快一起去食堂吃飯,一邊吃著,一邊說著案子。


    “周全說曹雪蓮是在延福坊東南角下的車,往四方街的方向走的。你們誰比較熟悉那邊?跟我先說說。”


    “我知道!”武三金使勁地嚼了幾口,把嘴裏的饅頭咽下去,“我姐姐家就在延福坊,東南角往四方街的路上有個牌樓,那條街上基本都是住家,有幾家皮硝打鐵之類的小商戶,但拐到四方街那邊商家就多了。”


    夏初咬著筷子頭想了一下,道:“你們怎麽看?”


    王槐搶了話說道:“會不會是曹雪蓮趁著自家老爺不在,偷偷地出門跟情人私會去了?就像上次那個劉櫻,不也是因為私會被人殺的嗎?”


    “不對不對。”許陸擺擺手。


    “怎麽不對了?”王槐不服。


    “她要是跟人去私會,還去廣濟堂幹什麽?就好好地私會不就完了?”許陸放下手裏的饅頭,掰著手指頭說,“周全把曹雪蓮送到延福坊的時間是辰時過半,崔大花看見那個神秘男人的時間是巳時過半,當時廣濟堂的後門已經開了,中間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這段時間怎麽看都不像情人私會。”


    武三金悶聲地嗯了嗯:“我覺得許哥說得有道理。”


    王槐梗了下脖子:“那廣濟堂後門開了難道就能證明是曹雪蓮已經在那兒了?沒準是別人呢?”說到這兒,王槐眼神一亮,有點興奮,“會不會是這樣……”


    “哪樣?”


    “喻家有人欠了別人的錢,想偷家裏的現銀還上,於是偷溜進了廣濟堂後院。那個穿灰衣服的神秘男子就是債主,他是應約去拿錢的,所以他到的時候門是開著的。曹雪蓮私會之後路過永平坊,看門開著就進去一探究竟,正好看見了有人偷錢。那個偷錢的驚慌之下就把曹雪蓮殺了扔在銀窖裏。”


    王槐把自己猜測的主要內容說完之後,又聲情並茂地加入了現場角色的演繹,一會兒捏著嗓子學女聲,一會兒橫眉立目地扮兇手。


    旁邊幾個人一邊吃一邊聽,津津有味。


    王槐說完了自己的推測之後,興奮地問道:“頭兒,頭兒!怎麽樣,我猜測的有沒有道理?”


    夏初笑了笑,看著另外幾個人:“你們覺得呢?”


    武三金點點頭:“聽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許陸還是擺了擺手:“不對,不對。”


    “嘿!我說你小子成心跟我抬杠是不是?怎麽又不對了?”王槐被他澆了冷水,憤憤地說。


    “咱就算曹雪蓮是私會去了,那她私會完了去哪兒?要麽就是迴娘家,因為她跟家裏說的是迴娘家嘛,要不然呢就是迴百草莊,但不管去哪兒,從延福坊出來都不會路過廣濟堂的。她去廣濟堂幹什麽?”


    “嗯嗯。”武三金又點點頭,“是,我覺得許哥說得有道理。”


    王槐拍了武三金一下,氣道:“又有道理!什麽都有道理,你有沒有個準兒!”


    夏初吃完了飯,抹抹嘴揉了揉肚子:“許陸說得有道理。曹雪蓮為什麽要去廣濟堂仍是個最大的問題。現在能肯定的是,她去廣濟堂之前去了延福坊,這兩個點之間相隔得並不遠,所以,時間上應該是連接起來的。”


    王槐很失落地點了點頭,不甘心地瞄了許陸一眼。夏初衝他笑了笑:“王槐你說得也不錯,但是沒解決核心問題。蔣大人早就說過,她去廣濟堂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她被害的原因,找到原因就能摸出兇手。現在呢,這個原因沒人知道,或者說有人知道卻不肯說,所以,接下來就要辛苦大家了。”


    “排查延福坊?”許陸問。


    “對。”夏初無奈地攤了攤手,“沒辦法,隻能使拙力氣,一家家地去問了。曹雪蓮穿的是鏽紅色如意紋的襦裙,米色上裝。”


    “長什麽樣子?”王槐問道。


    夏初一窒,長什麽樣子她還真不知道,莫說她沒去看那巨人觀的屍體,就是看了也是不知道的。想到巨人觀,夏初的胃有些許的不舒服,蹙眉歎了口氣。


    “頭兒……”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鄭璉開腔道,“我記得楊仵作說,銀窖裏還扔著一頂帷帽,應該是曹雪蓮的吧?她如果戴著帷帽,問長相就沒用了。”


    夏初一打響指,讚許地指了鄭璉一下:“對!你不說我差點兒忘了。就這樣,鏽紅色如意紋襦裙,米色上裝,身高五尺左右,頭戴帷帽。兄弟們,一家家地問吧!”


