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穀小口吞熱水,機敏道:“你是教我教得灰心,故意跑了吧?”“怎能?有人對你虎視眈眈,我走也走不放心。他若來了,你可不要受他離間。”麵對杉彌饞了些醋味的敵意,百穀別扭起來:“哎,說這個幹嘛,不會的……”百穀托著腮,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下意識地在地上畫出好些圈圈。在修習的最初幾日,還有津滇陪伴,一同教授口訣。但黎水沿岸的患禍更繁,在撤去山神名號後,更多人轉來禱念河伯之名,這就變得身不由己。津滇必須立即出去,隔上七八日才返迴一次。後來迴來後也隻是找嵐間幫手,問問百穀突破的情況,稍作提點,沒多時又聽見了誰的求救唿聲,匆匆走了。他是把這裏當成旅店了嗎,他像個客人。百穀心裏不高興,也沒資格說什麽,不樂意給他示好。甚至覺得津滇就是要故意吊著自己,一會兒要走,一會兒要留,一會兒半走半留,這是用什麽手段呢?他活了那麽久,手段也是多的!他像在等自己主動,哼,才不去呢,當初剛見麵就急著抱歡,那股勁兒上哪了,必是不願看自己滿麵愁容,換找別人春風得意了。不……其實不在意他找什麽人,走了就是走了,沒了他,自己過的不也挺好?百穀心裏乏悶,像有人用牛筋抽他,告訴他一點也不好,而嵐間教課更是乏味。“天道天道,你可知‘道’的具象是什麽?”“不知……”“是我們。”嵐間壓根沒指望百穀會答,用他那副沒有起伏的聲調和冷淡的表情照本宣科:“是浩蕩高德。而德的本意,是萬物其理,再解理,是萬物本性。理,正也,德,善也,道,承其上,順其心。所以脫去凡骨,以心煉魂,並入天道……”若不是霧野之神從外麵帶迴幾隻可愛水虎養著,百穀能隨時撫摸它們油亮順滑的皮毛,他就要睡過去了。“……由此看來,單單隻求長壽不老於天地有何益處?是人之短見罷了。真享萬古無疆後,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再談,你覺得是神通廣大者居高位,還是德行具足者居高位?”百穀順口:“德行……”嵐間:“不錯,求道是伊始,行道是遠途,有德才可積累善功。眾仙本無地位之別,但我等水神甘心服從白沃大人命令的理由,也是虛心仰德。”百穀昏沉中突然聽見父親的名字,猛然清醒:“咳,是啊。對了,我爹兇過你嗎。”“那是自然……不,這跟性格無關,隻與秉持有關,持定在己,不受萬物變遷而變化。況且你現在既是我的學生,就不可打斷先生。”百穀見他嚴厲,就又縮迴軟塌塌的一坨:“哦。”“太初之道,守而勿失,成仙不為滿足貪念,也不為妄想,每日思索天道……”這些話聽了有大半日才結束,百穀更倦怠,無趣地給水虎揉耳朵:“唉,嵐間,你說的這些,跟我突破飛升有什麽關係哩?”“怎麽能沒關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嵐間有些恨鐵不成鋼:“因我猜你現在無法勘破最後一層的緣由,是對大德悟性不夠。”“哦,對大德……”百穀重複著這話一愣,挺起腰板:“謔,你罵我缺德呢?”“當然不是這麽簡單了。”嵐間作出要解釋的樣子,手停在半空想了想,“好像簡單來說是這樣。”百穀倒提著水虎的兩隻腳站起來:“什麽先生麽,下學吧!”嵐間漠然迴斥:“生氣了?摒除心中七情六欲,虛虛實實,對你也有好處。”百穀聽見這話更要反駁:“九鴆講的是巧力,你講的是德行,津滇卻說根本不用禁忌情/欲,你們行的完全不相幹,怎麽升的仙?”嵐間抖開一把竹片雕的扇子,白發依風而動:“提醒一下,我和津滇生來就是。”百穀氣笑了:“對呢,九鴆也是走後門來的關係戶,就我要自己努力了。”“哦,你這秦二世就不叫關係戶?”“我若早知道自己是秦二世,還能在上山時叫你囂張,不早踩在你頭上舉著火把跳舞?”“你飛也飛不起,還指望踩我的頭,不如踩我的腳呢。”“好啊,看腳!”兩個人馬上嚷嚷著踩來踩去了。一會兒,從外頭進來個高大的男人,他皮膚從病色重新曬深,身體更加強壯。腰上新綁了眾民獻給“本主”的三色三靈巾,掛著眼熟的酒壺,頸上也多了三條用珊瑚,瑪瑙,銀牌串成的精致銀鏈,銀牌上刻滿了新的名字。這人站在遮天蔽日宅的院子裏聽了會兒動靜,就縱身躍上高處的閣樓推門而入,毫不嫌棄地抓起一塊盤中剩下的柿餅吃了。隨後用一雙俊眼掃向裏屋,露出新鮮神色:“怎麽是你倆在打架,誰贏了?”百穀正扯著嵐間的衣襟不叫他動彈,這時抬起頭,見津滇站在一盆茂盛的曇花旁,隨意地舔著手指尖上薄薄的柿餅霜——百穀卻想,他的指頭是甜的嗎,我也想嚐。可惜被嵐間趁機踹了一腳,“嗷”地聲撞在地上,把圍觀看熱鬧的水虎砸得落荒而逃。“來得正好。”嵐間打理著衣擺,打算走了:“百穀離成仙僅有一層,你來教吧。”津滇詫異:“這不是很好?為何要退。”嵐間哼哼,似乎腳背很痛:“因為我打架輸了呀。”嵐間拂袖離去,背後飄帶也憤憤昂揚,他卻帶不走水虎們。河邊長大的小家夥見到津滇像瘋了一般,竄到他腳邊嗅著,有兩隻正在努力順著褲管往上爬。就連百穀抱著的那隻,也使勁兒從懷裏掙脫出來,吱吱叫著撲向了河伯所在。津滇笑著接住:“哈哈,你喜歡我?真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