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仙樓,二樓。


    蘇雲今日心情莫名低落,他雖早就備好簪花,但是定場詩一直沒有滿意之作。


    他不缺錢財,卻無真正的拿得出手的書院才子。


    真正有幾分才學的儒生,總有幾分風骨,不願意為五鬥米折腰。


    他心中愁緒萬千,尤甚的是謝觀的婉拒。


    對於這位觀公子的觀感,他心中複雜。


    他欽佩其才情,但謝觀今日之態度,顯然無意與他深交,亦或是不願與蘇家有所瓜葛。


    連他心儀的女子李書婉,亦是如此這般。


    蘇雲自幼便受眾人追捧,但那些追捧,多是因蘇家的權勢背景而起。


    然而!


    九大姓中,亦不乏對蘇雲避之不及的家族。


    蘇雲難得地痛飲一口美酒,以解心中憂愁煩悶。


    謝軒和陳九宴站在蘇雲身後。


    陳九宴身穿修身男兒黑色勁裝,頭戴著一頂垂腳襆頭,雖是女子卻自有一番風流。


    “蘇雲,你怎麽又是這副女兒態模樣?”


    蘇雲聽後,對於這位郡主也是無奈,小時候經常拿著一把小斧頭在爺爺的院子裏砍樹。


    蘇府無人敢阻攔。


    爺爺也是不管。


    當時穿著紅襖扛著斷成幾截的樹枝,像風一樣,從蘇雲麵前跑過。


    蘇雲滿臉都是羨慕,上前幫忙撿樹枝,被其一頓痛揍。


    到了如今,蘇雲對這位郡主心理還是有幾分怕的,麵對陳九宴的調侃。


    “九宴、九宴,你還是不懂我。”


    陳九宴喝酒比蘇雲還要爽快,“我可不稀罕懂。”


    謝軒在一旁,今日能得登上邀仙樓,臉上有這難掩的喜色。


    他環顧四周,隻見九大姓的嫡子或嫡次子們,個個衣冠楚楚,談笑風生。


    自己以一介庶子之身,能踏入這邀仙樓,實乃難得,其中全托蘇雲的關係。


    謝軒心中感慨萬分,倚著欄杆,目光俯瞰著下方那熱鬧非凡的四方戲台。


    他臉上的喜色越發明顯,像謝原、謝琦月、這等謝家得寵的子嗣,都沒有機會登上邀仙樓。


    他謝軒能登上,其中自有區別,高低立見。


    “雲公子,不用著急,我們早就準備妥當,其中幾首詩詞也是上佳。”


    “草堂詩會今日必定揚名。”


    蘇雲卻沒有他的自信,隻是搖了搖頭。


    他心中還是想到在鴻景院中謝觀所提的那首詩詞,當時那份氣度至今都令他難忘。


    此時!


    公孫娘子重新登台,準備宣布今日的定場詩。


    蘇雲卻知曉這公孫娘子身後是二皇子燕王所舉辦的詩會。


    其底蘊不是草堂詩會所能比的。


    隨著公孫娘子宣布今日隻選定了一首詩詞。


    蘇雲有些詫異,群芳宴不是沒有這種先列,三首隻留一首,便是這一首詞極其出彩。


    他心中有泛起一陣失望,為何不是草堂詩會之人所做!


    陳九宴對公孫娘子這類女子最為欣賞,這世間的女子不必不如男。


    那些不願意成為花瓶的女子,若是不仰仗夫君的鼻息,她們會成為將領,成為俠客,成為文士,成為幕僚。


    她們的風采絕不會遜色於男子。


    就如同當年的和陸沉爭奪天下的乾元女帝。


    陳九宴倒是期待,公孫娘子的定場詩。


    四方戲台上豎榜,上麵的紅布被緩緩拉下。


    一整首詩詞被揭曉。


    陳九宴一句一句看去後,眼神驟亮,都不禁拍手叫好。


    “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


    她喊來侍女,將自己的三千簪花全部投給了公孫娘子。


    謝軒亦點頭讚許,此詩的確妙極。


    他迴望邀仙樓內的一眾女眷,連四樓之上的皇後和後宮嬪妃,都吩咐侍女投下簪花。


    蘇雲不禁感歎,公孫娘子此次群芳宴,前三之位已穩。


    僅憑此詩,便足以壓過他們今日所備的所有詩詞。


    陳九宴滿懷期待,能作出如此詩詞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心中甚至萌生了結交之意。


    公孫娘子盈盈下拜,四方矚目,終於揭曉了這首詩詞是何人所作。


    “此首詩詞,乃謝觀公子所作。”


    此言一出。


    場中之人都是未有聽聞謝觀之名,麵麵相覷,目露疑惑。


    陳九宴聽後,嘴角微揚,露出一抹笑意。


    蘇雲則是一愣,竟是謝觀所作,他不由自主地拍向欄杆,心中悵然若失。


    如他所料,謝觀果然才高八鬥。


    隻是可惜,不能為草堂詩社揚名。


    邀仙樓內,眾人紛紛詢問謝觀究竟是何許人也?


