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僅僅是因為封印的關係而對丁焉有所不同,那他早就該在刀身染血、封印解除之後,扭頭就走,就算之後他為了“報答”解除封印的恩情,也該在丁焉現在能下地可以自主行動的時候離開才對,不該留那麽久。那他究竟是因為什麽而對丁焉特殊對待呢?他莫名感覺自己忘記了些什麽東西,但他忘記的東西是什麽?因為這個青年,他似乎變了很多。可是……關乾蹲下身,手扒著床邊,和床上躺著的人平視,眼珠黑而明亮,和之前那樣血霧繚繞的感覺完全不同。他看著這人逐漸變得忐忑的表情,終於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東西瞞著我?”“我、我、我……”丁焉本來想搖頭,但看著那雙眼,卻怎麽都提不起搖頭的勁,他想問老刀,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國師,你還知不知道那個國師長什麽樣子,你還能不能想起來那個國師曾經和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不敢問,甚至不敢提起,那樣一段迴憶,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一場夢,他不明白自己那段時光到底是不是偷來的,他不能分辨那個和關乾共度了那麽久的人是不是自己,他恐懼,他怕一張嘴,問出來的答案全是“不記得”、“不清楚”、“不是你”。或許那真的是他受到老刀一片刀片的影響而生造出來的夢。記得的人隻有他自己。隻有他一個人。“我在這一年裏,做了一個夢。”丁焉說道。老刀歪了歪頭,試探地問道:“夢?”“對。”丁焉迴答,“在那個夢裏,我變成了宣國的國師,阿焉。”“阿焉?”關乾慢慢地叫出了這個名字,好像將這兩個字放在齒間咀嚼、品味。丁焉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因為一個人叫另一個像極了他的名字的名字時而感到怦然,這個認知讓他覺得羞恥,他搖了搖頭,把那點感情驅散,試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講出這樣一個故事。阿焉死了,他代替了阿焉,和年少時的關乾共度長約半年的時光。“那個時候你身上的刀鞘還在,和現在相隔數百年。”他說道,“我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我確實、做了這樣一個夢。”他覺得自己現在像極了一個戰敗者,硬撐著,想要保全自己的體麵。他不敢抬頭,說完了話,就縮迴了被子裏,不再出頭。“我確實缺少了一部分記憶。”關乾斟酌著,說道,“一把刀隻有在它刀鞘刀身刀柄完好尚存的時候,才是一把完整的刀,隻有這個時候,我才有完整的記憶,但是,我原來的刀鞘已經被熔了打了另一把刀,所以這一段記憶,我隻能模糊地記得一些,我沒辦法隻通過這麽一些零散的碎片判斷那國師是不是你,但我想,能讓我專門找地方承載記憶的人,或許比較特殊。”丁焉縮在被子裏不出頭,一動也不動。關乾怕他被憋壞了生了病,強行伸手把他挖了出來,可卻沒能掰開丁焉擋住臉的手。他可以使用蠻力把那手指掰開,但他沒有,他怕傷了丁焉那細瘦的手指,所以有些不知所措,隻好任這人保持原狀。“我原來的那把刀鞘雖然已經不在了,原來的記憶也已經缺失,但是我現在的刀鞘,還在。”他嚐試著用別的方式安撫這隻把自己卷成一團的“蠶蛹”,“原來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不再清晰了,但是我將來所有的記憶,都會是你的。”“你問我為什麽唯獨對你不同,這問題我無法迴答,因為我並不懂我對你是在哪裏有特殊性,我、我不明白。”關乾皺眉,頭一次覺得有些頭疼。他感覺不到自己對丁焉的哪些行為特殊,他覺得自己所有的行為都是正常的。他覺得他本就該如此。如果這樣的行為讓這人覺得難受,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從什麽地方改正,他第一次感覺出了自己的情緒和平時的不同。丁焉很久都沒有說話,久得讓人覺得他已經睡著了。關乾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突然聽見了這人悶悶的聲音:“你知道為什麽我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嗎?”老刀疑問:“為什麽?”“你認為,村民和我是不同的,對嗎?”青年悄悄露出一隻眼瞄他。“村民和你當然不同。”關乾理所當然地迴答。他甚至還沒能意識到自己的意思,隻是遵循本能。“可是天下沒有誰和誰有什麽不同之處。”丁焉能摸到,自己的臉現在很燙,“我和你,和村民,和知州、巡撫,和官宦、王子,都沒有什麽不同。”他看到老刀臉上露出質疑神色,製止了他繼續說話的念頭,自己說道:“能分辨出不同的,隻有你的感情,你的心。”老刀不知道什麽是感情,那就讓他教他,讓他做他的老師。“你想說你不知道什麽是感情,但你的心明白。”丁焉說著說著,就把手從臉上移了下來,“當你不懂的時候,你就把他們都當成我。”“孩子對母親來說重要至極,重要得好像你和你的法力——不對,怎麽說呢?孩子對於母親來說,是不可分離的,如果孩子受傷,母親會心急如焚,同理,母親對於孩子來說也是如此,這樣就是感情,不光母親和孩子,還有丈夫和妻子,父親和子女,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分親疏,”丁焉說道,“比之較淺的,就是朋友之間的感情,這種重要,就好像你和你的刀鞘,天下相似的刀和刀鞘有很多,但隻有刀知道,誰是它的刀鞘。”“你和刀鞘之間的那種聯係,就和朋友之間的感情一樣,我和村民之間的感情,雖然不是朋友,但算得上是同族,我們都是人,所以會對人類遭受的痛苦和磨難感同身受,怎麽理解呢?就是,有人受傷的時候,我會把那種痛苦放在我身上去理解他的痛苦,這樣我產生的同情,就是感情的一種,所以,因為我們都是人,如果村民生病了,我看到的時候,會感覺自己也生了病,會感到難受,因為我會感同身受。”他努力地用自己的語言去解釋什麽是感情,或許並不準確,卻能讓關乾漸漸明白。“我明白了。”關乾點頭,他想了想,說道:“今天那個婦人之所以那麽生氣,是因為她的孩子受了傷,生了病,就好像你之前受傷的時候,我會很……焦急。”他抬頭看丁焉,想知道自己用的這個詞對不對。青年鼓勵點頭,笑道:“你這個詞用的是對的。”他們又進行了一係列的類比,讓關乾明白了為什麽村民生病的時候丁焉會難過。雖然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丁焉依舊認為他自己是人類。他明白了一部分,但是仍然認為人類不是不可以被用來施咒的“工具”,可他知道如果這麽說,眼前的人又會不高興,所以聰明地閉了嘴。第361章 界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