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經過新築的一段平坦大道,一路上鳳尾森森,香塵細細,隻是人煙稀少,林子裏一座棕黑色的小木屋,是警察局分所,窗裏伸出一隻竹竿,吊在樹上,晾著印度巡捕的紅色頭巾。那滿坑滿穀的淵淵綠樹,深一叢,淺一叢,太陽底下,鴉雀無聲,偶爾撥剌作響,是采柴的人鑽過了。從樵夫頭上望下去,有那蝦灰色的小小的香港城,有海又有天,青山綠水,觀之不足,看之有餘。霓喜卻把一方素綢手帕搭在臉上,擋住了眼睛,道:“把臉曬得黑炭似的。迴去人家不認得我了。”又鬧樹枝子抓亂了頭發,嗔那轎夫不看著點兒走,又把鬢邊掖著的花摘了下來道:“好烈的日頭,曬了這麽會子,就幹得像茶裏的茉莉。”梅臘妮道:“你急什麽?到了那兒,要一籃也有。”另一個姑子插嘴道:“我們那兒的怕是日本茉莉罷?黃的,沒這個香。”又一個姑子道;“我們便沒有,米耳先生那邊有,也是一樣。”梅臘妮道:“多半他們家沒人在,說是上莫幹山避暑去了。”霓喜伸直了兩條腿,偏著頭端詳她自己的腳,道:“一雙新鞋,才上腳,就給踩髒了,育嬰堂裏那些孩子,一個個野馬似的,你們也不管管他!”又道:“下迴做鞋,鞋口上不鑲這金辮子了,怪剌剌的!”


    米耳先生這座房子,歸了梅臘妮,便成了廟產,因此修道院裏撥了兩個姑子在此看守,聽見梅臘妮一眾人等來到,迎了出來,笑道:“把轎子打發迴去罷,今兒個就在這兒住一宿,沒什麽吃的,雞蛋乳酪卻都是現成。”梅臘妮道:“我們也帶了火腿熏肉,吃雖夠吃了,還是迴去的好,明兒一早有神甫來做禮拜,聖壇上是我輪值呢,隻怕趕不及。”姑子們道:


    “夜晚下山,恐有不便。”霓喜道:“路上有巡警,還怕什麽?”


    姑子們笑道:“奶奶你不知道,為了防強盜,駐紮了些印度巡捕,這現在我們又得防著印度巡捕了!”


    眾人把一個年紀最大的英國尼姑鐵烈絲往裏攙。鐵烈絲個子小而肥,白包頭底下露出一張燥紅臉,一對實心的藍眼珠子。如果洋娃娃也有老的一天,老了之後便是那模樣。別墅裏養的狗躥到人身上來,鐵烈絲是英國人,卻用法文叱喝道:“走開!走開!”那狗並不理會,鐵烈絲便用法文咒罵起來。有個年輕的姑子笑道:“您老是跟它說法文!”鐵烈絲直著眼望著她道:“它又不通人性,它怎麽懂得英國話?”小尼與花匠抿著嘴笑,被梅臘妮瞅了一眼,方才不敢出聲。


    那鐵烈絲已是不中用了,梅臘妮正在壯年有為的時候,胖大身材,刀眉笑眼,八麵玲瓏,領著霓喜看房子,果然精致,一色方磚鋪地,綠粉牆,金花雪地磁罩洋燈,竹屏竹,也有兩副仿古劈竹對聯匾額;家具雖是雜湊的,卻也齊全。霓喜讚不絕口。


    鐵烈絲一到便催開飯,幾個中國姑子上灶去了,外國姑子們便坐在廳堂裏等候。吃過了,鐵烈絲睡午覺去了,梅臘妮取出一副紙牌來,大家鬥牌消遣,霓喜卻鬧著要到園子裏去看看。梅臘妮笑道:“也沒見你——路上怕曬黑,這又不怕了。”霓喜站在通花園的玻璃門口,取出一麵銅腳鏡子,斜倚著門框,攏攏頭發,摘摘眉毛,剔剔牙齒,左照右照,鐿子上反映出的白閃閃的陽光,隻在隔壁人家的玻璃窗上霍霍轉。


    轉得沒意思了,把孩子抱過來叼著嘴和他說話,扮著鬼臉,一聲唿哨,把孩子嚇得哭了,又道:“莫哭,莫哭,唱出戲你聽!”


