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好漢的爺爺是有名的能人,他更應該在這前邊加個“大”字。屯裏人還在傳揚賣校舍賣村部的事,這邊新校舍已經開工了。

    一陣劈劈啪啪鞭炮響,莊好漢和那個叫金隊長的,一人拿一把鐵鍬,鍬把上還綁一朵紅花,挖一鍬土,擱在一個寫字的木牌子上,說是叫電雞還是電鴨子,老百姓整不明白那些文詞,就覺得挺有意思。旁邊還有一個挎黑匣子的,哢哢的給他們照相。

    不少老娘兒們和小孩在一邊看熱鬧,都說這迴蓋學校比幾年前那迴氣派多了,那迴搭把就開始幹活,啥響動也沒有,根本沒法和今天這個場麵比。再說那時候也就是幾台大馬車,現在是好幾台大汽車拉料,那個金隊長還坐著小轎車。那時候於仁和辛長好跟大夥一樣幹活,造得泥箍鉛球的。現在莊村長西服溜光,皮鞋鋥亮,左手夾著煙卷,右手一比劃一比劃的,那架式真象電影裏的大官,正在指揮著千軍萬馬,幹著翻天覆地的大事。那個金隊長戴著一副黑邊眼鏡,一看就挺了不起,走到哪兒手裏都拿著一卷圖紙,時常打開看看,讓那些工人照著幹。圖er上畫的寫的簡直和天書一樣,凡人看了都直迷糊。大夥都說新校舍肯定挺帶勁,將來孩子上學可享福了。還有幾個會溜須的,把事說得更神:莊村長到上邊一張嘴,上邊就答應白給蓋個新學校,不用屯裏人出工出錢,啥都擎現成的。他到上邊這麽吃香,老百姓當然跟著借光。意思是莊好漢在大坑村登基坐殿,就和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不差啥了。

    蓋房子的地方也整得神神道道的,讓老百姓眼暈——前邊豎著好幾個大牌子,上寫“施工重地,閑人免進”,四外圈兒撒了一溜白灰,算是界限,屯裏人誰也不許進去。莊好漢在大喇叭裏講了好幾遍,說誰要進圈兒裏就按偷房料處理。老混子眼睛瞪得炮子兒似的,看誰靠近就沒好聲叫喚,動不動祖宗三代的罵一通。

    隻有莊好漢時常在裏邊晃蕩,和金隊長嘮扯得特別對心思,有時候不知說什麽樂子事兒,倆人仰臉朝天笑起來。有時倆人鑽進小轎車就走,幹啥去誰也不知道。蓋房子用的東西也都是天黑後才拉來,簡直就象神仙用了小搬運的法術,屯裏人誰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整來的什麽寶貝,就看房子一個勁兒往起長,十多天的工夫,就上鐵皮房蓋了。那鐵皮日頭一照直晃眼睛,據說是日本原裝的進口貨,使幾輩子也壞不了。

    校舍快完工那天,金隊長對莊好漢說:“咱哥兒倆處了這些日子,我覺得你這人挺仗義,材料質量啊,活幹咋樣啊,從來不挑瘢眼。不象一般管事的,總是說這塊兒沒整好,那塊兒有毛病,其實就是想熊倆錢兒花。我這人有個怪脾氣:越跟我整事的我越不尿他,急眼了讓上邊說句話,他就兔子見老鷹似的,老老實實咬草根瞇著啦!象你這樣啥說道沒有的,我還真不虧待你,夠不夠厚兒你也品出來了。有人說什麽後會有期呀如何迴報啊,其實都是牙外話,那套都是糊弄小孩玩呢!現在就講究一把一利索,辦完事就算拉倒,找後帳絕對不好使。今天我實實惠惠請你喝頓散夥酒,以後誰求到誰跟前還能有一麵兒,能有這個意思就算夠哥兒們啦!”

