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霄淡淡說道:“那就都殺了,一個都跑不了。” 交換的地點在一處深山老林之中,那地方在地圖上倒是能搜到,但卻是一片森綠,用森林的標誌來代替山體形狀,意在叮囑人們不要輕易踏足,不過,總是有些人不聽勸告,近年來想要涉險尋刺激的驢友,還當真去過那山頭,但十有八九是迴不去的。 去年還有則大學生前去冒險,卻於當日失聯的消息突然火了,警方調來了三架直升機尋找,最終,都隻在山崖下麵找到了一具屍骸罷了。 剩下的那些學生,縱然找了七天七夜都是一無所蹤,結果自然是屍骨無存。 這種地方用來交易,也就玄門或者古武門之人能想出來了。 那綁架應天意的人在短信裏麵說,要應天璿親自帶著書過去,他們那邊為了表示誠意,也會派個高層親自押解應天意,當場進行交換。 應家在古武世家當中,算是獨來獨往的一個家族,關係處得並不好,加之應天璿自從當了應家家主之後,大有想要讓應家脫離古武聯盟的意思,盟會此次幾位掌權人一合計,對此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讓應天璿嚐嚐厲害。 嚐到厲害,自然就知道怕了。 應天璿後援並不多,他也不是那種會求人的性子,原本還想著,等交換的時候說不定會被刁難,但聽容九霄這麽一說,突然就安心了。 他看著容九霄,隻是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褲,一副大學生的模樣,但這身衣服掛在他身上,就平白多了一絲煙火縹緲的氣質,容九霄眼眸深邃,有些冷漠,但他本人隻是話不太多而已,倒也不會給人冰冷的氣質。 這種氣質的人,實則最容易招惹人,但容九霄身上又有一些叫人不敢高攀的神性,替他擋去了不少桃花。 可能,這就是他所求的結果。 若不是容九霄這麽輕描淡寫一說,應天璿險些忘了,玄門之中,容九霄修為深不可測,根本無法以常人修為來品度。 應天璿以茶代酒,敬了容九霄一杯,說:“此次多煩勞容九爺和洛大師了。” 容九霄壓下了杯沿,似笑非笑說:“不急著謝。” 應天璿滿臉問號。 容九霄說:“洛洛玩心太重,直接去交流會上看熱鬧去了,不過,他還是托我問應二少一句話。” 應天璿突然生出了些許不好的預感,但仍是硬著頭皮說:“什麽話?” “應二少心裏麵,當真隻把你大哥,當成大哥來對待嗎?”容九霄學著洛青蓮那副狐疑的語氣,問了一遍。 應天璿:“……” 就知道以洛青蓮的八卦性子,他逃不過此劫。 應天璿從小就是被作為應家繼承人來培養的。 古武世家對自家弟子的要求,本來就頗為嚴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道理自古以來都是道門的警句名言。 身為大家族的繼承人,吃的苦頭隻比旁人更多。 古武世家弟子並不上學,他們的家族但凡稍微有錢些的,都會請先生上門來教學,別的孩子十幾年才能學完的知識,古武世家弟子知需要最多三年,其餘的時間全部都用來修煉了。 應天璿有獨立的老師,有獨立的功法,他受的是未來家主的待遇,沒有小孩子敢和他湊在一起,從這個層麵來說,應天璿是孤獨的,寂寞的。 應家原家主是個冷漠無情的男人,他和應天璿的母親算是聯姻,應天璿記憶之中,父親待他一向頗為冷漠,說的最多的便是讓他好好修煉,成為應家未來的頂梁柱,應天璿一直以為,這就是父親原本的模樣。 直到有一年,家中來了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小哥哥。 那小哥哥自然是應天意。 隻是那時候,應天意隻是阿意而已,並沒有應這個姓氏。 應夫人問起來的時候,應家主隻說這是他一個朋友的小孩,暫時住在這裏一段時間。 阿意得到了和應天璿一樣的教育和待遇。 應天璿那時候年齡小,看到有人能和他一起訓練,一起讀書,高興得不得了,問過阿意的年齡後,每日都跟在他屁股後麵喊哥哥。 阿意雖然是個總臭著臉有些冷漠的小酷哥,卻對阿意頗為上心,非但頂著應家主的壓力,替沒完成作業的應天璿求情,還半夜偷偷摸摸進了應天璿的臥室,替怕黑的他壓被子,還給他講各種溫馨的睡前小故事。 