    二樓之上,亦傳來陣陣疑惑之聲。


    謝家大院主母袁夫人麵色不悅,她自然清楚這謝觀的身份。


    她低聲咒罵,“這個謝家的禍兒!”


    “謝家的庶子,憑什麽有資格來群芳宴。”


    趙夫人聽後,臉色亦隨之陰沉下來。


    公孫娘子在台上笑語盈盈,為眾人解惑:


    “這位謝觀公子,乃出自草堂詩會。”


    台下雖不認識謝觀,卻都是有聽聞草堂詩會之名。


    “草堂詩會,怎麽會有這種才子……”


    熟悉之人不敢相信。


    蘇雲在二樓臉上一愣,生怕自己聽錯,看向陳九宴。


    “九宴,說的是什麽……詩會!”


    陳九宴笑道:“蘇雲你的草堂詩會。”


    蘇雲聽後,又一種失而複得,臉色欣喜萬分,想不到謝觀竟然會署名“草堂詩會”。


    “觀公子,這等大恩,我蘇雲不知以何為謝。”


    謝軒聽聞蘇雲此話,臉色難看。


    ~


    ~


    “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


    李書婉輕聲吟誦,眼中閃爍著讚賞,“此詩甚妙,也難怪公孫娘子隻留其一,怕是難尋與之比肩者。”


    張雲芝、謝琦月、謝原、薛洪皆在附近的座位。


    張雲芝有些心不在焉,念及謝觀剛剛離去的背影,群芳宴上竟無一位友人相伴。


    此刻聽到此詩,方才迴過神來。


    她感慨道:“有此佳作相助,公孫娘子在群芳宴上的花魁之位,前三之中,必有其一。”


    謝原卻隻對公孫娘子的舞劍情有獨鍾,對這些詩詞並不在意。


    薛洪亦是點頭讚同,“此詩今日,怕是要傳遍大齊十三州了。”


    “也不知是何人所作?”


    隨著公孫娘子的揭曉。


    “草堂詩會,謝觀。”


    謝原眼神由開始的驚訝,又晃了晃頭,變為撫掌笑道:“觀弟,今日怎麽喜歡出風頭了。”


    張雲芝美眸之中光彩流轉。


    ~


    ~


    李香君從舞台之上收迴目光。


    正如她所料,謝觀此詩奪得了頭魁。


    張源來聽後臉色欣喜,有了群芳宴的名聲,觀公子之後在謝府會少諸多荊棘。


    此時!


    雲婉看向謝觀道:“這次特地來,有個不情之請。”


    “雲婉厚著臉皮,想向觀公子求一首定場詩。”


    俞客看著這位戴著白紗的女子,並沒有說話。


    周允兒雖然和雲婉交好,此時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馮雅雅幾人知曉,謝觀剛剛拒絕掉了蘇雲、胡芸娘等人。


    此時,不知道會不會答應?


    賈瑜也是神色複雜,看著這位謝家庶子。


    雲婉沉思片刻後道:“若是觀公子願意助雲婉一臂之力,雲婉此生必定報答。”


    “我本想許之萬金,但想豐殿下求畫有重萬金,觀公子還是拒絕,怕是輕慢了公子。”


    “雲婉一介女子,委身於青樓,隻要觀公子開口,雲婉力所能及之事,絕不推辭。”


    何孝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如此承諾出自一位花魁之口,今後在月華軒成為座上賓想來也是輕而易舉。


    甚至有可能會成為這位花魁的“枕上人”。


    俞客看著麵前的身子曼妙的女子。


    心海之中的大鼎已經敲響,吐露出萬丈霞光。


    上麵的文字緩緩定格。


    1.同意雲婉此事。(提示:有可能對未來有利。)


    2.拒絕雲婉。(提示:有可能:對未來有影響。)


    3.不理會此事。(提示:有可能對未來不利。)


    4.結束親自參與。(1/3)


    俞客看著上麵的四個選項。


    隻用從提示來看,幫助這位月華軒花魁似乎最好的選擇。


    1.同意雲婉此事。(提示:有可能對未來有利。)


    雲婉臉色有些急切,如今時間已經不多,要是還在此處耽擱,怕是會影響群芳宴登台。


    俞客眼神看去笑道:“雲姑娘,就不怕謝觀做的詩詞遠遜於剛剛那首。”


    “或者,謝觀提出什麽難為情的要求,又當如何?”


