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聲不吭,默默的炒著菜。

    晚餐的氣氛理所當然的有點凝滯,連歐雨聲也不說話了,吃完飯,他就告辭了。這種時候,容不得風花雪月了。

    她洗了個澡,躺在床上腦子裏演電影似的迴憶著今天的情景,父親老了許多,母親也是。

    不知她長大了沒有?

    昏昏沉沉的她有點想睡去,卻被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驚醒了。扭頭看向床頭櫃,黑暗中,手機一閃一閃的發著幽幽的藍光。

    她伸過手去拿了過來。

    用手背拭了下眼睛,她看向銀屏,當來電顯示的人名跳進她眼眶的時候,她從被窩裏一下豎了起來。

    按了接聽鍵,她便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

    “葉楓!”

    隻要我在

    話筒裏傳來葉楓輕聲的唿叫,用他特有的尾音腔調:“小星……”她聽著,竟有兩秒不能說出話來,然後才喊:“這一個多月你死哪去了?”

    葉楓輕輕的笑,仿佛她的責問是他所有快樂的源泉,這一個多月你死哪去了?她在喊著問他,她在意他的消失,是這樣嗎?

    他答:“我去了上海。”

    夏小星追問:“你沒看見我給你發的短信啊?”

    “看見了。”

    她不放過他:“那為什麽到今天才給我打電話?”

    一時沒有聲音,沉寂許久,才聽他說:“小星,對不起,我怕一打電話,聽見你的聲音,就忍不住要迴c市。我在這邊……不能夠迴來。”她真的在意他的消失,可是,他也是真的……真的,不能夠迴來。他的聲音有點悲涼。

    夏小星握著手機,屏住氣,半天沒說話,良久才開口:“你是言情片的男主角嗎?幹嗎打個電話還這麽悲悲戚戚的,你不會是還眼含著熱淚吧?”

    長久的寂靜無聲,葉楓在那邊不說話,手機裏隻有空茫茫的迴聲,她卻忽然像看見他:在某個空間裏,舉著電話,凝視著窗外,對著不在眼前的她,不能言語。

    他總是忘掉她已是別人的老婆。

    “葉楓!”她喊他。

    卻聽到一個女聲,在電話那端的背景裏,隱隱約約的飄入她耳中:“歡迎光臨……要幾杯?……什麽口味……甜的還是鹹的?”她掀開被子就下了床,一隻手去拿衣服,一邊問:“葉楓,你在哪?”

    他終於說話:“我一個多

    小時前下的飛機,現在在c市。”

    她抓著毛衣,找著領口:“你等我一下,我去趟衛生間,十分鍾以後你再給我打過來。”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把毛衣往頭上一套,她穿了褲子,罩了件大衣就出了門,臨走沒忘了把手機握在手裏,下到三樓,聽見母親追到門邊在問:“小星,這麽晚你去哪?”

    她迴一句:“我就迴來。”

    一路小跑著她向北門外去。

    冬天的夜晚,總有些薄薄的霧氣,淡蒙蒙的路燈一照,更添了蕭瑟的寒意。她一路跑,一路看見自己嘴裏唿出的白氣,像煙子,順著她耳根飄向後方。

    街頭的快車攔住了她的去路,似乎夜越黑,車就跑的越快,這個城市沒有停止的時候,霓虹總是等到了太陽才肯熄滅,她看著街對麵的“永和豆漿店”,它門口有盞清亮的白燈。

    好不容易前方紅燈,車流總算有了一個斷檔,她跑過馬路。

    推開豆漿店的紅框玻璃門,意外的明亮晃了下她的眼。已是深夜,店裏沒幾個客人,戴著粉紅帽子的服務生對她說:“歡迎光臨。”她像沒聽見,隻看向一個人。

    那人正盯著手機,聽見聲響,扭過頭來。

    微微一愣,他就說:“小星……”眼裏就有星芒濺出,仿佛是驚喜,還不敢相信,嘴咧了一下,想笑,卻一時不能笑出來。

    她走向他,語氣兇巴巴的:“下了飛機不迴家,你跑這裏來做什麽?!”

    葉楓站起來,終於對她綻出笑容:“我來喝豆漿啊。”他說,眼裏是無法描繪的情深。

    她生氣,說的話就不客氣:“喝你的頭啊!你也不怕晚上會尿床!”店裏很安靜,幾乎人人都聽見她的聲音,眼睛都向這邊看過來。

    葉楓靜靜的望著她,夏小星感覺到會發生些什麽,也許一開始她就已知道。

    她已躲不開了。

    葉楓伸手抱住了她。

    就在那樣的地方,空氣中氤氳著豆漿的香氣,黃黃暖暖的光照著他們,身旁是穿黃衣服的服務生,七八雙目光的注視下,他用力的抱住了她。

    聽不見心跳,那全是騙人的,隔著厚厚的冬衣,怎麽可能聽得到心髒的跳動聲?也沒有血脈流淌的“咕咕”聲,那也是寫文的人拿來賺噱頭的,如果真的能聽到,那隻怕也是患了很高的高血壓罷了。

    隻有緊緊擁抱的手臂,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隻為了抱她一下。違背了自己的承諾,他說他不要抱她,也不要親她,那隻是他抱不到她,也親不到她,如果能夠了,他又怎麽能不抱她,不親她?!