阿意送了他藏在身上的一枚金珠子吊墜,他也將自己擁有的所有寶貝當中,最珍貴的一枚石頭送給了阿意,望著比他高出一個腦袋的小哥哥,應天璿眯著眼睛無憂無慮地笑了起來,他覺得阿意是這世上,除了他媽媽之外,對他最好的人了。 阿意並未住多久,過了暑假就離開了。 應天璿心中悵然若失,每日訓練都提不起精神來,錯誤頻出。 後來,他鼓起勇氣,央著應家主將阿意帶迴應家陪他作伴。 應家主原本很不好說話,卻不知為何,竟是答應了應天璿的要求,應天璿高興壞了。 阿意是他的第一個朋友、第一位兄長、第一個能夠全心全意將心底秘密說出來的人,但應天璿卻從來沒想過,他最信任最喜歡的人,竟也是能將他的心髒戳的支離破碎的人。 他忘不了母親歇斯底裏毫無大家閨秀模樣的咆哮,也忘不了那個漂亮的女人登堂入室時躊躇滿誌的笑容,他也忘不了應天意看著他時眉目之間流露出來的內疚和擔憂。 他所得知的一切,都是假的,應天意是他父親的親生兒子,甚至比他出生更早,那個叫薛瑩的小三更不是個好東西,一口一個“姐姐”地對著他老媽叫著,把他老媽都氣病了。 應家家大業大,房子也多,薛瑩進門之後就帶著應天意住在西邊的院子,應天璿和母親住在東邊,原本兩邊眼不見心不煩,但薛瑩不是個省油的燈,竟還總是想效仿古代人晨昏定省問安,總找著由頭來他母親這邊給人添堵。 應天璿再也沒有理會過應天意,但他看得真真切切,應天意有好幾次看他一人的時候,都想要過來找他說話,手中還拿著帶來的小禮物。 可應天璿硬著心腸,覺得自己不稀罕。 應夫人的身體原本就不大好了,被人如此一刺激,更是得了精神疾病,成日像是個瘋婆子一樣。 應天璿有一迴一不小心聽到在花園裏麵,應天意啞著聲音在和薛瑩說話,他那時候正是變聲期,原本清脆的聲音帶了幾分沉意沙啞,聽得應天璿心裏麵像是有毛毛在撓似的。 應天意道:“媽,你何必一直為難應夫人?她那個樣子,已經夠可憐了。” 薛瑩冷笑道:“她可憐?你可憐她,誰來可憐我?我想方設法把你送到本家,你可別為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和我不對付,你是我兒子,我知道你惦記著那小子,但你別忘了,我們之前是怎麽過日子的。” 應天意低聲說道:“但那都不是應夫人的錯。” 更不是應天璿這個無辜稚子的錯。 可薛瑩顯然不這麽認為,她原本就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女人,特殊的人生經曆,讓她變得更加冷漠無情。 薛瑩不像是一個母親,更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領袖,她漂亮的眼眸之中沒有半分溫度,染著豆蔻的手指捏起應天意的下巴,對他說:“收起你那不值一提的同情心,我就是要讓葉冉冉去死,隻有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地坐穩應夫人這個位置。” 應天璿聽到這裏,悄無聲息地逃走了。 他覺得薛瑩這個女人太可怕了,簡直比他在書中見過的厲鬼還要恐怖。 從此之後,應天璿心目中的所有厲鬼,都有了麵容。 應天璿將偷聽到的消息,告訴了應夫人,他原以為應夫人會強硬起來,拉著薛瑩去找父親辯論,再不濟也要有些行動,而非成日鬱鬱寡歡,連一點生人的氣息都沒有了。 然而,應夫人隻是神經質地笑了一會兒,看得應天璿心裏麵發顫,便叫他出去了。 後來的事情,應天璿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個扛著幾噸重鋼鐵的大車就那麽無情地將小車碾在了下麵,應夫人當場死亡,而運氣不錯的應天璿隻是雙腿殘疾,再也無法下地。 昏迷之中,他隱約聽到旁邊有人在爭吵 “你害死應夫人還不算,難道還要殺了阿璿?” “他已經沒有媽媽了,你何必對他趕盡殺絕?” 這是應天意的聲音,直到此時,他都還在不停維護著脆弱不堪的應天璿。 然而薛瑩始終冷漠,且殺機四起。第330章 文壇大佬【二更】 薛瑩說:“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應天意冷著聲音,一字一頓說道:“他死,我死,你不想要兒子,那就對他動手試試。” 