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挺直了身子,說:“景老,不,景爺,您說,您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到的,絕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景爺點點頭,摸著小和尚的光頭,有些憂傷地說:“當年我們兄弟七個人,現在啊,也剩不下幾個人了,畢竟當年造的孽,欠下的債,還得有人還啊!”


    “他是我們景家唯一的後人了。我們景家欠的債,過了今天,就全部還完了。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情,要是這一次你能活著出去,幫我好好照顧他。”


    我心裏像是翻起了巨濤,這分明是托孤了,難道說景老已經預言到自己必死?


    我想要安慰他,才剛一張嘴,就被他阻止了:“當年發生的事情,你們是不明白的,血債一定要血償,我景家一門十八人,到了我,也還得差不多了。這最後一個,從一生下來,我就給他送到廟裏,佛祖佑護,才活到那麽大,應該也能保全了吧……”


    他用老撾話跟小和尚說了幾句,小和尚的眼淚立刻下來了,死死抱住他不放。


    我們幾個眼角也有些濕潤了,生離死別,尤其是這樣的老少骨肉分離,讓我們怎麽也受不了。


    瞎子掙紮著說,隻要他還有一條命在,一定會護住景老和小孫子,讓景老不用擔心。


    景老卻很淡然,他揮揮手,讓我們都別說話了,大蛇馬上要出來了。


    我們怎麽也想不到,大蛇出現的方式竟然是這樣的。


    景老話音剛落,就聽見水潭裏的水咕嘟咕嘟響了起來,緊接著像是湧起了一個小型噴泉,一股二三米高的水柱從水潭中噴了出來,接著隻聽見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身影一下子從水潭裏躥了出來。


    黑暗中,篝火的火光已經漸漸消失了,但是還是能清晰看到那巨蛇的模樣。


    在我這一輩子,曾經經曆過各種匪夷所思的冒險,但是這一次,卻是是最難忘的。


    那是一條怎樣巨大的蛇啊?!


    在沒見到大蛇王前,我已經在腦海中勾勒過它的模樣,它身長四十米,有著巨大的醜陋的脖子,筷子般長的大毒牙,鵝蛋一般閃爍著光澤的眼睛,以及一頭豬那麽大的頭顱。


    但是在那一刻,我壓根忘了這些,隻覺得周圍像是突然多了一棵巨樹,或者說突然聳立起了一座山峰。


    巨樹是有高度的,山峰也是有止境的,但是它卻沒有!


    它盤坐在那裏,昂首挺立,仿佛一隻巨獸拔地而起,又像是一尊巨佛,渾身縈繞著佛光,鱗片在篝火的映襯下,閃閃發光,鋼鐵虯龍一般的身軀,精致的鱗片的紋路,讓人感慨造物主的神奇,更讓人發自內心的尊重,讓人不敢直射,更不要說湧起半點反抗之心。


    我終於明白,為何老撾人要這麽虔誠膜拜納迦了,它確實有著神佛一般的氣勢。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那麽它已經近乎神跡了。


    那納迦從水潭中出來,盤起身體,頭顱高昂,環視著四方,它兩隻眼睛足足有籃球那麽大,威嚴地朝著四周看了看,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逃不過它的眼神。


    那眼神掠過我們時,我的心髒都仿佛停止了跳動,仿佛心中的想法全被它看穿了。


    景老朗聲叫了聲:“老夥計,好久不見!”


    大蛇王猛然轉頭,在那一瞬間,它的眼神死死盯住了景老,接著身軀往前拱了拱,像是要攻擊它,接著又看到了石壁上那一枚大蛇牙,它晃了晃腦袋,恢複了正常。


    它垂下頭顱,頂開蛇蛻,蛇蛻下的小蛇爭先恐後朝著大蛇王遊了過去,大蛇王慈愛的用蛇芯子舔了舔小蛇,將它們一個個引入到水潭裏,接著突然長嘯了一聲。


    我從前聽說過“虎嘯蛇嘶”,從來都以為蛇就是“嘶嘶”的鳴叫,像小蟲子一樣,卻沒有想到,大蛇王這一聲嘶叫是這樣高亢、有力,仿佛一聲尖銳的哨音,瞬間就撕裂了空間,震撼了叢林,要破空而去。


    偷眼望去,隻見它盤起身軀,昂起頭顱朝著頭上的石壁狠狠一撞,那山洞立刻地滾山搖,原先沒掉的石鍾乳全部掉了下來,我們幾個全都摔倒在了地上,又趕緊連滾帶爬地往石壁去跑。


    那巨蛇朝著山頂又撞擊了幾下,竟然直接擊穿了山頂,大塊大塊的巨石掉下來,山頂上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大片大片的陽光照了進來,我們在地下呆久了,見到陽光還不適應,被陽光刺得眼睛生疼。


    那大蛇見到陽光,更加暴躁,又連續撞擊了幾下山頂,將那山頂的裂縫擴大,然後身子從那裂縫中刷一下鑽了出去。


    瞎子忙叫著:“嘿,他娘的!小七,快,扶著景老,咱們也跟著出去!”