    夏初讓許陸帶了一班捕快去了延福坊,她自己則去泰廣樓的戲院和五豐樓驗證一下喻示戎的證詞。


    原本她想去問問蔣熙元要不要一起去的,也順便把案子的進展跟他說說,快走到蔣熙元的書房時,夏初卻又轉頭走了。


    他正忙著,而且司法參隻是他的一個兼任,自己能解決的問題牽扯他太多時間、精力也是不好的。所以想想還是算了。


    泰廣樓離西市不遠,是西京城裏最大的戲樓,有不少名角都是在這裏唱紅的,屬於古代星工廠。現在景國最紅的角得有一半在泰廣樓駐場,隻要是開戲的日子,都是門庭若市的。


    西京的東市,商鋪以檔次高消費高的大商戶為主,而西市,則是以異國商品鋪子和茶樓酒肆為主,很大程度上是由泰廣樓的周邊消費帶動起來的。


    比如,西市的茶樓酒肆都有兩層,且靠窗的位置都安的是大開的窗戶,就是因為那些名震京師或揚名全國的名角兒會從西市的路上經過,有不少戲迷戲癡不吝花大筆銀子買這樣一個位置,就等著看名角兒們的馬車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過去。


    夏初去的時候,泰廣樓所在的巷子裏站滿了人,對麵的酒樓上沿窗戶探出一溜的腦袋來,但整條巷子裏卻沒有什麽聲音,看上去有點恐怖。


    夏初左右張望了一下,對旁邊的一位中年人拱了拱手:“這位大哥,這是幹什麽呢?”


    “小點聲。”那位大哥急忙擺了擺手,“這聽戲呢,你別吵吵,迴頭當心挨罵。”


    “聽戲?”夏初納悶道,“聽戲不進戲樓子,站在外麵幹什麽?”


    “這不是進不去嘛!”大哥一拍大腿,跟丟了幾百兩銀子似的,“月筱紅的戲,估摸著裏麵站得連個彎腰的地兒都不剩了,我們這擠不進去的,隻能站外麵聽點西皮流水的音兒了。”


    “月筱紅是誰?”


    大哥一聽,鄙夷地看了一眼夏初,揮揮袖子,連跟她說話的興趣都沒了:“得得得,您該幹嗎幹嗎去吧,別在這兒攪和我了。”


    夏初撓撓頭,掃了一眼巷子裏的人,心說這古代人追星的勁頭可真一點兒不比現代人遜色啊!


    她小心翼翼地繞著人群往泰廣樓門口走去,抬腳剛上了台階就被人攔住了:“這位,裏麵沒地方了,您要聽戲改天請早吧。”


    “噢,我不聽戲,我就是跟您打聽一下,四月初一您這泰廣樓上是什麽戲?”


    那人奇怪地看了看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這真奇了,還有人打聽之前演的戲呢。”


    “這麽多人在外麵杵著就為了聽點鑼鼓的音兒,我還覺得奇怪呢。”夏初笑道,“得了,勞您駕告訴我一下吧,四月初一的戲碼。”


    “四月初一啊,上午是一出武戲《九龍杯》,下午演的是《紅鬃烈馬》。成了嗎?您還有哪天的老戲碼要問?遠的不說,這一個月的我都能告訴您,反正我這兒閑著也是閑著。”


    “還真是《紅鬃烈馬》啊……”夏初自言自語地說。那看門的聽見了,不禁嘿嘿地一樂:“合著您這是考校我來了?答上來了有賞錢沒有啊?”


    夏初擺擺手,向他道了謝之後又擠出了巷子,心說這看門的真貧。


    泰廣樓的巷口就是五豐樓,夏初進去打聽了一圈兒,但是沒人記得喻示戎。這倒也不奇怪,酒樓每天迎來送往的那麽多人,六七天前的食客,如果沒鬧出點事兒來誰會記得呢?


    夏初的腳還沒好利索,走了這半天又開始有點疼了起來。此時眼瞧著時間也不早了,她索性也不迴府衙了,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從西市迴家的路上,夏初尋了個做小麵的攤子,要了一碗麵和一碟小菜打發晚飯。吃過飯結了賬,剛起身出了麵攤的布棚,就見一個人從她眼前走了過去。


    夏初起先沒在意,迴想了一下又覺得眼熟,轉頭看那背影倒覺得有點像廣濟堂的柳大夫,身上還背著個遊方郎中似的褡褳,走過去一段後在一個掛了燈的門前停了下來。


    那門開著,柳大夫駐足往左右看了看,緊接著門裏走出一個青年男子來,與柳大夫笑言了兩句,便請他進去了。


    夏初琢磨了一下,緩步走過去看了看,隻見那門上有一道石匾,刻了三個字——知意樓。


    門裏門外來往的都是男子,傳出來的也是歡聲笑語。


    隻稍稍猜測,便知這地方約莫就是傳說中的南風館了吧。


    夏初迴轉小麵攤子,向那攤主求證了一下。那攤主看著夏初頻頻點頭,卻笑得意味深長的模樣,弄得夏初心驚,趕忙跑開了。


    其實她倒不是吃驚南風館,而是吃驚柳大夫會去南風館,這與柳大夫其人留給她的印象實在是大大不符。隻不過夏初看他身上掛著個褡褳,也沒準是去給南風館裏的小倌診病去了?可是從時間以及剛才迎他進去的那個男子的表情判斷,卻又不太像。