    莊好漢看他把話說到家了,也不推辭,就上車坐下,問道:“上哪兒去呀?”金隊長說:“得找個隨心的地方。”莊好漢說:“就近就便到吸鐵石哪兒得了。”金隊長說:“她算是個什麽東西呀,有錢憑啥往哪兒送啊?”莊好漢笑道:“是不是人家不跟你扯,你才怨恨人家呀?聽說你包鄉政府樓房的時候就要琢磨那事兒,人家說啥也不幹。”金隊長聽了笑得前仰後合:“這娘兒們真能整景兒,好像她是什麽金枝玉葉似的!她賣口的時候,我都摟她八百個來迴了,玩膩了不想再往她身上搭錢,她才和別人說這事抬高她自個的身價。這些臭養漢老婆都會這一手兒,當完婊子立牌坊。不信你叫她脫光溜兒的驗驗:她左邊咂咂上有個黑痦子,右邊屁股蛋兒有塊青痣,差一點兒你把我眼睛摳出來當泡兒踩!我勸你最好別和她搭格,這娘兒們啥人都貼乎,一旦招上病可不是鬧著玩的,又遭罪又遭錢犯不上。”

    莊好漢讓金隊長這麽一說,也有點泄勁了,就隨著金隊長來到長河城最有名的群仙聚酒樓,找了一個單間坐下,要的酒菜都是高級的,一般人聽了名兒都饞得鼾砬子淌多長。倆人越喝越高興,越嘮越近便。莊好漢說:“我看三百六十行頂數你們搞工程的最掙錢,幹這一份活比我當十年村長的工資都多。”金隊長說:“你這麽說是真的不懂行啦!這年頭,搞工程,做買賣,啥也不如當官來錢快!上等官有人送到家,中等官自個伸手拿,下等官可哪兒亂劃拉。掛上官銜就等於栽下了搖錢樹,一晃那錢嘩嘩的,不費本不費力的,隻賺不賠,哪一行也比不起呀!”

    莊好漢笑道:“我不能到你兜裏搶啊,何必跟我連藏帶掖的?我認識的那幾個官,一年鉚大勁也就能整個萬八的外撈兒,累折褲衩帶兒也趕不上你呀!你這一把就能掙多少啊?我大荒兒給你估算一下:這房子總共給你二十萬,你使的磚呐木料啊都是從破房子上扒下來的,鐵皮水泥啥的都挑最賤買的,連工錢擱塊堆兒,往多說十萬足夠了,你掙一半還得帶拐灣兒呢!”金隊長苦笑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泥裏水裏瞎忙乎,結果差不多全都是替當官的趕網!想包工程必須先把說了算的買通好,不然笸籮那麽大雨點子也淋不到我身上。這幫小子才黑呢,他先給你估堆兒,約摸掙十萬的活,不給他送到五萬都不撒口兒。有什麽辦法呢?現在啥事都是當令的一句話,他順心眼子了,不該辦的事也給辦,還總能找出個好名堂:他不樂意,該辦的事也不給辦,沒等這頭張嘴呢,他那頭先封門了,都不容說下話,好像辦這事就犯天條了似的。要想讓他們點頭,男的得獻金,女的得獻身,不然跑折腿磨破嘴也是白扯!多少年就是這麽個鐵定的規矩,比什麽法律政策都好使。象我這樣的,送完錢還得隔三差五安排當令的,他喜歡哪口兒就得來哪口兒。就說管校舍這事的花局長吧,平常走道邁四方,說話打官腔,裝得可象共產黨了,其不知見著好娘兒們就現原形啦!這樣的就得給他找小姐,陪他唱歌跳舞睡覺。他好吃狗肉,請他喝酒的時候給他點一盤,逢年過節給他送兩條,多少錢的玩藝啊?把他答對樂嗬了,從哪兒都給我找迴來啦!這小子可酸性了,樂屁眼子的時候,又是秧歌又是戲的,許天許地的沒有不行的事兒。有點兒不遂心的地方,小臉兒抽搐得象幹巴桔子皮似的,夠十五個人看半拉月的了。如果他斜棱著眼睛找毛病,雞蛋裏都能挑出骨頭來,這活還有個幹嗎?另外象陰鄉長你們這樣的山神土地,不燒香上供,也免不了腦袋迷糊肚子疼!”金隊長說得有些動情了,一口喝幹了杯中酒。莊好漢也陪著喝下去,又把兩個酒杯滿上。

