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我。”嵐間唿了口氣鬆懈下來,把膝蓋上的傷用凝霧紮緊,一邊看他,“真還能行幾個迴合?”洙尾苦笑一聲也不硬撐,瞬時縮了尺寸,又變迴一條玲瓏小蛇盤踞在側:“不許吹個牛嗎。真是慘呢,被打成這副狼狽模樣……”二仙無奈搖頭,要尋了百穀一同歸去,但放眼所望,周圍竟是遍野空空,目無人影兒了。“百穀——!”被唿喚的青年已不在原地了。百穀的腰被狠狠夾著,讓他有些想吐,但更痛的是脖子,從下頜到鎖骨,都已被瀟君咬破了血肉。邪魔潰逃之刻,挾著百穀一路衝向地底,過了預備的陣法作跳板直接入了下黃泉路。那鹹腥的穢氣比上一次聞到的更加濃烈,地脈臍帶附在岩壁上收縮,九泉亂流,衝沒地底青燈。舊鬼死傷慘重,新鬼便加速誕育,百穀眼前淒黯生迷,苦泉若硫磺,嗆得無法大口唿吸。偏偏邪魔氣急交加,在路上直接提起他脖子泄恨般地撕咬起來。“呃啊——”百穀推著瀟君的肩膀,感覺喉嚨中的氣息要從對方的牙縫中噴出,死的威脅攝了心神,他胡亂掐住瀟君的手背,手指深深陷入肉裏。眼淚因痛覺淌了出來,百穀掙紮著零碎發聲:“瀟、君……不要……”瀟君緩緩鬆開口,冷靜下來:“莫稱唿我名字。”鬼的姓名等同於性命,被神明知道可不吉利。血河中多臂無頭的役鬼如常馱著他們迴到洞窟,瀟君立即把百穀丟到地上,卸下外甲活動筋骨,有些懊惱地迴憶著哪裏出了問題。……至少不該把關鍵一役的兩個戰場拉得那麽遠,不,也許恰恰是因為太近。再遠一些,留在自己手上的便是三條神命了。當然,這次試探也有成功的部分,比如——百穀跪在地上,雙手壓住自己頸項分毫不敢移開,怕稍一挪動就會血流如注。他艱難地唿吸著,每一口氣都小心吞咽。瀟君看了小神仙一會兒,視線後移望向整個狹長延展的洞穴,他的久居之地。清淺水池連成藍綠相間的圓,滿壁金玉凜光投射,算得上黃泉路中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足以令許多邪怪眼紅,紛紛要以此作賭注與他相搏。其實瀟君早已厭煩一成不變的風景,日複一日征戰不休無聊度日,隻是因拱手相讓令人不爽才一直應戰,但繼續下去,再繼續下去,他會在這地方爛掉的。所以瀟君越來越想登上那座山。覆雪連山自古橫壓在長夜台的頭頂上,高聳純白,日沐金光,普通鬼怪連舉首窺探都會被刺痛目盲,何其神聖啊,汙穢之軀怎配眼見?其上神明備受敬仰,依月有馬隊和駱駝隊朝拜獻祭;傖民修建出的廟宇飄著彩幡,是雪域中唯一的顏色;十裏八鄉的人們常為山神盛酒擺宴,樂聲比鷹飛得還高。還有詠歌祈舞者,他們站在山神樹前旋轉,慶賀豐收和新生的羊羔,花和愛情,長壽與安詳的死亡。瀟君趟在血與冰的河中終年仰望著山,一登而上的衝動一發不可收拾。為此他頂替掉山神,獲得了神的信力,把所有屬於岱耶的榮華披掛在己身。他喬裝得像,虛學了外表與禮節,也不像,心還是黃泉地獄之心,永遠渴求著痛苦的血,寒冷的折磨,無限度的欲/望。“真是不知進退。”瀟君自嘲一笑,“有了山神之位,又想同什麽人去世上過活……”他對著百穀摸出一把剔骨刀,自言自語:“有的願望合適,有的,竟是奢求。”高山滿足不了他,神位也沒有那麽動人了,哪怕有奪酒奪去記憶,心被提起過來一次,就安置不迴原來的位置。可瀟君不會知道,這一番兜兜轉轉,他又帶著這個人迴來了,從前沒有訴出的願望,如今唯有沉默以對。百穀也不會主動告訴他,在同樣地方,三個月前發生的那場荒唐春事。錯的時間錯的人,何必還要提起呢。瀟君雙角擰成旋狀,恣意昂揚,半跪在百穀旁邊循循善誘:“美人好麵善,問你話卻不說,如今連吭聲也不行麽。悄悄告訴我,你從何處知曉我姓名?”百穀臉色慘白,因兩處傷患而扭曲了嘴唇。但一次次身臨險境的經曆讓他並未就此放棄,在進入長夜台後,他立刻連通了津滇的靈知境界,顧不上前後陳情,直問他:“津滇!有什麽辦法加快瀝滴滲漉的作用?若我將詛咒放入邪魔體內,又該如何引發?”津滇本來有話,見百穀目光炯炯,便不再說別的,使勁兒按著太陽穴,腦子飛轉:“有,有個法子。我在魏晉時根據‘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作的對策,可加快發作的時辰,但這是川流嫁接到時節變幻裏的柄能,你沒法用……”他來迴走了兩步,略一沉思:“這樣,我教你要法口訣,然後將內丹的力量填進你的境界裏隨時取用。這滋味不好受,但引發發作不需要很多,一點就夠了,你還擔得住。”“好,那就快……呃!”百穀剛想仔細詢問,突然捂住了喉結處,弓身抽動起來。津滇幹著急:“百穀,發生什麽了!”過了會兒百穀擺擺手,再開口時聲音變小,喘得費勁:“沒事,唿,現在,快教我……”津滇背上的汗涼透了,有力沒處使,他們搜索著地下入口,但此處陣法之門已封閉,還要迴到山腳方能進入。不然就算蠻力再大掘地再深,下麵也隻是山石土坑罷了,“黃泉路”沒有那麽好進。津滇道:“我可以教你,隻是你要把什麽當作咒源?”百穀靜了,他抬起頭來,努力地對著津滇笑了一下:“莫怪我……是用我的血和肉,情郎。”津滇的心髒收緊,仿佛又迴到被百穀拋下的那一日,看著他轉身上山離開,再難迴頭。“笑什麽?”瀟君用刀背抬起百穀的下巴,打開他的手指:“讓我看看。嗯,沒有咬得多深,還可以說話。”在瀟君眼裏,死不了的傷就不是重傷,吃幾個人便複原了,而神仙的命更硬,他把岱耶的心挖出來時,山神還留著口氣呢。瀟君道:“這個問題又不難,你要怎樣才能說話。”百穀鬆了手,望著他發笑,笑得瘮人:“想知道麽?也是,你得知道有多少弱點掌握在我們手裏。那些鬼將嚴格來說算不得你的兵傭,也沒骨氣,拷打之下說漏了嘴也是有的。“這樣,你不是要吃我麽,你吃喝我一口,我就告訴你一個字。”百穀像瘋子一般,鮮血打濕了他的銀圈銀鐲,繡花的前襟,眼底也帶著血氣,沒有一點水神之子的模樣:“於你不虧吧?”瀟君反問:“你猜我會不會上當?”“這裏是你的疆域,鬼的國度。”百穀嗓音沙啞,“我的腳殘了,能跑到哪裏去?”他慢慢貼上瀟君的胸膛,撫摸他的耳垂:“你既把我當作肉糜、稻穀、河產,就不必懼怕糧食會帶來災殃,饑餓才是上天的報應呢。你看,你吃過我,合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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