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麵瓜來到派出所的時候,莊好漢和顏紅正在打嘴仗。

    莊好漢說:“說來說去,你就是因為你家老母豬禍害別人苞米,我要罰你款,你不想掏錢,就擱這事訛我!”顏紅說:“根本沒有的事,你也敢瞎編呐,我家豬從來不出院,能禍害誰的苞米?更沒有要罰款那八宗事!我訛人咋沒訛張三李四呢,看你好欺負是咋的?公安一聽就能明白咋迴事,你當時眼睛那樣式的,眼瞅著就要把我摟到懷裏了,剛過一天你就不認帳啊?”莊好漢說:“我壓根沒跟你著麵兒,你脫褲子也訛不上!”顏紅說:“你真腆臉不嫌乎害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那副熊樣!長著二兩半沉家雀骨頭,整天撅撅個聞騷鼻子,就知道圍著那幾個娘兒們屁股後窮得瑟,管過什麽正經事啦?讓我脫褲子訛你,可真錯翻眼皮啦!你這樣連點人味都沒有的東西,瞅你一眼都惡心,還尋思別的美事兒呢!”

    勞有水截住話頭說:“你們這麽鬥口沒啥用,都舉舉自個的證據吧。”莊好漢說:“你問問她家養沒養老母豬,再派人看看我們屯東頭苞米地禍害啥樣,就知道我說的實不實啦!”顏紅說:“屯裏養老母豬的那麽多,怎麽就肯定是我家的,誰看著我家豬進地了?你要罰款都誰在跟前?”莊好漢說:“誰能跟在你家老母豬後邊當證人呐,你這不純粹硬強狡辨理嗎?”顏紅說:“你沒證人我有證人,你不說根本沒登我家門嗎?我拿剪子攆你的時候老麵瓜就碰上了,你想賴也賴不掉!”

    老麵瓜讓人領進屋來,他早就聽說這地方打人就像吃餡餅,不由得心裏直勁撲騰,他擱手捂著胸口窩兒,不敢抬臉看人。勞有水先給他講了一番大道理,他是瞎子抓蟈蟈——幹聽,對那些文詞一句也不懂。勞有水問他聽明白沒有,他就哼哈答應著。

    小任坐在一張桌子後邊,眼前放著一遝紙,手裏拿著一隻又粗又大的筆,問老麵瓜多大歲數了,家在哪兒住,念幾年書,有沒有前科,連是男是女都問了,好象老麵瓜是個外星人。一邊問還一邊在紙上記。老麵瓜從來沒見過這陣勢,心裏忽悠一下子,覺得這迴可不是打一頓的事,八成是再也迴不了自個家了。就聽勞有水說: “政策已經跟你交待明白了,亂說一氣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現在六隻眼睛到塊堆兒了,你說說前天晚上莊主任和顏紅的事吧!”老麵瓜說:“莊主任他們怎麽了,我不知道哇。”勞有水說:“顏紅說她拿剪子攆莊主任,你看著了嗎?”老麵瓜說:“我啥也沒看著,啥也不知道啊。”勞有水又問:“那你前天晚上幹什麽去了?”老麵瓜說:“我就知道幹活吃飯,別的什麽也沒幹呐。”勞有水說:“你這麽大歲數怎麽聽不懂人話呢?我是問你前天晚上看著莊主任和顏紅沒有?”老麵瓜看勞有水生氣了,不知如何是好,說:“我真的啥也沒看著,啥也不知道。”勞有水又問:“你說的都屬實嗎?” 老麵瓜緊忙點頭:“都實,都是實的,我從來不敢撒謊。”

    顏紅一下子蹦起來:“老耿大叔啊,你這人怎麽口不應心呢,這麽說可把我坑透啦!”老麵瓜愣眉愣眼的說:“我也沒說你啥壞話,誰也沒得罪,怎麽能坑你呢?”顏紅說:“前天半夜我攆莊好漢的時候,你明明看著了,要不是這樣燈滅我就滅!你不敢說公道話,我就沒地方說理去了!”老麵瓜搭拉下腦袋,臉紅脖子粗的,嘴唇哆嗦半天,說啥誰也沒聽著。

