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像是自己收起來了嗎?”夏初問他。


    許陸叉起雙臂,將捕快的佩刀抱在懷裏:“不像。說起荷包的時候她神色不對。頭兒,既然這劉榕的嫌疑這麽大,為什麽不帶迴府衙去?”


    “一來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二來,我還有點問題想不通。”夏初仰頭看了看天,嘖了一聲,“咱們帶她迴府衙去羈押審查,不管她最終有罪或者無罪,名聲必定是要受影響的。她一個女孩子家,如今生活已是不易了。更何況,那劉夫人正是敏感的時候,萬一就此認定劉榕就是兇手,咱們可就把她害了。”


    許陸點了點頭:“說得也是。萬一她是無罪的,咱們就有罪了。”


    “嗯,你這麽想很好。”夏初迴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讚賞表情,“反正劉榕也跑不了。”


    “可是,頭兒,你覺得認定劉榕是兇手,還存在什麽問題?”


    “動機。”


    “她恨劉櫻,這個動機還不夠嗎?而且她也說了,三月三日晚上劉櫻又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劉榕憤而殺人,也是說得通的。”


    “不對,這裏有一個矛盾點。”夏初看著許陸,給他留了一點兒思考的時間後,繼續道,“如果劉櫻的死是個男人所為,那麽我們可以懷疑是兇手臨時起意。但現在如果懷疑兇手是劉榕,她是個女的,那麽劉櫻的死狀就明顯是精心策劃過的,就不會是衝動殺人。”


    許陸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倒也是。”


    “順這個推導下去,如果我們說劉榕是精心策劃殺死的劉櫻,那麽她想要得到什麽呢?很明顯,劉櫻死後她的處境更差了啊。”夏初歎了口氣,“所以說,動機,是個問題。”


    許陸又要提問,卻被夏初攔住了:“你讓我捋一捋,我現在也說不出更多的什麽。嗯——下午你拿著那個穗子去找冬梅,讓她辨認一下是不是劉榕的東西。”


    “好。”


    迴了府衙,正趕上午飯開飯,夏初與許陸直奔了食堂。


    “喲?蔣大人今天屈尊紆貴來與民同樂了?”夏初甩了衣服下擺,跨步坐到了蔣熙元的對麵。


    “等你呢。”蔣熙元用筷子扒拉著碗裏的飯菜,顯然胃口一般。夏初進來之前,他正考慮是不是要提高一下食堂的夥食標準。


    “是卷宗找到了嗎?”


    “哪有那麽快。”蔣熙元放下筷子說,“我讓劉起去刑部了,找到就會拿迴來。”


    “那大人等我是為了什麽事?”夏初隨口一問,目光卻跟隨著許陸,見他拿了兩隻碗後便揚聲道,“許陸,給我多拿一個饅頭,多來點肉菜!”


    許陸剛要應聲,蔣熙元也揚聲道:“不用給他拿了,你自己吃吧。”


    “為……”


    夏初一個“為什麽”還沒問出口,蔣熙元已經站起來了,揪著她肩膀拽她起身:“跟我出去吃飯。”


    “我餓得扛不住了,大人你讓我在這裏趕緊吃了吧!”


    蔣熙元沒鬆手,迴頭看她:“你怎麽一天到晚這麽餓?也不見胖,東西都吃哪裏去了?”


    “我長個子呢。”


    “走吧,別廢話了,大人我也餓著呢。”


    許陸舉著兩隻空碗,看著蔣熙元和夏初倆人一路絆著嘴出了食堂,這才悻悻地獨自去盛飯了。


    剛出府衙的門口,遠遠就看見王槐快步走了過來,不熱的天兒卻是滿頭的汗。到了門口瞧見蔣熙元和夏初,愣了愣:“大人,頭兒,你們這是出門?”


    “你是查到什麽了嗎?”夏初問他。


    “您不是讓我去查劉櫻的社會關係嗎?我查得差不多了,所以就迴來交差。”


    “有什麽特別的發現?”


    王槐猶豫著搖搖頭:“我沒發現什麽特別的。”


    “那你走這麽急做什麽?”