    曼聲唱起廣東戲來。姑子們笑道:“倫家奶奶倒真是難得,吹彈歌唱,當家立計,樣樣都精。”梅臘妮問道:“你有個幹妹妹在九如坊新戲院,是跟她學的罷?聽這聲口,就像個內行。”


    霓喜帶笑隻管唱下去,並不答理。唱完了一節,把那陰涼的鏡子合在孩子嘴上,彎下腰去叫道:“啵啵啵啵啵,”教那孩子向鏡子上吐唾沫,又道:“冷罷?好冷,好冷,凍壞我的乖寶寶了!”說著,渾身大大的哆嗦了一陣。孩子笑了,她也笑了,丟下了孩子,混到人叢裏來玩牌。


    玩到日色西斜,鐵烈絲起身,又催著吃點心,吃了整整一個時辰,看看黑上來了,眾人方才到花園裏換一換空氣。一眾尼僧都是黑衣黑裙,頭戴白翅飛鳶帽,在黃昏中像一朵朵巨大的白蝴蝶花,花心露出一點臉來。惟有霓喜一人梳著時式的裘頭,用一把梳子高高卷起頂心的頭發,下麵垂著月牙式的前劉海,連著長長的水鬢;身穿粉紅杭紡衫褲,滾著金辮子;雖不曾纏過腳,一似站不穩,隻往人身上靠。勾肩搭背起過一棵蛋黃花樹——那蛋黃花白瓣黃心,酷肖削了殼的雞子,以此得名——霓喜見一朵采一朵,聚了一大把,順手便向草窠裏一拋。見了木瓜樹,又要吃木瓜。梅臘妮雙手護住那赤地飛霜的癭瘤似的果子,笑道:“還早呢,等熟了,一定請你吃。”


    霓喜扯下一片葉子在自己下頜上蘇蘇搔著,斜著眼笑道:


    “一年四季滿街賣的東西,什麽希罕?我看它,熟是沒熟,大也不會再大了。”


    正說著,牆上一個人探了一探頭,是隔壁的花匠,向這邊的花匠招唿道:“阿金哥,勞駕接一接,我們米耳先生給梅臘妮師太送了一罐子雞湯來。”梅臘妮忙道:“折死我了,又勞米耳先生費心。早知你們老爺在家,早就來拜訪了。”那堵牆是沿著土岡子砌的,綠累累滿披著爬藤。那邊的花匠立在高處,授過一隻洋瓷罐。阿金搬梯子上去接過來,牆頭築著矮矮的一帶黃粉欄杆,米耳先生背倚著欄杆,正在指揮著小廝們搬花盆子。梅臘妮起先沒看見他,及至看清楚了,連忙招唿。米耳先生掉轉身向這邊遙遙地點了個頭道:“你好呀,梅臘妮師太?”那米耳先生是個官,更兼是個中國地方的外國官,自是氣度不凡,胡須像一隻小黃鳥,張開翅膀托住了鼻子,鼻子便像一座山似的隔開了雙目,唯恐左右兩眼瞪人瞪慣了,對翻白眼,有傷和氣。頭頂已是禿了,然而要知道他是禿頭,必得繞到他後麵去方才得知,隻因他下頦仰得太高了。


