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恍惚之間,他似乎產生了錯覺,他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深淵之下,有牛的鳴叫之聲。他知道那是什麽聲音,不是別的,是那條黑龍,因為這裏離裏山太近了,所以他總是會有這樣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或許是因為這條路太過難走,他的體感時間被無限拉長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這一條小路上行駛了很久很久,或許他在這上麵已經行駛了一天,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個星期,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他一輩子都在這個橋上,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所有關於山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妄想,是他在這條路上做的一個夢,他一直開著這個好像永遠都到達不了終點的車,載著關毅,載著一車的東西,開向那個不知道是哪裏的終點。這樣的想法隻是一瞬間產生的,很快就會被他自己壓下去,但這種想法產生的那一瞬,他卻會有種玄妙的感覺,好像悟到了什麽,對什麽玄之又玄的東西有了更甚一層次的理解,但當他仔細去思考的時候,那些東西又都被他忘記了。模模糊糊的,隻記得他看見了誰掛在一棵樹上,鮮血淋漓。灰色的霧氣正在一點點變淡,這是關毅先發現的。他在發現這一信息之後,並沒有高興,而是眉頭微微擰著,看向窗外,說道:“霧是不是散了?”丁睦在發現自己正在深淵之上開車後就開始全神貫注,並不去在意霧氣,而隻是關心前路,生怕一個不對,就給倆人都帶到底下,和很多人一樣成了山內幽魂。他聽到關毅問出這句話後,瞄了一眼旁邊的霧氣,又收迴眼睛,盯著前方,點頭說道:“確實是霧淡了,不知道是咋迴事兒,興許快到地方了,你先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他並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隻是心裏略有些不踏實,他從醒過來之後心裏就有點壓得慌,後來看到那些促著霧氣定向移動的飛狼子,就更不得勁了。有什麽在催促著他們去往哪個地方,但他們不能拒絕,不可以迴頭,因為下麵就是無底深淵。跌落下去,會不會立刻死他不知道,但是一定很慘。直到最後的時候,他才想著,這個時候,他的心裏可能已經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有預判了,但是這個時候他並不知道前麵有什麽事情在等著他,所以他的心情還算穩定。“這路,有點不對勁。”關毅沒有睡覺,而是探了探身子,往外麵觀察著,“我看到了一棵樹。”丁睦眼裏隻有路,所以他對這一事實有些驚訝,說道:“什麽樣的樹?是那個?”“那個”指的是山裏僅此一棵,別無分家的長生樹。“我沒見過,但是……鐵枝銅蓋銀樹幹,血實旁邊肚膛開,這一字不差。”關毅眼尖,看見了樹冠上掛著的東西。丁睦沒法想象那是一種什麽樣子,但是很快,他就不需要想象了,因為他很快就看見了這棵樹。怎麽說呢,這個場景,和他手機裏無故出現的那個叫“十夜陰山”的軟件圖標上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黑色的山頂上有一棵參天巨樹,蜿蜒的路纏繞在山間由遠處通往鐵枝銅蓋的樹。給這個軟件畫圖標的設計師一定是個簡約的寫實派畫家。簡單明了,讓人一眼就記得住,而且,不說相似吧,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他的眼睛加成則讓他更加清晰地看見了樹上掛著的東西。血紅色的果實,開膛破肚的人,還有……一條被鎖鏈鎖住的、鱗片破損的、黑色的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龍。在這之前,無論他設想過多少次,無論他聽過多少次,甚至到現在,他從迴憶裏迴想多少次黑龍的樣貌,都比不得現在親眼看見來的真實。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在這樣的生物麵前,說什麽來形容這個生物,都隻會顯得語言無比蒼白,就算是世界上掌握詞匯量最多的作家來看這條黑龍,他也隻能在它的麵前發出一聲驚歎,除此之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盡管這條黑龍經過了長時間的折磨,鐵鏈的捆縛,變得虛弱而滿身傷痕,它也依然不失自己的尊嚴和傲氣。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地看著這條曾經隻在神話故事裏出現過的生物。不用辨認,便能從它的身體上看見它身體強健時的姿態和力量。龍,不愧是集萬物之長而存在的圖騰,美麗和強大在這條黑龍的身上被顯示得淋漓盡致,哪怕它現在是一個“犯人”。一切語言在看見它的真身時,都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隻留下讚歎和對它傷痕的惋惜。第442章 深淵之下他們的車開到了山上,當他們下車,毫不掩飾地看見這條黑龍的時候,它還在睡覺。眼睛一動不動,安詳地閉著,睡著,鼻間吹出的氣體悠長,頭上僅剩下的一隻角因為那龍息的吹動而簌簌地掉著碎葉子和樹枝。這龍隻有一隻角,另一隻角在關毅的手上。那角斷裂的口子正一點點地溢散著金色的光,照亮了附近的一些地方,又像灰燼一樣,隨著飄得越來越遠而逐漸熄滅,失去光亮。這點流光讓這個可怖的地方在某些角度上看起來和普通的、飛著螢火蟲的森林一樣,安詳靜謐。如果忽略那些被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開膛破肚的屍體和這條被鎖鏈鎖住的巨大的黑龍的話,這一切的確很美。安靜,空幽,細碎的金色流光吹向樹梢,緩緩熄滅在樹枝之上。是凡世不可多得的美景。但沒有人可以忽略那些東西。關毅讓丁睦拿好了刀,和他一起,背著刀匣,慢慢地靠近那棵樹,遠離了他倆的車子,走向那條沉睡的龍。它現在還很安靜。兩人沒有特別靠近它,而是慢慢停在了離它不遠的較安全的位置上,防止它突然醒來利用這裏的東西攻擊,但這個位置,已經離他們的車很遠了要想跑迴去,也需要很久。這棵縛著黑龍的樹高大,入雲,站立在一片焦黑色的空地上,聳立在這光禿禿的山頂上,旁邊隻有一口石砌的井,沒有花,沒有草。下麵的樹枝上掛著沒有了血肉的白骨,上麵的鐵條上粘著血紅色的像是人頭一樣大的果實,中間的一片被清開的地方捆縛著那條給予了他們極大震撼的黑龍。那鎖鏈不知是什麽做的,緊緊地鎖在黑龍已經露出白骨的鎖骨上,不讓它愈合,叫它一滴一滴地滴著血,頗有種普羅米修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