    “這不是趕著食堂開飯嘛。晚了沒菜了。”


    蔣熙元笑了一聲,看夏初一臉垮掉的表情,出言諷刺道:“還真是有什麽樣的領導,就有什麽樣的下屬。”


    “嗯,說的是。我身為大人的下屬,很讚同這句話。”夏初不甘示弱地迴了一句。然後對王槐笑道:“得了,你也別往食堂趕了,算你走運,今天蔣大人請客。走吧,一起吃飯,順便說說案子。”


    還不等蔣熙元開口,王槐便搶先一步說:“多謝大人!”說完擦了擦汗,一步就站到了夏初身後。


    “你報複心真重!”蔣熙元附到夏初耳朵邊低聲說。夏初往一邊偏了偏頭,小聲地笑道:“大人又不是才知道。”


    飯就是在附近的酒樓解決的。


    夏初和王槐一人手裏拿著一個饅頭,一邊吃,一邊嘰裏咕嚕地說著調查的結果。腮幫子都塞得鼓鼓的,眼睛看著記錄,手裏的筷子卻一點沒耽誤夾菜。


    蔣熙元坐在倆人對麵,沉默而斯文地吃著,心裏感覺怪怪的。看著他倆風卷殘雲的樣子,似乎自己用餐的禮儀和講究都顯得特別矯情。又好像自己吃進嘴裏的菜,沒有夏初他們吃得香似的。


    “劉櫻日常裏往來的都是各個官家小姐,沒什麽特別的。跟她關係最好的就是白家的姐妹,還有這個尤家的二小姐。”王槐說。


    “嗯嗯。”夏初咬了口饅頭,又飛快地塞了一口肘子,三嚼兩嚼咽下去後說,“我有印象,這幾個人上巳節也是去了萬佛寺的。”


    “對,當時已經都問過了。就是這個尤家二小姐給方義傳的消息,私下裏與劉櫻見麵的。我問過她們,她們都說劉櫻一個官家小姐平日出門也不多,按說是不太會與人結仇的。”


    夏初點了點頭,目光順著王槐的記錄往下看,看到尤二小姐的名字旁邊潦草地寫了個字,幾乎洇成了一團,便問道:“旁邊這是個什麽字?”


    王槐湊過去看了一眼:“噢,問話的時候,尤小姐提到的另外一個人,說原本她們幾個的關係是很好的,經常一起出門喝茶聊天,隻不過這個人死了。”


    夏初蹙了下眉頭,又仔細地辨認了一下,抬起頭來看了看蔣熙元。蔣熙元正夾了一塊蘑菇,被她這一眼看得鬆了手,蘑菇“啪嗒嗒”一聲掉迴了盤子裏,他一臉茫然地問道:“什麽意思?寫的不會是個‘蔣’字吧?”


    夏初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將手裏的記錄遞過去,轉頭問王槐:“她說的是洪小姐?”


    “對。”王槐點點頭,“去年先帝的萬壽節之後,洪大人被貶官流放,尤家就不讓她再與洪小姐聯係了。洪小姐喪事時她央求著想去上炷香,家裏人都沒讓去。”


    “她怎麽會提起洪家小姐的?”


    “說起劉櫻難過了唄,原本她們幾個關係最好,現在有兩個都死了。”


    夏初把吃了一半的饅頭放下,喝了口茶,手指敲著茶杯側頭沉思。蔣熙元把那份記錄一目十行地看了,放在桌上,手指敲著桌麵,也沉思起來。


    王槐一看這架勢,也不敢吃了,放了筷子也想沉思,卻不知道該沉思什麽。


    “劉櫻與這幾位小姐出門的時候,劉榕會跟著嗎?”夏初問道。


    王槐趕忙道:“嗯,這個我特地問了,尤家小姐說劉榕有時會出來,不過要劉櫻叫她她才會一起,在一起的時候劉榕很少說話。白家小姐不太喜歡劉櫻這點,覺得劉櫻帶著劉榕的時候,那種處處擺優越感的樣子,有些刺眼。”


    什麽意思呢?死神來了?一個都跑不了?還是古代女版馬加爵?


