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梁老混子就張羅開席,老麵瓜過來跟他說等等莊村長,老混子埋怨說:“你怎麽不早點兒去請?他那身份到場了多給你妝臉呐!”

    老麵瓜說:“昨天我就告訴他了,他答應有工夫就過來。早晨我又去一趟,大蘭說他上鄉了。你稍微等一會,我這就去請他。”說著順手在院裏摸過一台自行車,箭兒打似的騎跑了。不大一會又迴來了,對老混子說:“大蘭說他在鄉裏不一定啥時候迴來。”老混子說:“那準保是辦什麽大事去了,這昝沒到家,肯定是和那幫鐵哥兒們在飯店喝上了。”老麵瓜不放心的說:“如果莊村長挑理怎麽辦?”老混子說:“他蓋房子你幫了那些工,這點兒事他還能計較嗎?明天我跟他解說明白,保證你啥說道兒沒有。”老麵瓜知道老混子和莊好漢的關係,就求他千萬給過個話兒,老混子滿口答應。

    開席了。人們吃著喝著,都誇老麵瓜兩口子。這個說:老麵瓜這些年撿的糞,能夠全屯子地鋪一層。那個說:這兩口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過日子那個仔細勁兒誰也比不了,生產隊那昝分的豆油攢到現在,多少年也不添件新衣裳,從來不花錢買菜,兩個大餅子一碗豆芽湯就糊弄一頓,老腸老肚一年到頭也沾不著多少油水。這個說:老兩口子幹活真能吃辛苦,南北二屯沒人能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起晚睡沒有閑手的時候,得比一般人多挨多少累呀,蓋房子那些錢全是擱汗珠子串起來的。那個說:功夫到家,石頭開花,老兩口子到底把日子過起來了,這房子夠住兩輩人的,兒子又在外國人的工廠坐辦公室,莊稼人能到這份兒上就算可以了。

    老麵瓜活這麽大歲數,頭一迴有這麽些人捧場,大夥又這麽誇他,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他挨個說好話,敬這個一杯,陪那個一口,喝得暈乎乎的,走道腳底下都象沒根兒了似的。

    別人都走了,隻剩下老混子和甄小摳,倆人喝得正來勁兒,老麵瓜就坐下來專門陪他倆。豬身上的那點兒好玩藝都在這桌上,豬心肝豬舌頭豬耳朵什麽的,都是老混子最喜歡吃的,預先告訴廚房給他留著。甄小摳也德意這口兒,就過來貼锛兒,趁機和老混子套近乎。

    老麵瓜說:“從主任,今天讓你費心了,我這事安排得挺好。”

    老混子說:“還是你家準備得足性,大夥都說你們老兩口平常過日子挺謹守,可是到真章兒挺好臉兒,這些家辦事的,除了莊站長頂數你了,肉打滾兒的席吃不了的吃,不象有些人家,酒沒等喝完就得舔盤子啦,幹喊填菜沒人搭茬兒,整得我這個支客人臉上都無光。”

    老麵瓜說:“我這不過是耗子娶媳婦——小打小鬧,沒錢的勾當,隻好這麽將就事兒了。我總尋思多少年了,大夥頭一迴端我的飯碗,又出力又捧場的,這份心意實在難得,管咋的得讓大夥吃飽喝足啊。”

    正說著,老混子起身去撒尿,甄小摳打了個飽嗝說:“人家從主任忙前忙後的給你張羅事,我這個實在親戚不得不替你陪著,寧肯扳高了遭罪也得跟著喝。整不好迴家你嫂子還得數道我,說我沒出息戀桌子,丟透娘家人了。”

    老麵瓜說:“大哥你可別多心,咱哥兒倆啥關係?再說今天都特別樂嗬,你能幫我陪客,我得感激你才對,大夥能多喝一會兒是給我麵子啊。”

    甄小摳挺神道的把嘴貼近老麵瓜的耳朵邊,小聲說:“我這當大舅哥的不是派你不是:今天的事你太大頭了!”一句話說得老麵瓜不知道邊框四至了,就聽甄小摳接著說:“賈靈仙到這兒來瞎忽悠一頓,你憑啥給他那老些錢?最講究的人家也就是給個三十四十的,你那錢是大風刮來的呀?還是跟他有啥過碼兒啊?”

