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鴆拉他:“他現在不認賬,你還能搶過來麽?人這麽多,興許會讓你下不來台。”“那怎麽辦?”“換我去。”還未有更多動作,吵鬧之處已有人發現了杉彌,他們互相使著眼色,漸漸安靜,辟出一條通路來。茶農們看他收拾遠行的行李,紛紛問著:“杉彌大神,昨日剛到就要走了麽,明年春天還來麽?”杉彌牽著百穀向眾人告辭:“小仙同家弟從此處上山去,也許迴,也許不迴。”人們擔憂:“不迴是什麽意思?”他笑答:“人不迴,春日總迴的。洛陽的牡丹,大越的月季,順條的茶樹。等不到我,花一樣會開,雨一樣會落。”人們麵麵相覷,茶稅繁重正是需要杉彌之時,恐他一去不知所蹤,如他師父那般雲遊四海飄渺不定,又不知該拿什麽話來挽留。九鴆在人群中尋找著,見那老叟手裏持的正是百穀的鐲子,便對他拱手相問:“臨行前,小仙有一心事要與老人家求靠。你手中之物,正巧與我弟手上戴的是同一雙,能否買下它來,湊個成對圓滿呢。”百穀懷裏的蛋殼碎了幾道,還未探頭,正透過碎裂之縫隙窺探世間,見那老叟身上正有舊識之氣息。“你不是我的神。”老人對杉彌說:“何邇人不認你,也不賣給你。”百穀搶話:“就不該賣,是你搶走的,應該還給我。”老叟:“咦,是我要的麽?不是你親手塞進我手裏的?”“就是讓你看看,看完了還給我。”“你可沒說還給你。”“你!”百穀想不出什麽罵人的話來,憋了半天望著九鴆:“果然賴賬了。”旁邊有人竊語:“這老頭子想把贓物賣給我們麽?”“搶了杉彌家裏的,要招禍了……”杉彌依舊溫和淡笑著,對老人說:“原來如此,不以種茶為業的何邇人,自然不看重杉彌帶來的豐年。認為不信的神,就不應幹涉自己……是這樣吧?”老叟強硬:“不錯,你未曾進入我族村落,我未曾受過你之恩手,從年幼到枯槁兩不相見,當然與你無幹。”杉彌低頭:“聽起來,似乎有理……”百穀見他兄動搖,嘟囔:“哪裏有理了,做惡事不叫人管了?”杉彌正等這句,言道“正是”,之後雙臂蕩然一振,卷引西風,瞬間整條街上的茶種奮然生長,從筐裏簍裏,鋪裏屋裏,枝葉交輝攀升,瑞金新葉長成淺翠深碧,怒然成林。一時之間枝杈穿梭蔽日,如神龍爪角,光黯路迷,路人相隔兩尺卻不能視,皆被茶樹覆蓋。茶農和域外走販未曾見過如此狀況,從嘖嘖稱奇到驚慌連唿:“萬萬不可,客舍要被毀了!杉彌大神請息怒!”萬樹勃發,木興榮華,錦繡圍拱環繞茶神杉彌,他在其中麵如雲花,端雅鬆柏,登一嬌軟芝蘭負手而立,見老叟已嚇得跪在地上,滿臉惶恐。“神明有道,致君澤民,道意涵廣不與人同,人之道,皆在神道其內。”杉彌耐心同他講論:“人自幼受父母師長管教,及長成身量,有益友賢妻約束,內裏良心可分正繆,辨是非,進言舉諫,肝膽常熱,是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說,何況神明乎?”旁人附和:“不錯,這老頭當街賣黑貨,是人知曉了內情都要通報官府呢!”他們正說著,百穀發現蛇卵異響,一低頭,跟懷中幼蛇探尋的紅色眼珠打了個照麵。“喲!”他悄悄說:“你舍得出來啦。”幼蛇通體銀白,密鱗無暇,在額心上留一記小珠,如青白的月光石。它頂開了最後的約束,漸漸爬出來纏在百穀的手上。他摸了摸:“好冰好冰哦,洙尾。”又不顧小蛇前進的路線,抓來塞進了自己懷裏,貼著皮肉捂住:“給你暖和暖和。”舊識的身影就在蛇的視線中消失了,隻看到一片雪白的肌膚,和淡淡的硫磺氣味。林外,杉彌向老叟伸手:“……授命,輔天而行,以應天意。如今,何邇人睢良氏,我能管你麽?”睢良婆覽幼年失母,一輩子蠻橫,老年雖有悔意卻已形成習慣,自此見到仙術才膽寒不已,手顫著把鐲子放在杉彌手中,又垂下頭去,似是不甘,難以形容。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仿佛欺負他似的。百穀把剛才吃的一袋子鮮花餅放在他麵前:“我用這個跟你換可以吧。”他說:“牙都沒了,吃點軟和的飯嘛。”睢良婆覽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緩慢說道:“我……我沒有騙你,我的神是真的。”百穀把小蛇從懷裏掏出來:“是真的呀,在我這裏呢,養大了再給你看。”被拿進拿出的蛇和睢良婆覽都是一愣。“聽說順條及其他二縣,來年要上交新茶共九千石。”杉彌指著周身的茶樹,對人說:“此乃仙木‘騰傾蓋’,摘夠九千便會自行枯萎,道路屋舍恢複原貌。今年的朝供,鄉親們都無須擔心了,叫密邟的人渡船來采吧。”話音落了茶農們感天謝福,更不舍得他離開,來往鑽行在茶樹林中拜別相送,想與他握手討個吉祥。百穀看到這場麵,才完全體諒他兄:不在一起的幾年裏,九鴆一點也沒閑著,跑的路比他多,擔的事比他重,心裏要記掛的人自然也要多上幾百倍。這樣受人敬畏的九鴆令他心花一綻,百穀蹭在他兄耳根子旁邊說:“九鴆哥,你好威風哦。”“嗯?特意幫你,還怪我架子大。”九鴆小聲嫌棄:“罷了,這個弟弟我不要了。”“不行,不能不要!”他抱著九鴆的胳膊:“哎喲,這樣,我再給你的新茶取個名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