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暴之君棄他不顧,又另去立了九泉下的人頭蛛做他幫手,帶領一群惡鬼衝至長夜台,吞食傖民,繼續挖掘山魄。瀟君卻設下屏障保護了百穀。人手蓮花與飛瀑深處洞溪水靈,岱耶之心在百穀的腹中消化,天魂入夢,殘存的記憶覆蓋了他的黑暗。此地可淩波長驅,踏浪縱往,百穀在河上行走,忽見對岸瓊筵佳觴,仙人吹龍笛、擊蛇鼓,高談轉清,水雲歌遍。百穀像走在嵐間設下的迷霧裏,煙波萬頃隱新稍,雨洗素白娟淨。仙人近在咫尺,又似盤坐山川以外,擠著眼睛也看不清他們模樣。偶然見鹿角與蛇尾的神和樂擺晃,手彈弦曲,撥水撒珠,一陣撫掌大笑中,又好像聽到津滇爽朗的聲音。發生於未知的年月了。“你來做什麽?”冷不丁出現在百穀身旁的是一未曾謀麵的白衣男子,話裏卻不是問他。白衣男子攔住了黑衣男子的前路,口氣不悅:“今日穀雨,我在此畔設了水神酒宴,議論來年事務,其中多有不便,山神大人請迴吧。”“我如何又招你嫌了。”山神悻悻攏手,聲儒語雅,麵目俊逸,根本不是百穀所知的異相,他更像是在一場火裏……百穀頭腦被局限住,無法多想,見岱耶說道:“小仙正是數算此日節期才特意下山,望與眾神敘舊,恩謝協治,求雨神大人通融吧。”“你我平級,何來求字。”雨神堵在他麵前,用著冷淡的公事口吻:“隻是轄管不同,各司其職罷了。水神們愛幹淨,不想與別類摻和,免得叫旁人議論。”這明顯是氣話,叫岱耶有些尷尬:“你還在生我的氣,你仍聽不進去我的勸麽。”“是,多謝上仙提醒。毀了你的好意。”雨神挖苦地笑道:“我卻願意孤注一擲。”“白沃,你會毀了這裏的平靜。”岱耶問他:“你願意看到嗎。”“你我與凡人日夜祈禱,天宮為何從不迴應?”“迴應與否,會改變你的初心?”“我未生時,露濃曉輕,我或已走,雨重萍散。”白沃自嘲:“在我成為雨神之前,土地是被何物滋養出作物的?洪荒有時,旱澇有時,有災殃就有豐年,留世人自救吧!岱耶,這是我最後一年設宴,你不要來幹涉。交待完所有的事,我便卸任了。”他是第一個隱居的神,把懷疑的情緒注入到了眾神的念頭裏,使他們有了千百種自我選擇的命運。百穀驚訝他這般發言,岱耶也一聲惋惜:“縱然天地人皆不念你,我卻舍不得你……”來自朋友真實的表意讓白沃的手指悄悄扣緊,但他非說些冷言冷語出來:“是麽,或許你願意攬過這職分,換個差事做做?你看看我們,傳承這些神號,底下的人卻可以更換……所以我們存在,究竟有何意義?”岱耶閉著眼睛搖頭:“你是對我們失望了。”“我是在往前走,要證明前麵不是殘莎剩水。”他固執地不落入岱耶鋪開的情感裏,忍耐著隱密的愧疚,過熱的惆悵:“世人應當忘記我的名字,改去唿喚他們的兒女,他們的明日……我所不能見到的明日。”岱耶追問:“明日為何不能有你?”“………”雨神沉默了,他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自私的羞懊,又無比強烈地想要說出來:“我想要自由,像真正的雨,我想擁有自己的姓氏。”好憂愁的夢啊,白雲閑不住,曉妝暮時非,綺筵散去金樽倒,無人繼芳菲。仙人之間的衝突團在百穀的心結裏,最終還是被消化完畢,他眨著眼醒來,往日的繁華就在那一刻潮退,冷卻,真正地消失在史冊中。仙霧徒然留於眼,集結成淚落下來。“怎麽哭了?”一隻大手撫去他淚水:“還有哪裏疼嗎。”百穀淚汪汪地瞧見麵前有人,定睛一看,突然“啊”了聲彈坐起:“誰呀!”瀟君原本想用原貌叫他認識,慢慢接受,但對方果真如徐鑒所指,逃離似的跑走。正不住用警惕戰兢的眼神打量自己,那個為邪魔擋箭的愛人頓時不在了。他可為之赴死的情誼,在他不是津滇後,便沒有情誼了。瀟君心裏又泛起苦意,在嚐盡別人的極痛後再來品嚐自己,竟倒了所有的胃口,厭惡起這味道。他不得已裝迴了津滇的模樣和聲音,轉身一晃,又是河伯衝百穀笑:“嚇到了麽,我要出去為你找靈藥補品,自然須變換模樣,不叫人認出來。”為君沉醉,隻怕酒醒。百穀這才信以為真地靠近,用手摸他的臉,覺得新鮮:“咦,你花樣倒多,變了個什麽?我猜猜……山羊?”“哦,好個山羊。”“那是什麽呀。”百穀笑嘻嘻,捏著他兩縷青絲往上卷起:“這麽長的犄角呢,就是整天爬山的野羊,跑得飛快,我都逮不住。”見瀟君黑著臉不說話,百穀以為他好麵子有忌諱,趕緊鬆手為他整理發式,換了話題:“那,岱耶沒死成麽,怎麽要變換相貌躲避?”“……是,叫他逃了。不過被我重傷,一時半會兒可迴不來。”“我夫君自然是最厲害的,法術高明,英勇神武。”瀟君看百穀努力討好他,病中外白內鮮的嘴唇開合,是他之前沒身處過的春天的春花春水,為他年年存留。於是興頭起來又想咬人:“來,讓夫君來親你。”這是化不開的飴糖,柔清玉淨的小荷墜露,每時吻他每時有滋味,濕濡著沾到了嬌簇行雲,染上杏花香雪;再分開唇又舔又吸,伸進口裏挑撥,也不覺得這塊舌頭礙事,也不覺得這是病灶,隻想無限地翻覆,完全地淩駕在他身之上,逼出些情吟喏喏,共長宵永晝,洞天日晚。百穀順從乖巧,予取予求。肩頭玉肌溫熱,被瀟君扯落半裳,反複摸得像山櫻,輕紅短粉,憐愛不已;一旁金獸香爐青煙疊起添春色,瑤台相逢,佳期如夢。但畢竟箭傷未愈,百穀忽而推開瀟君劇烈咳嗽起來,胸口巨顫,甚至吐出血塊,捏著自己的眉心緩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