    當下梅臘妮笑道:“米耳太太跟兩位小姐都避暑去了?”米耳先生應了一聲。梅臘妮笑道:“米耳先生,真虧你,一個人在家,也不出去逛逛。”米耳先生道:“衙門裏沒放假。”梅臘妮道:“衙門裏沒放假,太太跟前放了假啊!”米耳先生微微一笑道:“梅師父,原來你這麽壞!”霓喜忍不住,大著膽子插嘴道:“你以為尼姑都是好的麽?你去做一年尼姑試試,就知道了。”她這兩句英文,雖是文法比眾不同一點,而且摻雜著廣東話,米耳先生卻聽懂了,便道:“我不是女人,怎麽能做尼姑呢?”霓喜笑道:“做一年和尚,也是一樣。做了神甫,就免不了要常常的向修道院裏跑。”米耳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架著鼻子的黃胡子向上一聳一聳,差點兒把鼻子掀到腦後去了。從此也就忘了翻白眼,和顏悅色的向梅臘妮道:“這一位的英文說得真不錯。”梅臘妮道:“她家現開著香港數一數二的綢緞店,專做上等人的生意,怎不說得一口的好英文?”米耳先生道:“哦,怪道呢!”梅臘妮便介紹道:“米耳先生,倫姆健太太。”米耳先生背負著手,略略彎了彎腰。霓喜到了這個時候,卻又扭過身去,不甚理會,隻顧摘下一片檸檬葉,揉搓出汁來,窩在手心裏,湊上去深深嗅著。


    隻聽那米耳先生向梅臘妮說道:“我要央你一件事。”梅臘妮問什麽事。米耳先生道:“我太太不在家,廚子沒了管頭,菜做得一天不如一天。你過來指點指點他,行不行?”梅臘妮一心要逞能,便道:“有什麽不行的?米耳先生,你沒吃過我做的葡萄牙雜燴罷?管教你換換口味。”米耳先生道:“好極了。時候也不早了,就請過來罷。就在我這兒吃晚飯。沒的請你的,你自己款待自己罷。”又道:“還有倫姆健太太,也請過來。你也沒吃過梅臘妮師太做的葡萄牙雜燴罷?不能不嚐嚐。”說著,有仆歐過來迴話,米耳先生向這邊點了個頭,背過身去,說話間便走開了。


    梅臘妮自是胸中雪亮。若是尋常的老爺太太有點私情事,讓她分擔點幹係,她倒也不甚介意。霓喜若能與雅赫雅白頭到老,梅臘妮手裏捏著她這把柄,以後告幫起來,不怕她不有求必應,要一奉十。可是看情形,雅赫雅與霓喜是決不會長久的。一旦拆散了,雅赫雅總難免有幾分割舍不下,那時尋根究底,將往事盡情抖擻出來,不說霓喜的不是,卻怪到牽線人身上來,也是人之常情。梅臘妮是斷斷不肯得罪雅赫雅的,因此大費躊躇。看霓喜時,隻是笑吟吟的。扯扯衣襟,扭過身去看看鞋後跟兒,仿佛是要決定要踐約的樣子。梅臘妮沒奈何,咳嗽了一聲道:“你也高興去走走?”霓喜笑道:


    “就知道你還燒得一手的好菜!今兒吃到嘴,還是沾了人的光!”


    梅臘妮道:“我們要去就得去了。”當下叮嚀眾尼僧一番,便喚花匠點上燈籠相送,三人分花拂柳,繞道向米耳先生家走來。門首早有西崽迎著,在前引導。黑影裏咻咻跑出幾條狼狗,被西崽一頓吆喝,旁邊走出人來將狗拴了去了。米耳先生換了晚餐服在客室裏等候著。一到,便送上三杯雪梨酒來。梅臘妮吃了,自到廚房裏照料去了。這裏米耳先生與霓喜一句生,兩句熟,然而談不上兩句話,梅臘妮卻又走了迴來,隻說廚子一切全都明白,不消在旁監督。米耳先生知道梅臘妮存心防著他們,一時也不便支開她去。


