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墜入陣法無盡的黑暗裏,眼前的濃霧散盡,呈現出的是那座萬年不變的,清冷寂靜的讓清殿。他推開門。殿裏的紗幔隨著湧入的風微微翻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風從指間輕輕滑過,鏡花水月般的如夢似幻。鬱承期走入讓清殿,目光一眼便定住了。他看見顧懷曲正安然的睡在床榻上,麵朝外側躺著,睡顏柔和又安逸。那胸口隨著平穩的唿吸而微微起伏,純白的衣襟鬆散半敞著,深處的鎖骨流暢纖細,墨色青絲如柔滑的綢緞般,在暖陽下微微泛著光。就像無數次夢裏所見的情景一樣。“師尊……”鬱承期喉間滾燙,嗓音都因此而發顫。他緩緩半跪在床前,很近很近地看著那張臉,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像要把人刻進骨子裏。顧懷曲沉睡著。對他的唿喚沒有任何反應。“師尊……”鬱承期低啞著嗓音,想伸出手碰一碰他的臉頰,指尖卻穿了過去,立刻如被燙著一般,緊緊縮了迴去。良久,陰鬱悲沉地道:“徒兒好想你……”鬱承期半靠在一旁,指尖碰到了被陽光曬得微暖的床。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是真真切切、確實存在的,隻有床上的人是一縷虛無的魂。他不傻,他知道賀輕候的召魂失敗了。麵前的顧懷曲,恐怕隻是完整魂魄的三分之一,殘缺得不是一星半點。事到如今,他已經什麽也不希望。隻想再對他的師尊說說話。境中的陽光很暖,床上的顧懷曲和從前一樣好看。鬱承期垂著眼,眼睫竟有些濕潤,隻小心地拉著他的一點被角,低啞自嘲地對他訴說:“師尊……對不起,弟子好傻。”“我那時明知道師尊那麽好,可見到師尊討厭我……我竟還是忍不住會恨。”他沉沉地閉了閉眸,喉結苦澀地滾動。“我是天生劣骨,從來配不上做您的弟子。我甚至從來沒有信過那句殿訓。”窗外有浮雲遮住了陽光,陰影淺淺的灑落在顧懷曲臉上,籠住了半分,眉間的一縷陰影讓他看起來就好像往常深思時一般,微不可查的輕攏。“師尊,弟子生來冷血,不像你那麽善良……與我不相幹的人,大概就算死盡死絕,我也不會覺得半分憐憫。我不是師尊,在您座下修習那麽多年,也沒辦法與那些可憐人感同身受。”“相反……在山海極巔的那些年,我之所以看起來那麽心懷仁善,匡扶正義……都是因為師尊你。”鬱承期看著那張清冷靜謐的睡顏,終於敢把那麽多年想說又不敢說的話,一字一句的說給顧懷曲聽。他低聲喃喃,又像是自言自語:“那時我隻要想到這是你會做的事,便會跟著照做。”“因為師尊很好,弟子不想被你嫌棄,也以為時間久了,我也許會變得和你一樣……”他薄唇微扯,自嘲地笑了笑:“但到底是我想多了。”“畫虎類犬,東施效顰。即便我再怎麽效仿,再怎麽努力去靠近你的作為,也改變不了我是骨子裏爛透了的人。”“我待人不善,遇人不仁,本性自私……”“當年那些所謂的努力和善心,不過是做給師尊看的。”床榻上,顧懷曲玉白如透的指尖隱約顫了一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慢慢蜷了起來。鬱承期喉結輕微滾動著,眼眶有些紅,眸色沉黯地繼續說著:“師尊,我從來辨不清真正的大善大義究竟是什麽,因為你把這些都刻在骨子裏……所以徒兒便刻了你。你覺得什麽是對的,弟子便會去做什麽。”“可如今你沒了……”他迴想起宮宴上遍地猩紅的血,刺痛地閉上眼。“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麽去做。”那天他離開山海極巔,除了悲痛便是無盡的迷茫,顧懷曲希望他好好統治魔界,希望他能以一己之力,修複兩界的齟齬。可他除了殺掉那些亂臣賊子以外,還能怎麽做呢?沒了顧懷曲,他好像什麽也不敢。因為他知道自己骨子的惡,惡到混淆是非,顛倒黑白,他怕自己一意孤行,最終讓善者蒙冤。怕自己不僅害了生前的顧懷曲,又讓他死後也那麽失望。鬱承期緩緩睜開了通紅的眼。——就在此時,虛無之中忽然傳來了賀輕候的聲音,好像隔著很遠在喊他:“尊上,這香快燃盡了,莫要耽擱。魂靈秘境的時間有限,您若再不出來,您會……!!”鬱承期好似未聞,仍舊垂著眼,目光很沉地落在那張清俊的臉上,好像在哄著一樣,柔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