薛瑩似乎很驚訝,問道:“你對他又有幾分兄弟之情?他待你也並不好,隻將你當成小三的兒子,你又何必為了他,與你的母親作對?更何況,你又不是應家的親兒子,你和他,連一半血緣關係都沒有,若不是我懷了你,想給你一個正式身份,又如何會委身於那姓莊的老頭兒?” 應天意:“……” 應天璿:“……” 居然還有這一出隱秘。 薛瑩突然笑了一聲,說:“他明知道你不是他親生兒子,卻還願意給你一個應家人的身份,可見你母親,本事有多大。” 應天璿也在想,何必呢,這場爭鬥之中,葉夫人早就已經輸了。 從古便是勝者為王敗者寇,應天璿年紀雖小,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在應夫人放棄抗爭的時候,已經預料到了自己今日的死亡。 “他是我弟弟。”應天意說:“我很喜歡他,也在意他。” 薛瑩被這樣的答案給逗笑了,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不過,薛瑩最終還是放過了應天璿,就當是作為送給兒子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禮物。 隻是,薛瑩仍是叫人廢了應天璿的雙腿,叫他縱然活著,也一樣是個無法與之抗衡的廢物。 應天璿保住了一條命,他從昏迷之中悠悠醒來,身邊便隻剩下麵容憔悴的應天意。 他興許是該感謝應天意的,然而在那之前,他已經憎恨上了許多人,他想起了自己母親慘死的模樣,想起了父親無情的背叛,他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便又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荒唐無情。 他將所有的仇怨都撒在了應天意身上,哪怕他知道應天意用了最大的力氣保下他的性命,也依然將他與薛瑩當成了蛇鼠一窩的同類人。 是薛瑩的兒子,這就是應天意的原罪。 興許,應天意是傷心的,但他仍是不厭其煩地陪在他身邊說話,與他分享每日經曆的趣事兒,此次外出歸來,頭一個要見的,便是應天璿。 哪怕他從來不曾在應天璿這裏得到一個笑臉。 應天璿內心的仇恨在萌芽,滋生出醜惡的複仇之花,他曾坦言告訴應天意,總有一日,他從他們那裏得到的,要悉數奉還。 應天意似乎並不放在心上,而是像安撫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摸了摸他的臉頰,湊過來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說:“那你要快點好起來,也要出去走走,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 容九霄走後,應天璿在原地坐了很久。 他手中拿著那本《太極堪輿圖》,左手的雙指之間夾著的是一根點燃的香煙。 古武世家最講究傳承,這本《太極堪輿圖》,雖然在他眼中隻是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卻也是他們應家先祖留下來的傳家之寶,他將這本書拱手相讓,說嚴重了便是欺師滅祖。 隻是這又有什麽關係? 縱然應老爺子不曾欺師滅祖,在應天璿眼中也是個烏龜兒子王八蛋。 他母親在最無助的時候,應家祖師爺不曾顯靈,應家的長輩也不曾出手相助,葉夫人的死,這些知情人其實都並不無辜。 族中長輩也曾勸說過應夫人,竟是讓她隱忍,還叫她效仿封建時期的應家夫人,寬宏大量,能和姐妹共侍一夫,以伺候好應家家主、為應家開枝散葉為己任。 這般可笑的話,無疑是壓死葉夫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應天璿透著那寥寥煙火,仿佛看到了母親那絕望而青白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