    筵席上吃的是葡萄酒。散了席,迴到客室裏來喝咖啡,又換上一杯威士忌。霓喜笑道:“怎麽來了這一會兒,就沒斷過酒?”米耳先生道:“我們英國人吃酒是按著時候的,再沒錯。”


    霓喜笑道:“那麽,什麽時候你們不吃酒呢?”米耳先生想了一想道:“早飯以前我是立下了規矩,一滴也不入口的。”


    他吩咐西崽把鋼琴上古銅燭台上的一排白蠟燭一齊點上了,向梅臘妮笑道:“我們來點音樂罷。好久沒聽見你彈琴,想必比前越發長進了。”梅臘妮少不得謙遜一番。米耳先生道:


    “別客氣了。我那大女兒就是你一手教出來的。”梅臘妮背向著他們坐在琴凳上彈將起來。米耳先生特地點了一支冗長的三四折樂曲,自己便與霓喜坐在一張沙發上。那牆上嵌著烏木格子的古英國式的廳堂在燭光中像一幅黯淡的銅圖,隻有玻璃瓶裏的幾朵朱紅的康乃馨,仿佛是濃濃的著了色,那紅色在昏黃的照片上直凸出來。


    霓喜伸手弄著花,米耳先生便伸過手臂去兜住她的腰,又是捏,又是掐。霓喜躲閃不迭。米耳先生便解釋道:“不然我也不知道你是天生的細腰。西洋女人的腰是用鋼條跟鯨魚骨硬束出來的。細雖細,像鐵打的一般。”霓喜並不理睬他,隻將兩臂緊緊環抱著自己的腰。米耳先生便去拉她的手,她將手抄在短襖的衣襟下,他的手也跟過來。霓喜忍著笑正在撐拒,忽然低聲叫道,“咦?我的戒指呢?”米耳先生道:“怎麽?


    戒指丟了?”霓喜道:“吃了水果在玻璃盅裏洗手的時候我褪了下來攥在手心裏的,都是你這麽一攪糊,準是溜到沙發墊子底下去了。”便伸手到那寶藍絲絨沙發裏去掏摸。米耳先生道:“讓我來。”他一隻手撳在她這邊的沙發上,一隻手伸到她那邊沙發縫裏,把她扣在他兩臂之間,雖是皺著眉聚精會神地尋戒指,躬著腰,一張酒氣醺醺的臉隻管往她臉上湊。霓喜偏過臉去向後讓著,隻對他橫眼睛,又朝梅臘妮努嘴兒。


    米耳先生道:“找到了。你拿什麽謝我?”霓喜更不多言,劈手奪了過來,一看不覺啊呀了一聲,輕輕地道:“這算什麽?”


    她托在手上的戒指,是一隻獨粒的紅寶石,有指甲大。他在她一旁坐下,道:“可別再丟了。再丟了可不給你找了。”霓喜小聲道:“我那隻是翠玉的。”米耳先生道:“你倒不放大方些,說:以後你在椅子縫裏找到了,你自己留下做個紀念罷。”


    霓喜瞟了他一眼道:“憑什麽我要跟你換一個戴?再說,也談不上換不換呀,我那一個還不一定找得到找不到呢。”米耳先生道:“隻要有,是不會找不到的。隻要有。”說著,笑了。他看準了她是故意地哄他,霓喜心裏也有數,便撅著嘴把戒指撂了過來道:“不行,我隻要我自己的。”米耳先生笑道:“你為什麽不說你的是金剛鑽的呢?”霓喜恨得咬牙切齒,一時也分辯不過來。這時候恰巧梅臘妮接連地迴了兩次頭,米耳先生還待要親手替她戴上戒指,霓喜恐被人看見了,更落了個痕跡,想了一想,還是自己套上了,似有如無的,淡淡將手擱在一邊。


