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透了。一輛摩托車開進了莊好漢家,車上下來倆個人,一個是老混子,一個是範管教。

    莊好漢不忘前情,對範管教熱情招待。範管教拿來了現成的酒菜,大蘭又做了幾樣莊稼院口味,三個人就放開酒量喝上了。

    莊好漢感謝範管教在他落難時幫了大忙,範管教說:“我見過的人多了,頂數你最有鋼兒,死活不承認,更不咬老混子。就憑你這個講義氣的勁兒,我下輩子都交你,有啥事你隻管吭一聲,我豁出一頭兒來也給你辦。太大的我不敢說,起碼在牛縣長麵前說句話還好使。”莊好漢說:“兄弟我現在也算進了官場,往後有點啥馬高鐙短的,還得靠姐夫幫忙。”

    老混子心急口快:“姐夫這迴來是想買學校這座房子,如今你說了算,咱都是鐵哥兒們,無論如何都得成全這事兒!”莊好漢拍著胸脯說:“這事好辦,別說是公家房子,你就是要我這房子,我都不帶皺眉頭的。”範管教高興了:“我能交你這樣的朋友算是睜開眼睛了,來,咱哥兒們幹一個!”

    莊好漢喝下杯中酒,說:“為賣這房子,我和於仁好頓幹,他一氣之下跑到鄉政府告狀。吃了個卷沿兒還不甘心,又到縣裏找什麽書記,結果讓人攆迴來了,上股火在家趴窩呢,正好少個礙眼的,這事我咋定也沒人敢爭講。”範管教說:“你剛掌權,我也不能讓你太為難,多少錢得大致上能說得過去,不能讓別人抓住你毛病。”莊好漢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敢作敢為,可不像那倆個寶貝,腦瓜皮比卵子皮都薄,又怕上邊又怕老百姓的,那樣當官還有啥意思!”範管教說:“你能這樣讓我太佩服了,你說個價吧。”莊好漢說:“我專門和豐老六他們這些人打聽過,這房子是石頭打底,紅鬆到頂,前麵是磚,另外三麵的牆框都是穀草擰的拉和辮子。前年拆間壁牆,擱鍘刀都砍不開,整得相當結實。當時東西還便宜呢,花了七萬多,你看現在能值多少錢吧?”

    範管教說:“這房子已經蓋七八年了,折舊得扣除一半吧?咱哥兒倆的麵子怎麽也值一萬呐。我給你三萬也算過得去吧?”莊好漢說:“我在大廣播裏已經把五萬底價喊出去了,三萬恐怕不好交待呀!”老混子說:“你就是賣十萬,自個一分錢也撈不著,不如便宜點兒給姐夫得了,還能鬧個好裏好麵有情有義的。反正現在也沒買主,誰先交錢就歸誰唄!一個公家對個人的事,吃點虧算個啥,有咱哥兒倆在村上坐著,誰敢說出別的來?”

    範管教掏出一遝錢,全是嘎嘎新的“四老頭”,遞到莊好漢麵前,說:“這事全靠你操心費力了,錢不是一個人花的,姐夫多少有這麽點心意,你剛當村長哪塊兒都得用錢,就留著零花吧。”

    莊好漢站起來把錢推迴去,說:“姐夫這樣就是小瞧兄弟了,我落難的時候你怎麽幫我了?這事我認可村長不當了也得給你辦好,哪能用得著這個!”範管教也站起來說:“姐夫我頭一趟登門,這倆錢兒就算給你家我大侄子留個見麵禮,你嫌乎少是咋的?要是再見外,我起身就走,房子白給我也不要了。”老混子說:“咱哥兒們啥感情啊,雖說不是一個媽養活的,可是和親兄弟能差啥?錢誰花不一樣?你現在手頭不寬綽,姐夫有這個意思,你就別推辭了。”說著把那遝錢拿起來塞到莊好漢衣兜裏。

