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任使勁兒的彈著煙灰,一副不耐煩的架式。看莊好漢進院了,像不認識似的連個招唿也不打,轉過臉衝老麵瓜沒好氣的說:“你說你出去借錢,把莊站長找來幹什麽,他能頂罰款是咋的?”

    莊好漢笑嘻嘻的接過話頭說:“他是我的好哥兒們,你這個當所長的就當沒瞅著這事,閉上眼睛裝糊塗得了。莊稼人蓋迴房子真不易呀,你就當行個好兒吧。”

    小任說:“我也樂意沒事呆一會兒,喘氣都勻乎,可是不行啊!你看看這些文件,上邊卡得這麽死,我要是在底下開口子,這碗飯還想不想吃了?這也是官身不由自己呀!”說著把一遝紙遞給莊好漢。

    莊好漢接過去,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說:“這紅字頭文件可了不得,是正經的打人家巴什,誰不服也不行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他家這房子確實犯毛病,該罰得罰,該扒得扒。不過話還得說迴來,到我管的這塊地皮上了,無論如何得讓我麵子上過得去,也算咱倆沒白處一迴。跟你說心裏話:這人太好了,我倆關係太靠了,要是換個別人,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舍皮扒臉的跟你求情。”

    小任挺為難的尋思一會說:“莊站長已經把話說到家了,我寧肯自個犯錯誤也得給他這個麵子,可是終究不能破大格兒,隻能在可左可右可上可下方麵活動活動。那樣吧:我跟上邊瞞著,不提該扒的事;罰款是必須得交了,文件上不是規定一到五千嗎?我從中間給你掰開,就罰兩千五吧。你這房子毛病太大了,在屯子邊兒就差這老些,到裏邊兒不得蓋到大道上去呀!罰得太少不好交待呀。”

    老麵瓜說:“所長大人確實開恩了,可是我家窮得這樣,確實拿不起那些,你看能不能再少點兒。”

    小任瞪了一下眼睛說:“這是做買賣呀,還興講價的麽?”

    莊好漢笑嘻嘻的從兜裏掏出煙來給小任點著,陪禮似的說:“一就趕到這步了,你好事就做到底吧,再少罰點兒,上邊真追究你太寬大了,這罪過咱哥兒倆擔著。”

    小任悶頭抽了一會煙說:“你的臉咋那麽大呢?我可真架不住你這個癩皮纏,就得認可少要點兒,上邊怪罪下來你可得幫我說話呀,要是閃邊就把我逗了!你別白張一迴嘴,我就再讓五百吧!”

    莊好漢說:“憑咱哥兒倆的交情,啃迴麵子才讓五百?你真好意思說出口!幹脆湊個整數讓一千,他們就交一千五得了。”也不等小任答應,就對老麵瓜說:“你也看明白了,我吃著言語,遞著小話兒,就能把事辦到這個程度了。你別磨蹭了,快去整錢吧!”

    老麵瓜挺聽話的往出走,剛到門口碰上了甄能幹,就問:“到你大哥哪借迴來多少?”

    甄能幹說:“你還有心思提他呢?拿他當人耽誤事!平常啥都滿應滿許的,沒想到一磨就掉色,叫真章兒求到他頭上一毛不拔!我跟他好說歹說,他說正可哪借錢給珠子看病呢,鞋破得掛不住腳了都沒錢買,自個家那台戲還不知道咋唱呐,那有閑心給別人幫腔。我嘴唇子都磨薄了,他就是一口一個沒錢,整得我都沒臉出屋了!珠子看不過眼兒,把她準備買衣裳的五十塊錢拿出來借給我了。”

    老麵瓜說:“我把莊村長找來說情,那所長總算開麵兒了,答應就罰一千五。咱得趕緊張羅,不然他翻臉就更糟糕了。”

    甄能幹說:“真是走運的人兔子都往家叼草,倒黴的人喝涼水都塞牙!莊好漢蓋的房子往前挪了好幾丈,啥說道兒也沒有!咱們才往後挪了幾尺,怎麽就又要罰款又扒房呢?把我惹急眼了,就跟他好好折登折登!”

    老麵瓜說:“人家莊村長好心好意來給咱說情,咱怎麽還能往出咬人家?丟了扁擔怨恨挑柴禾的,那麽做事讓人指脊梁骨啊!再說他挨收拾了,咱們也好不了,犯得上賣一個搭一個嗎?把莊村長得罪了,難唱的曲兒在後頭呢!咱家的日子更沒個過啦,說不上咋報複咱們呐!”

    甄能幹看老麵瓜憋屈得眼淚都出來了,不忍心往下再說,轉過身又出去借錢。倆人走東家串西家,凡是能張嘴求借的人家都走到了。這些人家也挺夠意思,有多少給拿多少,連幾毛錢的小癟子都給掏出來了。跑了一個多時辰,老兩口都迴來了,把錢放在窗台上。小任往那堆錢上掃了一眼,一張大票也沒有,不由得來氣了:“你們讓我等了這麽半天,就整迴這幾個小錢兒!這不是存心做扣兒糊弄我玩兒嗎?莊站長一再講情,我是不看僧麵看佛麵,寧肯自個擔責任,把罰款降到最低限度。沒想到你們給臉不要臉!這迴可別怨我下手狠,全是你們自作自受!“

    甄能幹說:“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一般人家都挺緊巴,吃鹹鹽都得拿雞蛋去換。這二百二十塊錢是跑了十多家一點兒一點兒湊的,二埋汰把孩子買本子的錢都拿出來了。現在實在是求借無門,真是一分錢憋倒英雄漢呐!”