    掩耳盜鈴而已。

    隔了這麽多年,過去了那麽長久,仿佛已煎熬了幾輩子,他以為他永不會有機會,也永遠等不到那天,那麽多的關山水月之後,他終於第一次抱到了她。

    心髒又開始疼,隻要見到她就開始疼,所以表哥才帶他去了上海,遠離有她的地方。可是,如果不能心痛,感受不到那種活著的悸動,那麽多活五年,或者十年,又和死去有什麽區別?

    他把臉貼在她耳側,聞著她發上的香氣,淡淡的清雅氣息,夏小星的氣息,一陣陣沁入他心扉,他不敢用力的聞,怕以後再聞不到,他會永遠走不出這一刻。

    他沒忘記這一抱隻是偷來的,她是別人的,並不屬於他。

    所以,他說:“小星……對不起……”顫抖著,身體和心都顫抖著。

    眼簾上蒙了層淡淡的白,他不能讓她看見,抬頭之前,他必須忍迴去。

    不能不放開了。他抱了她也許五秒,也許,半生。

    他鬆開了手臂,抬起臉望著夏小星,他笑,孩子似地笑,像偷吃到糖的饞嘴孩子,唇上猶有甜味,母親在責罵他,他卻一臉的滿足和幸福。

    夏小星抬起腳踢了他一下,不重,可也是一腳:“你想找死啊!”她說著,她沒有推開葉楓,靜靜地,直到他鬆開她。

    踢完她想起來,急忙低頭去看,她每次喜歡起右腳,剛剛又踢在了葉楓的左腿上,他說過,這腿是受過傷的。

    她抬起頭:“疼不疼?”知道問的是廢話,他怎麽會說疼,給他機會躲,他都不躲的。

    果然葉楓笑著說:“不疼!”

    兩人這時才察覺整個店裏的人都在看他們,一個服務生在她進門的時候就跟著她,此刻就站在他們身邊,眼睛直愣愣的,像看電影似的看著他們。

    想來這種情景是不多見的,這裏不是機場,也不是車站,這裏隻是一家專營小點的豆漿鋪子,此時卻在上演久別重逢似的八點檔愛情戲碼。

    在外人的眼裏,他們或許是這樣的吧,匆匆趕來的女生,和意外見到心上人的男生。

    兩人走出豆漿店,掃掉身後一堆好奇的目光。

    街上有冬夜的寒氣,密密匝匝的圍堵過來,冷風拂麵,一切都

    迴到原來;站在街邊等車,滾滾的車輪,更是把不真實的夢境撕得粉碎。

    他送她迴家,路上說:“我看到新聞了,你爸被判了十六年。”

    他和夏小星的父親也有一麵之緣。當初他在她家樓下被雨淋了一夜,是夏文強帶人把他送去的醫院,他讓他的手下去替他辦留院查看手續,然後站在病床邊對他說:“我隻有這一個女兒,你是個不錯的孩子,要是我還有一個女兒,我倒是願意把她嫁給你,可是,這已經不可能了。年輕人,想開點吧,他們半個月前就拿了結婚證了,明天的婚禮,隻是一個過場。你要是願意出了,我可以幫一下你的忙。”

    所以他才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之內去了法了。

    那時候,他真的放棄了,在法了的頭兩年,他以為,沒有她,有別的女人他也可以過完這一生。

    可是,終究是他以為,心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

    冷冷的夜風吹在他臉上,小區路邊有矮矮的灌木,濕重的霧氣裏,他眼睫上沾了露水,每段和夏小星在一起的時間都像是假的,仿佛又是夢裏,冬夜的十一點半,他在送她迴家。

    夏小星“嗯”了一聲:“消息這麽快啊,下午五點才出的判決結果。”

    他迴答:“當然了,現在是網絡時代。”

    在法了,他每天都在搜尋與她有關的新聞,搜不到她,他就搜夏文強,歐雨聲,在這些與她有關聯的人身上,他尋找著她的蛛絲馬跡,因此夏文強一出事,他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兩人無聲的走路,隔了片刻,夏小星說:“我把許青蘭的錢還給她了,因為借錢給我,她和陳凱鬧了矛盾……陳凱那個人,你也知道一點,為了這件事,他對許青蘭動了手。”她感到內疚,因為事情的起因是她,她隻後悔不該向許青蘭借錢,最後她補了一句,“我問歐雨聲要的錢,還給了她。”

    葉楓扭頭看向她:“你們和好了?”

    她頓一下:“不算徹底和好,他正在追我。”說出這幾個字她自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對著葉楓笑,“可笑吧,結婚三年的老公現在在追我。”

    葉楓卻沒有笑,也沒有說話。

    她自己繼續說下去:“可他到現在都不願說一句我喜歡你。”她停一秒,“隻是喜歡,不是我愛你,也那麽難說嗎?”

