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下起了細細的雨。羅佳還睡著,我望著他的睡容,心不由在雨聲中更加柔軟起來。於是悄悄起床,站在窗前看盛開的海棠承了雨滴的重量,悠悠地顫著,顫著,風一吹,雨珠便撲簌簌地落下來。

    我跑到廚房去準備早餐,羅佳習慣喝牛奶吃煎蛋火腿吐司,我試著做了,而且還準備加一點點蔬菜。這是羅佳起床了,伸著懶腰走進廚房,我正在洗生菜,對他道,“馬上就好了,你快去洗臉刷牙吧。”

    他在我的右臉頰上印上一吻,走進洗漱間。早餐桌上,我們兩個經過昨夜的推心置腹,今晨反有一點點尷尬,相視而笑,默默吃早餐。

    他又出去上班了。我在陽台上看著雨一點一滴地下,有點無措和失落,我突然想起和羅佳第一次肌膚相親之後,羅佳在外麵端來一杯冰冰的淡酒,酒香很淡很淡,淡得若有如無,難以把握,羅佳對我說,那就是我的味道。

    遠處起了淡淡的雨霧,草坪在那淡淡雨霧中綠得惹眼。羅佳說他自己也是世界所遺棄的人,我想象著他憂鬱的童年,曾經有憂傷的少年,我的心就一陣陣地痛。

    索性,我迴到房裏去睡了,但是枕邊還殘存著他身體發膚的味道。我將自己埋在被子裏,聽著外麵的雨嘀嗒嘀嗒的聲音。

    我睡了醒,醒了睡,外麵的雨停了,屋子裏有些幽暗。我擁著被子,聽客廳裏時鍾走動的聲音,想起他美麗放蕩的母親,偏執暴虐的父親,還有那個憂鬱、英俊而自卑的少年。

    他說我們都是被世界所遺棄的人,他愛我,可是我不愛他。

    我住在他的房子裏,睡在他的床上,蓋著他輕柔溫暖的蠶絲被,我成為了他的妻子,然而,我並不愛他。

    我潸然落下淚來。我被我自己刺痛了心。

    我,到底做了一件什麽事?傍晚的時候,太陽出來了,照在窗簾上,屋子也亮了起來,我懶懶地翻了一個身,聽到了細細的風聲。

    我懨懨地起了床,攏了攏了頭發,慵慵懶懶地來到陽台上。外麵的夕陽一片血紅的顏色,照得海棠一片淒豔。

    我打開窗子朝外看,斜陽照在我潔白的手臂上,為我暈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海棠的花枝隨風搖擺著,這個黃昏有點冷。

    驀地,我看見三五片花瓣在風中輕盈地飛落下來。原來快到了落花的季節了,想起那首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奈何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是啊,本來人生長恨水長東,何況,還朝來寒雨晚來風。難道我們之間不應該恩愛情濃嗎?我拿出手機給羅佳打電話,接通了,他“喂”了一聲,不說話。我對他說,“羅佳,……,我愛你。”

    他沉默了一會兒,掛斷了。

    從他的手機裏我聽到悠揚的樂聲,我想他一定在酒吧裏,一個人喝酒。

    晚上,竟然是很好的月亮,我一個人在燈下翻著書等了他很久,可是他沒有迴來。

    第二天清早起床的時候,發現風還很冷,再一看,地上落了薄薄一層落英了。我下樓去,站在樹底下,上麵仍然是滿樹的繁花,花壓枝頭重,可是下麵,是薄薄的落英。

    無數的花瓣在輕盈地不停地落下,我靠在樹幹上,讓落花去沾惹我的肌膚,任晨風吹冷我的唇麵。

    我在思念羅佳,像是在思念自己迷失的孩子。

    人若有思念,就會失去簡單的快樂,而染上複雜的惆悵。我再也沒有心情去爬樹折花,去嬉戲打鬧了,我甚至懶得去洗臉,懶得去笑一笑。

    顧影自憐。

    我又爬迴床上,懶懶地睜著眼。我懷疑我是不是病了,病了就病了吧。我不感到饑餓。我任憑陽光燦爛地照進我的屋子裏,落在我的床上,照在我那紅底繡花的婚被上,然後,看著窗外的海棠,一點點地飄,一點點地落。

    我想起我的童年,我想起爸爸種的菜園,我想起那一道整齊的籬笆,還有棲息盛開在籬笆角落裏的春花。我的童年是幸福的,我有相親相愛的爸爸媽媽,而我終其一生的願望,不就是找一個愛我的人,有一個溫馨快樂的家嗎?