    小任冷笑一聲說:“就你們這小樣兒的,還提什麽英雄漢呢!別跟我整這一出兒,我上來脾氣可是棒子手不聽鼓詞兒,伸手就下家夥。你們再裝老貓肉,三天內就扒你家房子!”

    莊好漢上前勸道:“任所長先別發火,現在錢確實挺難借,但凡有點兒章程,他們也得使圓勁,有頭發誰願意裝禿子啊!你們倆口子可不能放挺啊,這一千五實在不能再少了,不然跟上邊沒法交差啊。唉,都是蓋房子蓋的,我現在也是窮得嘎崩嘎崩的,大蘭發燒連藥都買不起,不然我也能幫你們張過這個跟頭啊。”

    老麵瓜兩口子又出去借了一圈兒,總共借了五十多塊錢,放在了那堆錢上。小任更來氣了:“你們先說拉了多少饑荒,那昝能借現在怎麽不能借了呢?”

    甄能幹說:“那昝事先說好了能緩空兒,那象現在時刻不容的。再說該借的都借到了,他們能存多少錢呐,供一饑不能供百飽啊!”

    小任使勁一拍窗台說:“你他媽的還說那些狡辯理兒呢!從早晨到晌午,我夠有耐性的了,你們還舍不出來,簡直是不知道三多兩少了!就看你們這態度,一千五不行了,最少得罰三千,少一個子兒就扒房子!”

    老麵瓜咕咚一聲跪下,哀求道:“所長大人,你可千萬開恩,發發善心吧,現在錢實在不湊手哇!求你再容兩天,兩天,我把鐵皮賣了,一千五一分不少給你送去。”

    小任打個響鼻兒說:“你別跟我支著玩兒,我這人辦事可跟耍錢一樣,有老母豬得趕到牌墊兒上哼哼幾聲!現在兩條道由你選:要麽就拿錢,要麽就扒房子。”

    莊好漢說:“任所長啊,容我再說一句話:他們雖然錢沒整夠數兒,可是連跑帶顛的緊張羅,態度還是挺好的。你勞累一頭晌了,先到村部歇一會兒,等到下班時候,如果他們能把錢交上,還按一千五罰吧。”

    小任瞪了莊好漢一眼說:“你專門會裏外裝好人,知道我從中多為難嗎?這事整不好我就得迴家哄孩子去了!可是一就你這麽說了,我就放他一馬,等到下午四點。到那時候再交不上錢,我可就公事公辦了,皇上二大爺講情也不好使!”說完夾起皮包就走。

    老兩口顧不得吃晌午飯,走東家串西家,不知說了多少好聽的,總算又借了二百來塊錢,看日頭偏西了,怕到時候那所長甩袖子走人,就緊忙來到村部。進屋一看,莊好漢和小任躺在炕上對著打唿嚕,二八紅子抽得正來勁兒,這才鬆了一口氣。不敢驚動這二位爺台,就在外屋門口幹等,想咳嗽都得憋著。

    過了吃頓飯的工夫,小任一下子坐起來,大概是尿憋的,下地趿拉上鞋就解褲腰帶 ,也沒看看跟前有沒有人,走出房門掏出家夥就嘩嘩放水。轉過身瞅著老麵瓜兩口子,沒好氣的說:“怎麽才來,讓我等了你們邊麽老半天!我還急著向領導匯報呢,現在都下班個屁老丫子的了,耽誤了大事你們能承擔得起嗎?”

    老麵瓜看他眼珠子通紅,說話舌頭梆硬,知道他還沒過酒勁兒,緊忙陪著笑臉說:“我們兩口子東跑西顛的都借到了,尋思盡量多整點兒,讓所長大人跟上邊好說話,來了看你們老二位睡得正香,沒敢驚動,就在這悄沒聲兒等著。”

    小任說:“少說那些廢話,你們到底拿來多少錢?”老麵瓜哆哆嗦嗦從懷裏把錢掏出來擱在辦公桌上,說:“連前帶後總共是四百六十六,差那些明後天一定安排上。”

    小任生氣的說:“你真他媽象牲口一樣,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已經給你們活口兒了,還敢跟我裝艮,我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等著吧,治不服你們我就不姓任!”說完一甩袖子一跺腳,起身騎上摩托車,一溜煙沒影兒了。

    莊好漢這時起來了,伸個懶腰,揉揉眼睛,看這倆口子木頭似的戳在那兒,就問:“怎麽樣,整明白了嗎?”

    甄能幹說:“這個所長官不大架子不小,三句話不來先火了,跟他能說明白啥呀?”

    莊好漢問:“你們給他交多少錢呐?”

    甄能幹說:“總共四百六十多,他嫌乎少,連瞅都沒瞅。”

    莊好漢吧嘰吧嘰嘴說:“他不拿錢這事就難辦,這小子如果真把事捅上去,非讓你們房子歸原位不可,我就是想幫你們也使不上勁啦!這樣吧,明天我再找他說說情,求他網開一麵兒,究竟能到啥程度可就拿不準了。”

    老麵瓜說:“明天我就去賣鐵皮,保證能按數交罰款,你可千萬求他手下留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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