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苗快放完的時候,一輛小型客貨車開過來停在魚池邊上。老白和小任從車上下來,抬著一個紅底金字的大匾。他倆說書記鄉長在縣裏有緊事兒,讓他倆當代表,祝賀魚池開業。老白特別介紹說:“小任如今調到鄉政府工作,在土地所管事,以後就叫他任所長吧。”

    莊好漢笑道:“我對這小子太熟了,頭迴見麵就給我戴手扣子,接著還給我開皮。”小任也笑道:“這就叫不打不成交,你這家夥別沒良心,後來取證的時候我淨向著你說話,沒少給姚老狠紮針。沒有那碼事你能發跡嗎?應該好好謝謝我呀。”莊好漢說:“今天我就給你這位所長大人接風,咱們好好喝一頓。”

    這頓飯自然都是硬菜,三個人邊喝邊嘮,莊好漢問小任:“在派出所多牛啊,怎麽不幹了呢?”小任說:“在哪兒混有啥意思,一個月二百塊錢,去了隨禮沒啥餘桄。再說那是個臨時的,說不定哪天領導看我來氣,就打發迴家吃去了。現在畢竟是端上鐵飯碗,小名兒不濟叫國家幹部,共產黨不倒台子就得養活我,多昝死了才算拉倒。”

    莊好漢說:“其實派出所那地方挺有油水,外撈兒比工資多得多,平常抓賭翻出多少錢老天爺都整不出個準數兒,你們那幾個值勤民兵隨便往自個兜裏揣。著急著忙還能找人放局,哪天抽紅兒都能對付個千八百的。另外沒事找事罰點兒款,誰敢不交錢就抓起來塞進小黑屋裏,來說情的都得給你們甩錢,是關是放罰多罰少全憑你們一句話,在老百姓眼裏你們比鄉長都好使。”

    老白接過話頭說:“這話確實一點兒不假。我們到各村檢查,一盤大豆腐頂多再加盤炒雞蛋就把我們糊弄走了。你們一去都殺雞抹鴨子的,好煙好酒供著,村幹部遠接近送的,那些老百姓更嚇得躲挺老遠。我們講道理沒人聽,嘴唇子磨起泡也是白扯,你們喊一嗓子他們就哆哆嗦嗦的不知道咋好了,叫幹啥都馬溜兒的。我們談了半宿話,不如你們倆嘴巴。”

    莊好漢說:“人家有實權呐,看誰不順眼就收拾誰,一打二抓三罰款,沒地方伸冤告狀去。我哪天這個村長當膩味了,就到派出所當值勤民兵。”

    小任笑笑說:“你們光看著小媳婦抱孩子美,不知道肚子疼的那個難受勁兒。外行人瞅我們唿風喚雨隨便作妖,其實上邊都得有靠山,惹出事來得有人兜後路,撈著錢了得先給他們送點兒,逢年過節紅白喜事就更不用說了。不出血就會得箍眼障,他們說犯毛病了,這飯碗就吃到頭兒了。去了給他們進貢,自個還能剩多少?結果是殺人白鬧兩手血,整不好瞎忙乎一場,啥也沒攢下,說不上那天遇到茬子上,大概比姚老狠還慘。涼亭雖好,不是久留之地,正好趕上個機會,就勢改行了。”莊好漢哈哈大笑說:“別看你年輕,還真挺有道,一些拐骨事,比那些老社會油子吃得還透。佩服佩服。”說著三個人又幹了一杯。

    老白喝酒有個拉拉尿的毛病,出屋去倒他的水罐子。莊好漢看沒有礙嘴的了,就挺神秘的說:“這迴管土地,沒地方打食兒去了,光指著那點兒死工資,日子可不好過呀。”

    小任抿嘴一笑說:“咱們其實是隔行不隔理。你就知道村幹部折騰家底子能拿迴扣,不知道小雞不尿尿,都有自個的道兒。現在上邊越來越看重土地,各式各樣的文件左一個右一個往下發,支牙的地方成例些啦,這裏邊就能找竅門兒:一樣占用土地,這個文件說合理,那個文件說不行:這個文件說可以保留,那個文件說必須拆除。就連罰款也沒個準數,全看管事的啥意思了。你可別小瞧那些文件,說白了:限製當官的不如揩腚紙,嚇唬老百姓還真挺好使。順心眼子的,把天捅個窟窿,管事的說正好涼快涼快:瞅誰來氣,他在地裏踩個腳印也說他犯毛病,文件往出一亮來個十八貼乎,誰聽了都像真事似的,他告到中央都說不出理去。這麽整幾把人們就明白該咋辦了,還愁沒人給我送錢花嗎?”