    羅佳已經是我的丈夫,而我是他的妻。

    我要和他有一個溫馨快樂的家,我從此不再淪落風塵,我也不再心懷怨恨。我必須振作起來,用柔情與關愛找迴迷失的羅佳,讓我真正擁有一個家。

    於是乎在黃昏的時候,我爬起來為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一切從明天開始,我的心又一種莫名的激動與期待,整整三個星期,我每天給他發短信。

    “羅佳,今天院子裏陽光很好。海棠已經開始凋落了,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層,很漂亮。傍晚的時候,我見了今年春天的第一對燕子。”

    “今天海棠落得更盛了,我將它們掃起來。我又爬到樹上折了幾枝插在花瓶裏,結果傍晚的時候,桌子上也有好多落花。”

    “我剛剛在落英繽紛裏調酒,我嚐了嚐,有一種很獨特的味道。我封存這些酒的時候,特意多封存了些陽光。”

    “羅佳,鎮子裏新開了一家花店,我買了一大束玫瑰和勿忘我,很便宜。把花放在客廳,坐在花旁調酒,可以聞到淡淡的花香。可是我貪嘴,將調好的酒自己喝了。”

    “羅佳,天氣熱了,我換上了薄薄的毛衣,注意換衣服。”

    “今天我學會了做一種薄薄的春餅,放上各種菜,還熬了一鍋小米粥,很好吃。什麽時候你迴來嚐嚐。”

    “開始漫天飄飛絮了,我叫人做了架秋千,蕩了半天,很好玩。隻有我一個人玩,要麽就是偶然來的小孩子。”

    “好久不見,很想你,家裏挺好的,有時間迴來吧。”

    “今天買了新鮮的小蘿卜和小蔥,等了你半天,後來自己吃了。”

    “今天看了一本雜誌,我們窗前的海棠花全落了,已經綠葉成蔭了,很漂亮。”

    “楊花越來越多了,在院子裏逐隊成球。太陽照得人有些熱,應該快穿襯衫了。”

    “昨夜裏打雷下雨,有些怕,想你。”

    ……

    在一個我正忙著做菜的黃昏,羅佳迴來了,他靠在廚房門上望著我,笑。

    我關掉火,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他擁住我,笑道,“老遠聞到做菜的香味,有些餓了。”

    我朝灶台上一努嘴,笑道,“今晚準備了好幾個菜,我們好好吃一頓。”

    他親昵地親了我一下,“那我進去衝個澡,等著吃現成的。”

    那天我們其樂融融地吃了頓晚飯,飯後我們我們又牽著手去散了步。我們想剛剛墜入愛河的情侶,臉上是甜蜜的微笑。

    迴到家裏時光線已幽暗,羅佳沒有開燈,他一進門緊緊擁住我,吻我。

    我融化在他炙熱的激情裏。

    那夜的柔情如一江春水。我的唇邊蕩漾著他熱吻的味道,羅佳幸福地擁著我,對我說,“我愛你,會永遠愛你,老婆。”

    我將頭埋在他的懷裏,對他說,“我也愛你,老公。”

    羅佳道,“可是對不起,對不起靜!我一直不迴來,開始我以為你隻是可憐我。靜,我害怕你是可憐我。所以,我,……”

    “羅佳,不要說了。”

    “靜!我……”

    我用唇堵住他的嘴,輕吻他一下,對他嫣然笑道,“我們從現在開始,昨日種種已隨昨日死,從此我們一起創造新的生活,我要做你的好老婆,你也做我的好老公。”