    夏初腦子裏冒出了很多念頭,可她又覺得不太對。如果劉榕是因為心理扭曲,想要展開一係列殺人活動,報複這幫身份優越的官家小姐,她最先下手的應該是劉櫻才對,又怎麽會是洪小姐呢?


    “有點越查越亂的感覺。”蔣熙元苦笑道。


    夏初心不在焉地重新拿起饅頭來,咬了一口,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索性又放迴碗裏。眉頭始終舒展不開,連蔣熙元與她說話她都沒反應。


    蔣熙元歎了口氣,起身拍了她肩膀一下:“走吧,迴府衙慢慢想去。”


    “噢。”夏初站起身來,又伸手去拿那半個饅頭,卻被蔣熙元一巴掌拍開了,“別要了。”


    “浪費!萬一我下午又餓了怎麽辦?”


    蔣熙元抬手掂了掂手中的油紙包:“打包了點心。”說完,哼了一聲,甩袖下樓。


    夏初一行出了酒樓,走過安崇街進了府衙的大門。他們前腳進了府衙,後腳便有一輛馬車從街上奔了過去。


    車上坐著安良,正駕車往城南跑。他一隻腳架在車板上,另一隻腳晃蕩著,臉上明明白白地寫了三個大字:“不高興。”


    “你說,主子非要喝那羊湯,這要是吃壞了肚子,我小命還要不要了?!”


    “那玩意兒好喝嗎?確實也還行。可也不至於這麽饞人啊!我那天也喝了的。”


    “主子吃上癮可麻煩了!迴頭我得在內務府設個職位,叫‘司湯’,每天專門負責往城南來買羊湯。也不對呀,那索性把做湯的老頭帶走不就好了?”安良迴頭看了看車裏,一怔,又看了看車頂。


    “閔風!”他低聲喊了一句,撇撇嘴,自言自語道,“暗衛真是不懂禮貌,什麽時候跑的也不打個招唿。”


    話音剛落,就聽閔風在他旁邊低聲道:“下車買倆包子。”


    安良被嚇了一跳,迴過身白了閔風一眼:“不就是會功夫嘛,顯擺什麽呀?”


    閔風笑了笑,扔給安良一個包子,靠在車上不言語。安良嫌他悶,也不管他是不是在聽,嘴依舊不閑著地說:“主子對萬佛寺的案子還挺上心,那天問我方公子定親的事,今天又找了劉大人去禦書房。你說,主子是不是要重用劉鍾劉大人了?”


    閔風仍是一笑,不做迴答。


    “上次主子對蒔花館的案子上心,後來吳宗淮就倒台了。所以,這次這麽上心肯定不是無緣無故的。可劉鍾似乎沒犯什麽錯,那……十有八九是要升官了?”安良撓撓頭,“我怎麽不明白呢?要說,這劉鍾也沒什麽突出的啊!”


    “吏部……主子這一陣子不是要推進吏治改革嗎?”安良恍然大悟般,說完自己點了點頭,“靠譜,應該就是這個事兒了。”


    “安良。”閔風說話了。安良側了側耳朵,準備聽聽他的高見。


    “該拐彎了。”閔風道。


    府衙中,蔣熙元的書房裏,夏初與蔣熙元麵對麵而坐,各捧著一盞香茗。


    “劉榕在說起方義的時候,迴護之意十分明顯,我與許陸問起她是不是認識方義之後,她便產生了抵觸的情緒。很顯然,劉榕與方義的關係不簡單。”夏初咬了一下手指,“嗯,這樣說也不對,應該說,劉榕對方義並不隻是對一個陌生人,或者泛泛之交的情感。”


    “兩人有私情?”


    “可能是,也可能是劉榕對方義單方麵有情。方義那邊咱們還沒去,不好說。”


    蔣熙元想了想,道:“有沒有可能是劉榕對方義有情,因嫉妒而生恨,殺害了洪小姐和劉櫻?”