    送走範管教和老混子,莊好漢把那遝錢掏出來點了一遍:正好三千塊。不由得笑道:“真是鋸響就有沫,當上官幹上事就有人上趕著給送錢,不怪都說紗帽底下沒窮漢!這二年淨往出扔籽兒了,這下子總算見著迴頭錢了。”大蘭說:“看把你樂得那小樣!來得容易去得快,外財不富命窮人!不是好道兒來的,將來肯定也花不到好處!”莊好漢說:“這錢來得這麽容易,你喂一年豬也掙不來,怎麽還說那些喪氣話!”大蘭說:“我總覺得這麽下去不是啥好事,還是自個幹活掙的錢磁實。”莊好漢不再理她,躺在炕上兩腿一伸就打起了唿嚕。

    第二天上午,範管教開著一輛吉普車,還跟著兩個人,說要買校舍。莊好漢象根本不認識他們,連句打招唿的話都沒有,就開始侃價。爭講足有倆個時辰,最後定了三萬元,當時就交了錢寫了合同,那幾個人完事大吉,起身就走。

    十裏香剛接手當出納員,看一下子來了這些錢,雖然不是自個的,也覺得挺高興,笑咪咪的看著莊好漢,覺得他真像個幹大事的人。莊好漢讓她和小滕把錢存進銀行,正說著,一輛黑轎車停在村部門口,田老歪領著倆人進屋了,一個又高又棒,長著一臉連毛胡子,一個穿著黑西服,眼睛象要冒出來似的瞪瞪著,一看那樣兒就挺磣人。

    這幫人張嘴就要買校舍,莊好漢說已經賣了,誰想撬行也不趕趟了。田老歪不依不饒的說:“那是全屯子老百姓蓋的,你一個人憑啥說賣就賣,要賣就必須公開招標,你私捅絕對不好使!”大個子打開皮包說:“我們已經把錢帶來了,誰要當買主得先亮亮貨,原先不是說誰錢多賣給誰嗎,你那是說話還是放屁?”說著把一捆一捆的“四老頭”掏出來擺在桌子上說:“這房子我們非買不可!”

    莊好漢一看這幫人的派頭,平常的尿性勁兒全沒了,吭哧半天說:“我們已經簽合同了,啥事得講究個先來後到吧……。”話還沒說完,黑西服竄上去左右開弓給他兩個大嘴巴,罵道:“放你媽的臭狗屁!你那合同都不頂揩腚紙,再敢強嘴我就把你胰子摘出來!”莊好漢坐地傻了,嘴張著閉不上。黑西服擱二拇指頭點著他的腦瓜門兒說:“這房子我們要定了。誰想爭明天晌午就在這當麵鼓對麵鑼,把錢擺在桌子上比比厚兒,不服的讓他找路路通去!”

    這迴莊好漢可真上火了:沒想到出來這幾個愣哥半截腰插杠子,把自個的好事全攪了!看樣子來者不善,坐的轎車比滾地雷那台漂亮多了,指定是黑道上的人物,自個現在是惹不起躲不起,可是真跟範管教拉鉤了,自個怎麽坐蠟呢?他又想起了滾地雷,也許求他出頭就能把這幫人鎮住,隻要能把事擺平,認可把自個得的好處費都給他,也比這麽丟人現眼強。

    莊好漢打定主意,就到縣城去找滾地雷。看門的告訴他雷哥出去辦事,今天不一定能迴來。他就打電話,挺走運,一會就接通了。他先問好又報字號,說自個挨熊了,求雷哥給他出氣。滾地雷問他怎麽迴事,他就把黑西服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滾地雷問知不知道什麽來路,莊好漢說叫什麽路路通。滾地雷聲音大了起來:“你真他媽混蛋!以前我對你夠意思了,你反倒給臉往鼻子上抓撓!路路通是我道兒上的哥兒們,你跟他比連孫子輩都排不上,他讓你咋辦你必須照著辦,真支上我得幫他收拾你!”

    莊好漢鬧個倒憋氣,又說這房子範管教已經買下了,以為這個主兒在滾地雷哪兒能有麵子。沒想到滾地雷更火了:“你拿飯桶嚇唬一般老百姓八成好使,在我這他狗雞巴不頂!他原來不就是個看大門的嗎?靠媳婦巴結上了牛縣長,才混上那身狗皮,又弄個副所長當當!想蓋我們哥兒們,純粹是做夢呢!你趕緊把路路通安排明白,不然倒黴別怨我!”