    我們開始了恩愛的生活,他上午不去上班,在家看看書,彈彈鋼琴,有時上網打打遊戲,興致來了,我們去院子裏蕩秋千,他把我蕩得好高,喜歡看我邊叫邊笑得樣子。有時候我們在一起調酒,自己品嚐覺得味道很好,就裝在瓶子裏拿迴酒吧去賣。在漫天飛絮、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我們在明亮的客廳裏推出了七款情侶套餐,每一種我們都碰杯先飲為快。

    吃過午飯,我們在臥室小憩一下,起來略感幹燥,就切一大盤水果來吃。然後他帶我到書房教我學鋼琴,我年紀大了,進展慢,經常出錯,他有時懲戒性地拍我的手,我故意做出委屈撒嬌的樣子,於是我們倆就大笑起來,他看我不可能學出什麽樣子,就決定培養我的耳朵。

    下午五點鍾我準時做飯,一般是兩樣小菜,一點主食,一點粥。羅佳吃過晚飯就駕車去酒吧上班,十二點之前肯定迴來,風雨無阻。而我就在家裏看書等他,有時雨很大就叮囑他不要迴來,可他到時候又準時迴來了,他說下這麽大雨,怕我害怕。

    有時我覺得這幸福有些讓我昏眩。原來的羅佳怎麽也看不出來,他是這麽脆弱,這麽體貼,這麽愛家的一個人。這些日子來,他也一掃讓人不可接近的憂鬱的酷,臉上柔和地經常帶著笑。

    海棠成熟了,一串串紅豔豔掛在枝頭。我分給附近鄰居後還剩兩大筐,就將它們洗淨,切成片,曬成半幹,用糖水淺淺地醃過,過了三五天,撈出來曬成筋道的幹,放在冰箱裏。羅佳邊吃海棠幹邊壞壞地笑,對我說,“我少吃點,給你留著,給我寶貝兒子或寶貝女兒吃。”我於是笑著捶他,他便抓住我的手,把我摟在他懷裏,央求著,“我們要個孩子吧,等明年海棠花盛開的時候,他就出生了,後年的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牽著他胖嘟嘟的小手,看著他一搖一晃的走路了。”

    等到海棠葉變黃飄落的時候,我懷孕了。孩子兩個來月大的時候,我開始劇烈地反應,隻想吃海棠幹、杏幹、酸梅幹。羅佳更是把我當個寶,裏裏外外地忙。

    那是一日黃昏,秋天的晚晴極其絢爛遼遠。羅佳出去給我買瓜子去了,我一個人在院子裏散步,聽見門聲,還奇怪他怎麽這麽快迴來,可進門的人不是羅佳,而是一味高挑時髦的女孩子。

    我狐疑地望著她,輕笑地對她道,“您是……”

    那女孩子長著一張秀美的臉,眸子深而亮,鼻梁高高的,棕黃色的小卷燙發襯得她的皮膚越發白皙。她輕輕瞟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我找羅佳。”

    我說,“他現在不在家,到客廳裏等他一下吧。”

    她卻站著不動,出神地打量著四下的建築與環境。不多時羅佳提著兩包瓜子迴來了,站在她身後,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

    那女子迴轉身傲慢不屑地昂著頭,笑道,“羅大公子也動了凡心,做起居家的好男人來啦,我當是誰有這麽好的福氣,這個就是你老婆吧?”

    羅佳走進院子,擰眉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麽,這裏不歡迎你。”

    女子歎了口氣,無所謂地笑道,“我是聽說你羅大公子結婚了,覺得很奇怪。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娶了個什麽樣的貨色。是長得漂亮,還是出身高貴,還是才華橫溢,還是腰纏萬貫啊?但要說這些,我也有啊!我堂堂北廣畢業的省長千金,配不上你啊?”

    羅佳的臉黑了,喝住道,“你要覺得自己有身份就馬上出去!別在這兒胡攪蠻纏!我們之間早結束了,我想娶誰是我的自由!”

    那女孩變色道,“羅佳你別太張狂!想當年,我對你夠癡心了吧!你呢,滿不在乎,說分手就分手!你要娶倒也娶個極品啊,就這麽一個小個兒,貌不驚人,出身農村,還是一個雞!我做夢都替你覺得丟臉!你……”

    羅佳不等她說完,已一個耳光打過去,“啪”的一聲,很響!