    已到了她家的樓下,兩人麵對麵站住:“我一嫁給他,就告訴他我愛他,你也是,喜歡我就告訴我,為什麽歐雨

    聲就做不到?”她望著葉楓,自嘲的笑,“肯定是沒你我這樣愛的深,當然就說不出口,對不對?”

    葉楓接住她的話:“小星,你知道我很愛你?”

    她一呆,葉楓接著說,“既然你知道我很愛你,那你就別用歐雨聲的錢來還我,可不可以?”他願意她這一輩子都還不清,那樣,他們兩之間就有一個扯不脫的關係,然後,夏小星就不能忘記他,總會想起他。

    夏小星怔了一下:“我可能很快就可以還你五十萬。我爸給我留了一套房子,就是那個女人住的,上次你和我去過的地方,那個房子的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已經對那個女人說了,讓她搬出去,我會把房子委托給中介公司處理。賣了那房子,我就可以還你一大半的錢了。”

    葉楓的神情漸漸變了,似乎一下變成了成熟男人的樣子:“你沒有去找他們吧?”

    夏小星搖搖頭:“沒有,就打了電話,今天我爸庭審,那女人也去了,正巧碰見,我當麵對她說了一下。”

    葉楓一臉嚴肅的望著她,口氣很嚴峻:“你不要單獨去找他們,要去就叫上我,那個男人不是個好人。”

    夏小星見他又這樣說,再想想那男人的嘴臉,就點頭答應了:“好,要去我就告訴你。”抬眼看一眼樓上,她跟他告別,“我進去了,你才下飛機,也趕緊迴家吧。”

    葉楓點點頭。

    她轉身向樓道走去,邁出兩步又迴過身:“葉楓!”她叫。

    葉楓原地站著望著她,她說:“以後去哪一定要說一聲,除非你不想要你的九十萬了。”

    她沒有說,要不我上哪找你啊,這是明顯的牽掛語言,她不能這樣直白的對葉楓表達。

    葉楓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從嘴角開始,一點點蔓延,直至越來越大,布滿一張臉。他聽見自己說:“好!隻要我在,我去哪都讓你知道。”

    隻要我在,我去哪都讓你知道。

    夏小星!

    隻要我在!

    這一夜,夏小星睡得比預期的好,葉楓的突然迴歸,減輕了父親被判刑十六年所帶來的沉重。早上,她的心情基本已調適迴正常,隻是母親還寡言少語。

    她無法安慰母親。父親出事,最難過的是母親,即使被父親傷害,那種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三十多年夫妻情分,卻是根深蒂固的。

    走出家門她去上班,公汽站照例站著幾十個等車

    的人。她在人群中站著,她要搭乘的車久久不來,慢慢的,她轉頭望向身後的“永和豆漿店”。店門口間或有人進出,玻璃門窗擦得蹭亮,早上的陽光照在上麵,有點反光,隔了十來米距離,裏麵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一輛車開了過來,是她要搭乘的,她卻沒有上,反向身後走去。

    她有種感覺,她想去證實一下。

    繞過綠化帶,隻走了一半,她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葉楓從店裏走了出來,她的預感落實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想來是看見她走過來,知道會被抓,不如自己走出來。

    她皺起眉,咬著牙:“你想幹嗎?跟蹤我嗎?”

    葉楓停了會才迴答:“……就今天,明天就不會了,昨天天太黑,我沒有看清你。”

    夏小星瞪著他:“現在看清了嗎?看見我臉上寫的字沒有,討厭!看完了我要上班去了,以後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無聊了?”

    葉楓笑,溫柔的看住她:“好。”他輕輕的說。

    夏小星咬了下唇,轉身迴了公汽站。

    車來了,她上車,站在車上臉朝著街對麵,她再沒迴一下頭。

    隻是,葉楓怎麽會真的不再見她。

    幾天後,她從廣告公司下班,一走出電梯,就在一樓的大廳裏看見了他。

    遠遠的隻看見門旁的報欄前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清清瘦瘦的影子,有點出塵的氣息,俊雅到了極致,她以為自己神經過敏了,把滿天下這樣的身影都看成了那個追著她跑的人,走近一點,她試著叫了聲“葉楓”,他轉過頭來,就用一雙幹淨的眸子看著她,嘴裏輕聲喚她:

    “小星……”

    她做夢似的站住,因為,他渺無音訊的一個多月裏,有兩次,她就是這樣看見他的。

    他在等她,等她叫他。

    他來到她麵前,告訴她,他也在這個樓裏上班了,有家專做進出口的外貿公司聘用了他,以後,他可以每天陪著她等迴家的公汽了。

    她望著他說不出話。

    旁邊是大廈裏三三兩兩下班的人潮,過了許久,她才說:“葉楓,你算了吧,別纏著我了。我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跟歐雨聲迴家,他買了個房子,已經裝修好了,我會搬進去跟他住。”她覺得自己在夢囈,因為睡夢裏,她也在這樣勸他。

    葉楓看著她,眼神

    淒涼,帶著絕望。

    “我不纏你,我隻陪你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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