    老麵瓜這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這迴事,也知道過去賈靈仙給珠子破關,甄小摳壓案子才擱十塊錢。賈靈仙背後說:沒有這麽處事的,珠子的腿落下毛病就是因為神靈怪罪甄小摳太小氣。這話傳到甄小摳耳朵裏,從此就和賈靈仙別扭上了。老麵瓜心明鏡兒似的知道這個大舅哥是在拴對,隻好裝糊塗,說:“賈靈仙上迴給我看房宅,給他二十塊錢說啥沒要,這就等於先欠下一份人情。況且這事有拉頭出兒的了:人家莊村長出手就給一百,輪到咱家再窮也不能裝土鱉呀。”

    甄小摳嘿嘿一笑,說:“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賈靈仙根本沒要那錢,隨手就寫禮帳上了。你的錢可是讓他實實惠惠揣兜裏了,連一分錢的禮都沒隨,這不純粹拿你不識數兒嗎?看你這傻樣,真叫人來氣,你得撿多少筐糞才能換來那些錢呐?就這麽白模拉眼的讓他糊弄去了!再說那是個什麽東西呀,啥用沒有,勒扯他幹啥?”

    看老混子一邊係褲腰帶一邊往這邊走,甄小摳岔開了話題,誇老混子當支客人真夠料兒,啥事都能調開扇兒,經他這麽一張羅,給東家增光不少。老混子說:“我這兩下子你們不是不知道,以前我是騎絞椎過河——有尖兒不顯。莊站長那麽大的場麵我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沒想到一下子整出名了,再也刹不住車。現在趁我沒喝多,跟你們說句心裏話:耿大哥這人老實厚道,我無論如何得幫這個忙,從今往後我就金盆洗手啦,別人就是跪地下磕頭,管我叫點兒啥,我也不操這份心了。”

    老麵瓜緊忙給老混子又滿上一杯酒,說:“從主任對我確實夠意思,這份心情我下半輩兒都忘不了。”甄小摳衝老麵瓜直擠眼睛,又指著桌上的煙打手勢。老麵瓜起身到小下屋裏,把招待客剩下的那幾盒煙都拿出來,放在老混子麵前,笑著說:“從主任,辛苦一天了,把我的事辦得這麽好,多少一點兒心意,千萬別見笑。”

    老混子說:“這不是瞎子戴眼鏡——多餘這一層嘛,雖然說有給支客人拿煙這個規矩,可是憑咱們哥兒們的交情根本用不著這個,你要非給不可,就等於小瞧兄弟了。”

    老麵瓜說:“以你的身份,這麽幫我忙乎,咋也不能讓你空手走哇!你要不收就是嫌乎少,我心裏更過意不去了。”

    老混子說:“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實在沒法推辭了,無論如何得給你這個麵子啊。”說著把煙全揣進兜裏。

    三個人又接著喝起來,一箱啤酒都成了空瓶,老混子和甄小摳肚子裏實在沒地方了,才算散席。老麵瓜送他倆往出走,老混子說:“你家平時好象窮得過不上手兒似的,沒想到幹貨沒少攢。全屯子滿算著,沒幾個有你這麽大的腰勁兒,不到一個月,嚌嚓哢嚓大房子蓋起來了,真是有尿不在喝涼水啊!今天的席也挺夠場麵。辦了這把漂亮事兒,全屯子人都得對你另眼看待了。“又拍拍甄小摳的肩膀說:”你這個人確實挺會來事兒,等我登基坐殿那天,保證給你安排個好窩兒。”甄小摳說:“我最樂意在你鞍前馬後效力,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管保處事兒隨你心。”

    老麵瓜恭恭敬敬的站在道邊,看他倆迴頭就擺劃手說:“慢走,走好。”直到他倆沒影兒了,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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