    勞有水咳嗽一聲說:“你這個告狀的怎麽連規距都不懂?非得逼著人家向著你說呀!他明明說了好幾遍啥都不知道,都已經落筆為蹤了,他要翻桄子就是犯法,必須得嚴肅處理!”又把臉轉向老麵瓜:“你自個說吧,反嘴不反嘴?”老麵瓜一看勞有水那個閃神兒,嚇得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連聲說:“不反,不反,你說咋好就咋好。” 勞有水對小任說:“給他念一遍,讓他簽字畫押。”

    顏紅跳著腳哭:“老耿大叔啊,你是個老實厚道人,怎麽也這麽喪良心呐!”她指著莊好漢的鼻子說:“你敢指著日頭起誓嗎,前天晚上你是怎麽說的怎麽做的?咱倆誰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劈!吃飯噎死,出門讓車一下壓死!”勞有水說:“事已經整明白了,起誓發願沒啥用,我們人民警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看你是個婦女,抱著孩子哭哭咧咧也挺難,不追究你誣告就算便宜你了!

    派出所就這麽稀裏糊塗結了案。顏紅不服,到縣公安局上告。

    一個刀條臉的女警察出來跟她說話,聽她提起莊好漢的大名,覺得腦瓜仁子疼,想擱幾句話就把她支走,就說道:“你得拿出新證據,我們才能給你再查,就是真象你說的那樣,也夠不上多大的罪,頂多定個調戲婦女,拘留幾天教育教育。”顏紅說:“哪管把他抓起來一天,也能證明誰是誰非。”刀條臉說:“你說抓人我們就抓啊,啥都得聽你的嗎?”顏紅說:“這麽大的事也不能白拉倒啊!”刀條臉笑道:“不拉倒還得包你倆錢兒是咋的!這事我經著過多了,蒼蠅不叮沒縫的雞蛋,他不找別人怎麽專門找你呢?順心眼子的時候比倆口子還親性,翻臉了就反口說是強奸,其不知越抹越黑。”顏紅急了:“你這是怎麽說話呢?我跟莊好漢不清楚是咋的?長耳朵到大坑屯打聽打聽去,他莊好漢是不是最能跑騷?我是不是黑子紅瓤?你憑什麽硬把我倆拽到一塊兒,這不是埋汰人嗎?”

    刀條臉說:“照你這麽說還得給你立個貞節牌呐!沒等我把話說明白你先來脾氣了,我還真不跟你扯這個了呢,你願意上哪告就上哪兒告去吧!”

    顏紅憋了一肚子氣,又告到地區。地區說還得迴本地解決。她又跑到省裏,告狀的人特多,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孩子餓得直叫喚,她也急得直哭。等了老半天才來了一個梳著波浪式卷發的婦女,聽她把事兒說完,不由得笑了起來:“我以為什麽天塌地陷的大事呢,鬧了半天是上炕還沒上成!這也值得跑到省裏來告狀?都象你這樣,我們再有一萬個幹部也忙不過來呀。”當時給她開了一個條子,讓她迴地區複查。地區推給縣公安局,縣公安局還是原來的說法。

    撲撲騰騰兩個多月,懷裏抱個吃奶孩子,哭道來哭道去的,最後也沒整出個甜酸來。顏紅多少日子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瘦了一圈,小臉兒和地皮一個色兒。老母豬和豬羔子沒人經管,全糟損了。她男人聽信兒迴來了,倆口子合計來合計去也沒個好主意,覺得這麽清不清渾不渾的,好說不好聽,沒法在屯裏呆了,更不想再看著莊好漢,最後隻好打掉牙往肚子裏咽,全家搬到別的地方,暗氣暗憋是啥滋味,隻有他們倆口子知道。

    莊好漢像沒有那麽迴事似的,照樣腰板拔溜直當他的莊主任。還時常趁人多的時候賣口:“那個騷娘兒們,想讓我背黑鍋!搬走算她撿著了,不然非跟她算這筆帳不可,他家倒黴的日子在後頭呢!”

    屯裏人更懼怕他了,看他往相好的家裏去,都關門閉戶的,恨不得扯著眉毛蓋眼睛。有時他經意往人多的地方湊,可是那些人本來七嘴八舌嘮得挺來勁兒,看著他都不吱聲了。起初他覺得挺美——這可真是一鳥進林,百鳥壓音,證明我有多大的威勢!可是細尋思又覺得不對味:這幫人是不是輿論我搞破鞋的事呢?一來氣他就罵雜兒,可是誰也不搭茬,鬧得他自個也沒趣。後來他幹脆不和這幫人扯片欄了,專門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到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找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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