    “可劉櫻與方義的親事並沒有定下來啊。”


    “你忘了?三月初三晚上,劉櫻約了方義跨院見麵,說要迴去勸一勸爹娘,看能不能有迴轉的餘地。從劉櫻讓劉夫人給劉榕定親下絆子一事看來,劉夫人對劉櫻還是比較溺愛的,如果劉櫻鐵了心要嫁給方義,也並不是完全沒可能。”


    夏初緩緩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就算劉櫻肯,以那天方義的態度來看,方義也是不願意的。定親畢竟是雙方麵的,不是劉櫻對她娘耍性子就有用的。更何況,就算劉榕殺了劉櫻,難道她就能嫁給方義了嗎?”


    蔣熙元叩了叩下頜:“倒也是。所以你覺得劉榕雖然嫌疑很大,但是殺人的動機卻不是那麽充分。”


    “正是。劉榕殺掉劉櫻,以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對她似乎沒有任何好處。”


    “假設劉榕在殺掉劉櫻之前,並沒有預料到目前的情況會是這樣的呢?可能她單純地以為隻要除掉了劉櫻,就沒有人再找她的麻煩,她的親事再沒有人搗亂了呢?”


    夏初往椅子背上一靠,苦惱地撓了撓頭:“大人你說的倒是也在理。也許劉榕沒想過之後的問題,把劉櫻看作最大的障礙,一直蓄謀除掉劉櫻。那麽上巳節去萬佛寺的確是個好機會。”


    “那就把劉榕帶到府衙來審吧。”蔣熙元說。


    蔣熙元想傳喚劉榕,夏初卻沒有接這個茬兒,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大人覺得洪家小姐的死亡,與劉櫻的死亡有關係嗎?”


    “咱們現在還不知道洪家小姐是怎麽死的。”蔣熙元看著夏初的表情,不禁笑了笑,“夏初,你好像很不願意將劉榕收監問案啊。”


    “嗯,有點同情她。”夏初坐直了身子,“沒事搞什麽妻妾嘛,弄出這嫡出庶出的麻煩事來。都是一家人,非要從出身上分出個三六九等,有意思嗎?”


    蔣熙元笑道:“你以後是不打算納妾了?”


    “怎麽,大人以後打算納妾?”夏初瞟了蔣熙元一眼,目光漫過他的臉,未作停留便離開了,看上去似乎帶著點兒不屑。


    這目光把蔣熙元已到嘴邊的話擋了迴去,讓他微微一滯。實話也罷玩笑也罷,那個“當然”卻不知為何有點說不出來。


    “我都沒打算娶妻,何談納妾?”蔣熙元說。


    “我也沒打算娶妻,更不要說納妾。”夏初說。


    “還說你不是斷袖!”兩個人異口同聲地指著對方說。


    蔣熙元懶懶地靠迴了椅子上,低聲嘟囔:“我就知道是這句……”


    申時未到,許陸迴來了,把那條穗子放在桌上,對夏初說:“我問過冬梅了,她說這不是劉榕的東西。”


    “噢?”夏初捋了捋那條穗子,反倒疑心起來,“她怎麽認出來的?上午她不是還說劉榕有個杏黃的荷包,怎麽,杏黃與杏黃顏色差別很大?”


    “那倒不是。”許陸笑道,“我要不問這一遭,還真不知道她們女人麻煩到這樣一個程度。”


    她們女人……


    夏初默默地在心裏咀嚼著這四個字,無聲地歎了口氣。


    “區別在這裏。”許陸指著穗子頭上紮口的綁線說,“冬梅說,劉榕那個荷包的穗子是她幫著打的,這條線她用的是月白的顏色,而不是這種五色的絲線。而且她打穗子,這個紮口比較高,上麵的頭留得沒有這麽長。”


    夏初點點頭,心說,從這個角度看來,果然是“她們”女人……


    “頭兒,線索又斷掉了。”


    “我知道……”夏初把那條穗子捏在手裏甩了甩,“難道這東西的出現隻是個巧合不成?”


    蔣熙元伸手把那條穗子拿過去,放到了一邊:“從它既然查不出什麽,就別被它限製住了,就當它不存在吧。”


    “那現在查什麽呢?”許陸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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