    雲婉聽到此話臉色泛起紅暈,白衣曼妙的身姿在燈火下更加婀娜。


    她銀牙緊咬,似乎在猶豫抉擇。


    雲婉雖是群芳宴花魁,背後的金主卻是一名女子,到如今還是完璧之身。


    要是謝觀所說的難為情是指男女之事,月華軒的一些恩客不是沒有提過。


    隻是雲婉心中早下了決定,此身第一次要托付給意中人。


    周允兒神色失落,心中酸楚,想到莫非謝觀喜歡雲姐姐這種大姑娘。


    何孝聽後,瞧見雲婉細如柳枝的腰肢,一張秀美羞紅的臉盤。


    他竟然不由腹中一陣躁動,隻好微微彎下來身子。


    雲婉正下定決心,此次群芳宴是自己唯一離開月華軒的機會。


    其中取舍,從他散盡家當購買花簪便可知。


    俞客擺了擺手道:“雲姑娘,隻是開一個玩笑。”


    “雲姑娘請出詩題吧。”


    雲婉抬眸看著少年已經走向條案似乎在研墨。


    心中舒了一口氣,又覺要是謝觀這種清俊少年也不是不能接受。


    雲婉連忙走上,說出群芳宴上表演才藝之後定下的詩詞題——蝶戀花。


    張源來早就感了興趣,連忙走近條案。


    他細細想來,蝶戀花是詞牌名。


    蝶戀花,原是唐朝坊曲,後用作詞牌;


    本名《鵲踏枝》,又名《黃金縷》《卷珠簾》《鳳棲梧》《轉調蝶戀花》。


    其中可以讚頌才子佳人的愛戀,也有家國兄朋之情。


    看來雲婉是花了心思的,這類熟悉的詞牌,群芳宴之中的才子多是有寫。


    說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得一首佳詞。


    其格律為雙調六十字,上下片各四仄。


    詞牌詩作,都是有定韻定調,不能有誤。


    何孝曾以“蝶戀花”為詞牌創作過詩詞贈予佳人,對此詞牌的韻腳頗為熟悉。


    賈瑜也同樣寫過幾首以“蝶戀花”為詞牌的詩詞,因此對於這次的詩題並不陌生。


    隻是!


    他們沒想到這位花魁雲婉竟然會選擇如此經典的詞牌作為題目,心中不禁暗讚她的聰慧。


    然而,他們也深知這類題材難以寫出新意,畢竟前人之作已多且精彩,想要超越實屬不易。


    馮雅雅三人早已知曉詩題,此刻正滿懷期待地看著謝觀。


    周允兒開始研墨。


    俞客則微微沉思,腦海中已有一首完整的詞浮現而出。


    他緩緩提起筆,在宣紙上揮下。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筆墨流轉間。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李香君已將這首詞的上闕輕聲念出,字裏行間透露出一抹落寞離愁之意。


    仿佛能看見一人獨自倚靠在高樓的欄杆上,微風拂麵,帶著一絲絲涼意,而望不盡的春日離愁正從遙遠無邊的天際悄然升起。


    碧綠的草色與飄忽的雲靄霧氣在落日餘暉中交織,那份無言的愁緒,又有誰能懂得呢?


    又在思念誰人了?


    俞客筆墨不停,下闋繼續寫出。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本想盡情放縱喝個一醉方休,舉杯高歌,直得勉強歡笑索然無味。


    張源來已經感覺此詩隻是讀來都感憂愁之意。


    胸中一股煩悶的情緒似乎揮灑不出。


    不由想來要是此時離開雅雅遠去,一個人離開汴京迴隴西道,站在高樓之上又是何等憂愁。


    少年最後一句落下。


    雲婉輕輕念出,“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李香君臉色一怔,不由輕輕響起抽泣之聲。


    我日漸消瘦也不覺得懊悔,為了你我情願一身憔悴。


    若不是情到深處難自禁,怎麽會茶飯不思,戒酒難以消愁。


    賈瑜三人一震,嘴唇顫抖,喉嚨發幹,“這……”


    又是一首今日必定要流傳而出的詩詞就在他們眼前如此寫下。


    唯有張源來細細品味,反複咀嚼道:“衣帶漸寬終不悔……”


    馮雅雅不由輕輕依靠在張源來懷中,二人眼神看向對方,分外珍惜。


    珍惜眼前人。


    雲婉抬眼看去,隻見少年已經停筆,神色淡然,似乎就是隨手寫下的詩詞,隻是眉頭輕輕揚起。


    她不由癡了。


    胸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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