    金隊長接著說:“今天我是酒後吐真言了:給你五千你八成覺得不夠口兒,以為我掙了多少多,又不說實話,拿你不識數似的。你可以幫我算算:花局長哪兒連送帶請花了四萬大多,柳書記牽線搭橋我甩給他一萬,你和陰鄉長一人五千。完工後隻能給我十五萬,剩下的五萬年底才給,那時候還是不澆油不滑溜。其實我聽說那是上邊給的建規範化校舍補貼錢,說不上早讓他們整到哪百國去了,可是誰敢問這事啊?就得豁出去再給他們上炮兒,不然他們折個柳子就得支到驢年馬月,我就把本錢壓住啦!想整明白少說還得送五千吧?你扳手指頭算算,我還能純剩多少錢?”

    莊好漢笑道:“不到一個月的光景,掙個三萬四萬的不也挺好嗎?再加上給鄉政府蓋樓那把,夠一般人家活下半輩兒了,我這小樣兒的得多少年才能掙那些錢呐?”金隊長苦笑道:“家家都有難唱的曲兒,我現在是驢糞蛋子外邊光啊!有多大的進項就有多大的花銷,象我外邊掛著個有錢的幌子,那幫有權的看著像塊肥肉似的,都想上來啃兩口,不讓他們抹抹油嘴兒能行嗎?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紫泥,我不用細說你也明白咋迴事兒。管咋的咱還比老百姓強點兒,他們才是吃紫泥的蝦米,除了土裏刨食再沒別的能耐了。咱們總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莊好漢說:“都說人心高過天,做了皇帝想成仙。你現在大把貼子可勁兒掄,吃喝嫖賭隨便造,凡是活人能享受的你都照量照量,還總眼氣那些當官的呢!我要能混到你這個份兒上,活二年就死也算沒白托生一迴!”金隊長搖搖頭說:“你是隻看表麵,皇上也有鬧心事啊!你以為總看人家臉子的日子好過嗎?有人花著你玩著你又耍著你熊著你,你滿肚子是氣還得硬笑一個給他看看,這時候你是什麽心情啊?我難受的時候都沒心思活啦!實話告訴你:好騾子好馬踢一腳,我再也不想跟那幫王八犢子打交道了,得趕緊找個新路子,不能可這一門下注了!”莊好漢笑道:“你們包工頭都是轉軸子腦袋,知道見好就收,免得吃急了噎著。”金隊長說:“你以為我攢下多少多了呐?實不相瞞:幹我們這行的,玩的都是空手套白狼,拿公家錢掙公家錢,這錢下崽兒的時候算是剩下了,可也有把老母兒搭上的時候。就這麽左手進右手出,外邊門麵好象挺大,其實裏邊是個空殼。要是真攢下百八十萬的,誰還犯得上當這三孫子?話說白嘍,就象耍錢一樣,贏了還想再贏,輸的時候又想撈稍,結果伸手就撂不下了。我現在就是把攤子鋪得太大了,不圖獐麅野鹿,隻求細狗還家,真能剩個二三十萬夠我養老,我這個原先拎著斧子找活幹的小木匠也就知足了。”

    倆人又喝幹了一杯酒,金隊長打了個飽嗝說:“咱哥兒們處得挺厚誠,有個事我得裝把大明公,給你支一招:新校舍典禮的時候,你得好好準備,是露臉還是現眼全看那個場麵了。多少年才能有那麽一把機會呀,反正是麵打籮裏轉,花的都是老百姓的錢,不用你自個掏一分一文,有胭粉得往臉上擦呀!我們搞工程的講究貨賣一張皮,你們當幹部的也和這是一個理。”莊好漢笑道:“我說你詭謀眼子多,沒屈枉你吧?這個方子開得就是好!要不是你告訴我,我把腦袋憋兩瓣兒也想不出這高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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