    莊好漢蒙圈了,隻好去找範管教。範管教看他哭喪著臉,就問他怎麽迴事。聽他報出路路通的大名,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板著臉對他說:“你還報山報水的是什麽村長呢,那是小子嘴嗎?說完了就不算話呀?不如借給老娘兒們養活孩子得了!我已經交錢簽合同了,好處費也沒少給你,這房子就得歸我,到時候我就搬家!”莊好漢說:“昨天晚上你還說咱們比親兄弟還親,是過命的交情,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擋!如今出岔頭兒了,你就翻臉不認人了!這事我認死不反悔,可是路路通能讓這個開嗎?有能耐你跟他鬥去吧!”

    正說著,一個穿警服的跑過來說:“範所長,你的電話。”範管教沒好氣的說:“沒看正忙著呢嗎?你就說我不在這兒!”穿警服的說:“那人說話挺橫,讓你馬上跑步去接。”範管教電打了似的一哆嗦,二話沒說就放小跑奔辦公室去了。莊好漢知道再跟範管教說什麽也是白扯,就喪打悠魂的往出走。

    他剛到大門口,範管教從後麵攆上來,笑嘻嘻的往迴拽他:“你這個人咋這樣呢?你和老混子是替生換死的好哥兒們,咱倆姐夫小舅子鬧個笑話你就當真啦?迴來迴來,咱倆好好商量商量,得把這台戲唱下來呀!”莊好漢一看他這樣,知道有門兒,就趁機端架兒,一邊往出掙一邊說:“我一心一意為了你,反倒吃你的言語!我啥時候都得說話算數,寧肯豁出這條小命了,要殺要砍隨他們便!他們要房子和你折騰去,你把他們治服了我看著才樂呢!”範管教好說歹說把他勸迴屋,給他點著一棵煙,又說道:“我知道你都是為了姐夫好,如今事紮手了,我能看你的熱鬧嗎?認可掉腦袋也得賠著啊!不然咱哥兒們不是白處一迴了嗎?”莊好漢說:“眼下就有兩條道:一是硬挺著,他願咋的就咋的:二是把你錢還給你,好處費我本來不想要,一分不差給你退迴去,你也沒搭啥。房子讓給他,多賣點錢我還好說話。”

    範管教一勁兒晃蕩腦袋:“這兩條道都不行!我那錢是給你家的,再拿迴來不是等於羞臊我嗎?路路通哪兒如果你朝他多要錢,他得恨你也得恨我,早晚得找咱們的麻煩!”莊好漢說:“沒事都是小神仙,有事都是二五眼,就憑咱倆怎麽就憋不出個好招來呢!”範管教撓了一會腦袋,說:“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怕你不同意。”莊好漢說:“隻要能張過這個跟頭,把我賣了都行!”範管教說:“我看校舍就以原價讓給路路通,咱倆直接跟他說,他不但不記仇,還得挺高興。他買這房子肯定是做買賣,你們以後必然常打交道,你先給他個甜頭,給你自己留條後路,這樣你們不是能越處越厚嗎?”看莊好漢直點頭,他又接著說:“你要想成全我,就把村部賣給我,我還給你這個價錢,這樣我畢竟也算沒白忙乎一場,咱哥兒們麵子上也都過得去了。”莊好漢想了想說:“我剛當上村長,連個象樣的辦公地方都沒有,也顯不出威勢來呀?”範管教笑道:“包子有肉不在摺兒上,你把錢整到自個手才是真格的,憑你的能耐站在大道上說話誰敢不聽啊?再說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賣村部這錢,把新校舍蓋得大一點,村幹部挪過去辦公就行了唄。”莊好漢不由得心頭一亮:準備蓋新校舍的地方正靠近狗蹦子家,如果村部挪到哪辦公,和十裏香幹那事可就方便了。他不由得一拍大腿說:“行!我這人為朋友甘舍黃膘馬,兩肋插刀不嫌疼,就照你說的這麽辦!”

    倆人又合計今晚在群仙聚酒樓擺一桌,跟路路通賠禮道歉,把過來過去的話說開,免得他心裏係疙瘩。又求滾地雷給過個話兒。過一會滾地雷告訴他們:路路通挺給麵子,說好漢不打坐漢,答應今晚到場。倆人心裏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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