    景老開始不願意跟我們出去。


    在我們百般懇求下,終於歎了一口氣,跟著我們出去了。


    不過他不讓我扶他,讓我和小馬兩個人架著瞎子,說他的蛇毒還沒清理幹淨,最好不要亂動。


    山洞差不多有十幾米高,本來是爬不上去的,好在大蛇王撞塌了山洞後,地下被石頭堆成了一座小山,我們順著小山,很容易就爬了上去。


    沒想到,我們剛爬上去,就發現了驚人的一幕。


    在我們前麵,是那條巨大的蛇王,盤繞著身體,焦急地嘶叫著。


    在它的前方,或者說在我們周圍的地上,全都對上了厚厚一層混凝土,混凝土上倒插著一把把的尖刀,尖刀刀刃朝上,閃著寒光。


    我心中一寒。


    蛇是靠腹部的鱗片在地上摩擦滑行的,地下有尖刀,蛇要是爬過去,就會被刀子劃破肚子。大蛇王現在過不去,被困在裏麵了。


    景老擔心地說:“不好,有人設局要啥蛇王!”


    我問:“蛇王為啥要出去?它能不能藏在洞裏不出去?”


    景老搖搖頭:“蛇王已經一個多月沒吃過東西了,這洞裏沒什麽它能吃的。而且,它的性格也不允許它逃跑,它會一直戰鬥,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我們都有些感慨。


    這時候,大蛇王已經開始衝擊尖刀陣,它用身子猛得撞在尖刀上,那刀子卻紋絲不動,反而把自己的身子劃破了一個口子。


    瞎子低聲說:“這刀子是特製的,混凝土地下至少有兩三米長,這蛇怎麽也撞不斷。看來,這群人裏有捉蛇的行家啊!”


    我問景老:“到底是誰想殺蛇王?他們到底想幹什麽?是想要錢嗎?”


    景老搖搖頭:“這件事情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他們也是三十年前的那夥人……”


    我有些搞不清楚,他們也是三十年前的那夥人,那是說,那夥人原本是和景老一起的,後來叛變了?還是說,他們在三十年前就和景老他們是死對頭?


    三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有什麽樣的仇恨能一直延續三十年?


    我又想起了三十年前發生在殺龍嶺的那一幕,景老是不是知道其中的秘密?


    剛想問他,瞎子卻在旁邊破頭大罵起來:“操你媽的,放黑槍的狗日的!你們他媽的,有本事朝爺爺來啊,在後麵放黑槍有什麽本事?!”


    罵了一陣,根本沒人答應。


    反倒是外麵起了火,有人在燒大麻地,而且不止是一處火,整個湄公河兩岸全是一片片的火,看來這夥人是在沿途防火,就是想要燒光大麻地。


    我問了問景老。


    景老說,這些大麻地確實是他們在三十年前種的,第一是因為大蛇非常喜歡這種味道,第二也相當於是一個協議,凡是有大麻地、罌粟的地方,蛇群都需要保護人類,不被其他野獸侵害,人類也不得在這裏殺害蛇類。


    他歎息著“這幫人不僅是想殺了大蛇王,還想徹底毀掉當年的盟約啊!”


    “老夥計,是我害了你啊!”他步履蹣跚地朝著大蛇王走了過去。


    大蛇王把腦袋低了下來,放得和他一樣高,像是在和他交流著什麽。


    景老用手撫摸著大蛇王的腦袋,像是撫摸著自己的愛人,喃喃說著什麽。


    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了。


    那些該死的當兵的,燒完大麻地後,很快就會趕迴來,那時候大蛇王被困在這裏,走又走不了,退又退不迴去,隻能乖乖等死。


    那時候,景老是斷然不肯自己逃走的,他必然會和大蛇王同生共死。


    這種樸素的感情深深感染了我,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瞎子的眼角也濕潤了,他狠狠擦了一下,然後罵道:“哭!就知道哭!哭有啥用,趕緊去撿石頭,把石頭堆起來,大蛇王就能過去啦!”


    我們恍然大悟,還別說,這還真是個辦法。


    我們隻要用石頭和土把尖刀直接的縫隙給墊平了,大蛇王就能遊過去了。


    隻要它進入到湄公河,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阻擋住它了。


    說幹就幹,我們幾個扔下獵槍,就四下裏搬石頭。


    大的搬不動,就搬小的,小的沒有了,就去撿小石子,撿樹枝。


    很快,我們的指甲全被磨禿了,指頭磨出了血泡,我們繼續狂幹,終於在尖刀下墊上了厚厚一層沙石,把尖刀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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