    莊好漢聽得連連點頭,又問:“能幹上這角色,得花不少錢吧?”小任說:“要是換別人,花兩萬塊也撈不著這美事,我就犯上扯那個。縣政府辦公室曆主任你聽說過吧?那就是我親姐夫。他和牛縣長是純老鐵,倆人沒有不辦的事。現在他是土地局大局長了,我去熊他要個官兒當,他就給上邊打報告,說下邊土地所缺人。不幾天就批下來了,添了二十個編製,都是縣頭頭的三親六故,我是借光塞進來的。我姐夫最會整事兒,為了討好那些頭頭,說是搞什麽改革,把我們這幫人分到各鄉鎮土地所當所長,原來的那些老家夥全都脫袍退位。剛開始他們還鬧鬧吵吵的要炸刺兒,可是一打聽這幫人來頭全都鼠眯了,比剛上學的孩子還聽話,沒有一個敢吱聲的,都覺得能保住工資就算挺好,不砸飯碗就把他們樂夠嗆了。”

    這時老白迴來了,小任扯開話題:“都說人死如燈滅,這句話真應在了路路通身上。他活著的時候交下的那些大官,沒有一個到場的,就是黑道上幾個哥兒們給他張羅後事,其實也就是做個樣子給別人看看,讓大夥都知道他們講義氣,下完葬都閃邊了。所有花銷全是他小老婆掏的錢,她想得路路通的家產,不得不先扔點本錢。當時為了造聲勢,連求帶雇整去不少車,光有開車的沒有坐車的,沒辦法把打工的都整去湊人數裝麵子。散席了走得一幹二淨,連幫家屬擦眼淚的人都沒有。路路通一死啥事都露餡了:這小子活著的時候錢是沒少整,除了買通當官的,還養活好幾個小老婆,個個都有自個的樓房,裝修得像皇宮似的。最敗家的是這小子耍錢,上澳門去一趟就輸一百來萬。在外邊勒大脖子供不上他花,就到銀行貸款,他開的這些買賣實際都是銀行的錢。他廠子出的東西,拉到地方哢哢往哪兒一扔,他要多少錢就得給多少錢。別說還有東西在,就是他空手來要錢,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莊好漢問:“他那麽有本事,現在廠子咋讓人封了呢?”小任說:“這事我最知道底細:當官的看他死了,就想裝正經,表示和他沒關係,啥事都一推二六五,好象他們原來根本不認識似的。銀行管事的原來也得過他的好處,如今想洗清身兒,就向法院起訴追還貸款。錢是肯定給不上了,就把廠房啊設備呀這些東西扣押了頂帳,這樣上邊問起來他們好說話兒。”老白接過去說:“不瞞你們說,我外甥就是法警。以前法院那幫人一提起路路通都像夾尾巴狗似的,看他的車在哪停著都繞彎兒走。如今看路路通死了,他那些黑道上的哥兒們也不靠前,就都來章程了,扣押他財產的時候,不但把房子和東西都查封了,連他小老婆戴的鑽石項鏈都拽下來了。那娘兒們擱腦袋頂著牆,不是好聲的哭,這幫人沒瞅著似的起身就走。”

    正說著,一個五十左右歲的婦女騎自行車進院了,著急忙慌的進了屋。小任認得是老白媳婦,就笑著問:“大嫂咋這麽得閑,刮啥風把你吹這來了?”老白媳婦:“嗯哪”一聲,也顧不得和屋裏人打招唿,就朝老白喊道:“你還有心思喝酒呢,快迴家看看去吧,咱家小麗要自殺!”老白問道:“怎麽的,啥事這麽想不開?”老白媳婦高聲大嗓的說:“還腆臉說呢!平常吹吹乎乎的說你這老幹部在領導跟前怎麽吃香,這迴可倒好,小麗讓人家從玩具廠刷迴來了,大衛聽說這事不跟她處對象了,她覺得沒臉活,非要喝藥不可!”老白說:“我和關廠長是老酒友,他怎麽這麽不給麵子呢?”老白媳婦說:“我去問關廠長,他說這事是陰鄉長定的,他也說不上話。”

    老白張嘴就罵:“操他媽的,他們當頭兒的連貪帶摟,我閨女憑力氣掙錢都不行?太拿我不識數兒了!老虎不發威就當成病貓啦?他們以為那點破事兒我不知道呐:賣林地的錢整哪兒去了?兩個抽水站花多少錢,剩下那些揣誰兜裏去了?鑄造廠那麽大的房子,怎麽就賣了八萬?一戶三十元的綜合保險上繳多少,他姓陰的樓房是怎麽來的?有人說我作風不好,他比我還騷性!小裴怎麽叫陪一宿?咋當上的政府秘書?如果沒結紮,私孩子都得養活好幾個了!我明天就到紀委周他們的老底兒,看他們沾包兒不沾包兒!”

    莊好漢聽老白揭領導的短,就勸道:“算了算了,有啥事慢慢說,扯別的沒用,還是先迴家安慰安慰孩子去吧。”這時小任叫來開客貨車的司機,吩咐道:“你先把白主任送迴家,再來接我,車費給你加二十元。”老白還是罵不絕聲:“雜種操的,等著,我非折騰他們個好歹不可!”酒喝得太多了,上車的時候腦袋哐的一下撞到車門框上,他沒覺得疼,又罵道:“我豁出這腦袋不要了,也要和這幫王八犢子整個大頭小尾,不把他們幹掉蛋兒,我都和他們一個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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