    梅臘妮奏完了這支曲子便要告辭:道:“明兒還得一早就趕迴去當值呢,倫姆健太太家裏也有事,誤不得的。”米耳先生留不住,隻得送了出來,差人打燈籠照路,二人帶著幾分酒意,踏月迴來。梅臘妮與霓喜做一房歇宿,一夜也沒睡穩,不時起來看視,疑心生暗鬼,隻覺得間壁牆頭上似乎有燈籠影子晃動。次日絕早起身。便風急火急地催著眾人收拾下山。


    竹轎經過米耳先生門首,米耳先生帶著兩隻狗立在千尋石級上,吹著口哨同她們打了個招唿,一隻狗潑剌剌跑了下來,又被米耳先生喚了上去。尼姑們在那裏大聲道別,霓喜隻將眼皮撩了他一下,什麽也沒說。黃粉欄杆上密密排列著無數的烏藍砌花盆,像一隊甲蟲,順著欄杆往上爬,盆裏栽的是西洋種的小紅花。


    米耳先生那隻戒指,霓喜不敢戴在手上,用絲絛拴了,吊在頸裏,襯衫底下。轎子一搖晃,那有棱的寶石便在她心窩上一鬆一貼,像個紅指甲,抓得人心癢癢的,不由得要笑出來。她現在知道了,做人做了個女人,就得做個規矩的女人,規矩的女人偶爾放肆一點,便有尋常的壞女人夢想不到的好處可得。


    霓喜立誌要成為一個有身份的太太。嫁丈夫嫁到雅赫雅,年輕漂亮,會做生意,還有甚不足處?雖不是正頭夫妻,她替他養了兩個孩子了。是梅臘妮的話:她“把得家定”,他待要往哪裏跑?他隻說她不是好出身,上不得台盤,他如何知道,連米耳先生那樣會拿架子的一個官,一樣也和她平起平坐,有說有笑的?米耳先生開起玩笑來有些不知輕重,可是當著她丈夫,那是決不至於的。她既會應酬米耳先生,怎見得她應酬不了雅赫結識的那些買賣人?久後他方才知道她也是個膀臂。


    霓喜一路尋思,轎子業已下山。梅臘妮吩咐一眾尼僧先迴修道院去,自己卻待護送霓喜母子迴家。霓喜說了聲不勞相送,梅臘妮道:“送送不打緊。你說你孩子做衣裳多下來一塊天藍軟緞,正好與我們的一個小聖母像裁件披風,今兒便尋出來與我帶去罷。”霓喜點頭答應。


    轎子看看走入鬧市,傾斜的青石阪上被魚販子桶裏的水衝得又腥又粘又滑。街兩邊夾峙著影沉沉的石柱,頭上是陽台,底下是人行道,來往的都是些短打的黑衣人。窮人是黑色的;窮人的孩子,窮人的糖果,窮人的紙紮風車與鬢邊的花卻是最鮮亮的紅綠——再紅的紅與他們那粉紅一比也失了一色,那粉紅裏仿佛下了毒。


    雅赫雅的綢緞店在這嘈雜的地方還數它最嘈雜,大鑼大鼓從早敲到晚,招徠顧客。店堂裏掛著彩球,慶祝它這裏的永久的新年。黑洞洞的櫃台裏閃著一匹一匹堆積如山的印度絲帛的寶光。通內進的小門,門上吊著油汙的平金玉色緞大紅裏子的門簾,如同舞台的上場門。門頭上懸著金框鏡子,鏡子上五彩堆花,描出一隻畫眉站在桃花枝上,題著“開張誌喜”幾個水鑽字,還有上下款。


    雅赫雅恰巧在櫃台上翻閱新送來的花邊樣本,與梅臘妮寒暄了幾句。霓喜心中未嚐不防著梅臘妮在雅赫雅跟前搬嘴,因有意的在樓下延挨著,無奈兩個孩子一個要溺尿,一個要喂奶,霓喜隻得隨同女傭上樓照看,就手給梅臘妮找那塊零頭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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