    她在附近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沒敢進去,隻好將這事兒記下來,改日再差人查一查了。


    到了家門口正掏出鑰匙來想開門,就見鎖上掛著個巴掌大小的蛋青色錦緞袋子,兩條精致飽滿的絲線穗子隨微風輕擺。


    夏初好奇地解下來捏了捏,手感像是個小小的瓷罐子,還有一張紙。她心頭一跳,一種抑製不住的期盼湧上心頭,又沒敢立刻打開一看究竟,生怕自己自作多情地想錯了,倒寧可答案揭曉得再晚一點兒。


    夏初開了門進院,又閂好門閂,進廚房裏燒了水,又洗了手抹了臉,再去點上燈。那個錦緞袋子始終在院裏的小石桌上放著,她每路過一次就看一眼,卻一直憋住了勁兒沒去碰。


    直到再沒什麽可以做的了,夏初才坐到石桌旁邊,小心翼翼地解開了袋子的紮口。袋子裏裝的是一個月白釉的小罐子,用天青色的八股絲線擰成繩,交叉打結勒緊了蓋子,成結處還有一粒糯白的珠子,素雅又精致。


    夏初又把袋子裏的紙抽了出來展開,一看,滿心的期盼便都落到了實處。短短一行清雋小字,落款依舊是一個“黃”字。


    “罐中藥膏於跌打扭傷有奇效,祝早愈。”


    一行字,夏初反複地看了幾遍,這才妥善地重又疊好,把瓷罐上的絲繩解下來,打開罐子聞了聞。


    藥膏的味道有點涼涼的,馨香淡淡。夏初又聞了一下,起身到屋裏把蔣熙元給他的那罐藥膏也拿了出來,兩邊比較了一下,發現味道是一樣的。


    “大人你這個騙子,不是說是禦賜的嗎?”夏初小聲嘀咕了一句,歪著頭想了想,心說這黃公子家會不會是皇商啊?那也難怪有錢。


    夏初把鞋襪脫下來,倒水洗了腳,被軋過的地方還有些紫脹,不過已經好了很多了,看來這藥膏的確是有奇效。她看了看桌上的兩罐藥,最後還是選擇了蘇縝給的那罐,挖出一些來抹在了傷處。


    夏初把那天青色的絲繩打了個結,在手腕上繞了兩圈做成個手鏈,小珠子輕輕地貼在腕子上,涼涼的。微風吹過,葡萄葉子抖了抖,不知是哪處的槐花香隨風潛入,她仰起頭嗅了嗅,似有淡酒滑過心頭,醺得人心似醉。


    第二天,蔣熙元得了召見進宮。在禦書房裏把籌糧錢的工作進展匯報了一下。蘇縝認真地聽完後甚是滿意,讓安良端了茶點給他:“熙元,看你這眼下烏青的,想必是為這事頗費辛苦。”


    蔣熙元起身稱不敢:“臣在其位謀其事,應當應分,豈有稱辛苦的道理。”


    這事是麻煩點兒,但還不至於說辛苦成什麽樣。蔣熙元昨夜裏沒睡好,實在也不是為了工作,所以他這惶恐的姿態也不算是裝的。


    “喝茶。”蘇縝說著,自己也端起茶碗來,略微躊躇了一下才道,“等事情忙完了,好好歇一歇,下個月朕大婚恐怕還有的辛苦。”


    “是。”蔣熙元點點頭,“事情脈絡都理得差不多了,下麵就是實際執行的事了,臣也不會太辛苦了。”


    “嗯……”蘇縝輕輕地抹著茶碗蓋子,沉默著像在忖度什麽。蔣熙元看見覺得有點兒奇怪,腦子裏過了許多念頭卻也猜不透,忍不住問道:“皇上,是不是還有什麽事需要臣去做?”


    蘇縝抬起頭看著他,有點欲說還休的樣子,頗為猶豫。他需要蔣熙元做的是四月初十不要出現,夏初過生日請了他,他也應了,可他又暫時不想與蔣熙元碰上,漏了身份。


    當然,他可以要求蔣熙元替他瞞著,但那畢竟不如全然不知來得自然。蔣熙元若是怕夏初說錯話做錯事,好心暗示提點,以夏初察言觀色的能力,難免不會起疑心。那可不是他想看見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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