    那女孩兒被打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捂著臉,指著羅佳罵道,“好!你等著!看誰狠!你還長本事了!真是跟什麽人學什麽人,跟個村裏的學會打人!我隻當你羅大公子還有多清高!原來是喜歡戴綠帽子,連個妓女也娶來當個寶!”

    羅佳衝上去要揍她,我連忙去拉他,他正怒極當中,一把將我向後一推,我一個站立不穩,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頓時覺得小腹一疼,兩腿間流出一股溫熱的液體。

    羅佳馬上意識到自己闖禍了,怔住,轉身衝過來抓住我的手著急道,“靜!靜你沒事吧!靜!”

    冷汗從我的額頭直冒出來,我捂著肚子,害怕道,“我,我好像流血了!”

    “流血?”羅佳的臉“唰”地白了,他一把橫抱起我,飛奔到車旁,送我上醫院。

    可我們的孩子還是沒了。羅佳痛苦地看著我蒼白的臉,怔怔地,一句話也沒有說,突然捂著臉,無聲地哭了。

    我別過頭去,任熱淚橫流下來。

    羅佳衝出去吧我一個人扔在醫院裏。他一定很自責,很難過;而我也一下子好像元氣大傷。我想兩個人靜一靜也好。

    第二天我給他打電話,關機了。給酒吧打電話,說他沒去上班。我急瘋了。直到第三天我要出院了,他一直都關機,我心裏恐慌,不知羅佳會幹出什麽事來。

    我不停地打電話,終於一次接通了,他好半天才接,不說話。我微微安心,柔聲道,“羅佳,你在哪兒?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恢複地很好,隻是想你,你來接我出院好不好?”

    他低沉道,“靜,對不起。”

    我歎了口氣,勸道,“別想那麽多了,我們都不是故意的,那個孩子跟我們沒緣份,留不住的。醫生說最遲半年我們就可以再要了,別想那麽多好不好?”

    羅佳道,“我明知你懷孕了還推你。我不是人,是我殺了我們的孩子!”

    我的淚流下來,忙道,“不是的羅佳,我不要你這麽說,你這麽說我好難受,你也是為了保護我,我不該去攔你的!……”

    羅佳道,“靜!對不起!”

    我擦著淚笑道,“知道對不起還不來看我,我想你,想見你。你這麽狠心扔下我一個人不管。”

    “靜,是我對不起你,我怕你恨我,不想見我。”

    “傻瓜!怎麽會呢,我每天想你,擔心你!快急得瘋了。你一個人到底跑哪裏去了,沒在酒吧,又關機。真是嚇死我了!你在哪兒,我要見你!”

    羅佳說“我這就去”就掛機了,我囑咐他小心開車也隻說了一半。半小時後,我跑到醫院門口等他,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他才開車過來,我一見他,眼眶一熱,飛奔撲到他懷裏。

    他緊緊地抱著我,我低聲抽泣起來,我感覺他好像在落淚,掙開他一看,發現他憔悴消瘦多了,胡子長長了,眼眶有些陷,裏麵真噙著淚花。我心疼地擦去他眼角的淚痕,破涕為笑嗔怨道,“你看你這個樣子!又故意讓我心疼!”他歎了口氣,憐惜地擁住我。

    我對他說,“我要迴家!”

    他說“好”,抱起我轉身打開車門。

    家裏有一點冷清,被褥床間也有一點漠漠的秋寒。羅佳打開空調,過不了多久,便溫暖如春了。

    我想為他做點吃的,他又把我塞進床裏,我見他又疲憊又低沉,便說一定要為做點好吃的。他抱緊我將頭埋在我的懷裏,說道,“我在懲罰自己!為我的過去懲罰自己!我讓她失去了孩子,她就讓我失去了孩子!靜,我在遭報應!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我在付出代價!”

    我的心在那靜靜地秋夜覺得恐懼,我一下子想起我那個奇怪而不祥的夢來。它好像不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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