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事館的大門裏, 跑出來一個人影,譚青麟追了出來,已經不見甄朱的身影, 隻看到一輛汽車絕塵而去。


    他停在路邊, 眺望著汽車消失的方向, 站了片刻, 慢慢轉過身,朝裏走了迴去。


    ……


    甄朱被那男人丟進汽車座位裏, 他的動作粗暴, 她臉朝下地趴在了位置上,自己爬了起來,還沒坐直身子, 車子已經發動,猛地一個轉向,整個人又被甩了一下, 肩膀撞在了側旁的車門上,發出咚的沉悶一聲,有點痛, 她哎呦了一聲,捂住撞痛了的肩,揉了幾下, 轉頭怒道:“徐致深, 你幹什麽?”


    街道上空空蕩蕩, 昏黃的路燈下, 他單手打著方向盤,一語不發,眼睛筆直地望著前方。


    甄朱原本有些記掛他的受傷的手,現在隻剩下了惱怒:“你停車!”


    迴答她的是引擎變得愈發深沉的咆哮聲。他將油門踩到了底,


    “停車!”


    她拍著車門。


    他的側影一動不動,汽車將兩邊的街景迅速地拋在了身後。


    甄朱終於意識到,他現在根本就不會聽自己的,盯著他的側臉,想了下,極力壓下心中的怒氣,放棄了和他的對話,隻說道:“你要是有話和我說,送我迴飯店吧。我們可以談談。”


    依舊沒任何迴應。


    周圍路燈漸漸稀落,看不見半個人影,兩邊的街景,漸漸變成了破敗,不知道到了哪裏,但顯然,離飯店是越來越遠。


    甄朱忍不住再次轉頭:“你要帶我去哪裏?我要迴去!你聽見了沒?”


    她用力拍了幾下車門,見他還是不予迴應,雙手交叉停在胸前,往後一靠,側身睨了他一眼,冷笑了起來:“你這樣子,到底是預備做給誰看呢?說什麽受傷,我看你好的很。我頂頂瞧不起的,就是你這種人了……”


    汽車猛地打了個拐,輪胎摩擦著地麵,發出刺耳的嘎吱一聲,刹住了,停在路邊,甄朱又被慣性給甩了出去,這次並沒撞到車門,而是反了個方向,朝他那邊甩了過去。


    他接住,順勢將她整個人從位子上拖了過來,錮在自己和汽車方向盤的中間,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早已滑落,甄朱肌膚微涼的裸背一燙,他的手掌按了上來,往前一壓,她不由自己,人就撲到了他的胸膛上,被他緊緊地抱住了。


    “徐……”


    她張嘴,還沒叫出他的名字,帶著酒氣的潮熱唿吸當頭而下,他吻住了她的嘴。


    這個吻又急又狠,不見半點的柔情,隻有嫉和報複似的占有。他的舌直驅而入,占滿了她的整張小嘴,侵的她幾乎窒息,她的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的聲音,被來不及下咽的津液嗆住,悶咳了兩聲,肩背抖動,他終於停下,鬆開了她的嘴。


    甄朱蜷趴在他的懷裏,咳嗽了幾聲,喘息稍定,就去推他桎梏住她身子的胳膊,試圖離開他。


    徐致深剛剛有些柔軟了的心,再次僵了起來。


    甄朱感到後腦勺一緊,頭發被他抓住了,臉被迫仰起,正對著他俯下來的那張臉。


    車燈已經熄了,遠處幾間低矮平房,被夜色勾勒出荒蕪的輪廓,濃重的夜色下,車裏光線昏暗,兩張臉,近的能清楚感覺到對方唿吸的距離。


    他的鼻息異常的沉濁,隨了他的每一次唿吸,撲到她的臉龐之上。


    “你,跟我迴去!”


    在夜色的昏暗裏,甄朱聽到他一字一字地這樣說道,命令的口吻。


    “迴去哪裏?迴去做什麽?”她輕聲問。


    “還用我說嗎?你是我的人!這段時間我想你也玩夠了!該給我收心了!道森那裏,我明天親自去跟他說!”


    甄朱搖了搖頭:“徐致深,我不是你的人,我也不是在玩。現在你所看到的這些,是我的生活。並且,你這樣的態度,我怎麽可能跟你迴去?”


    他沉默了片刻,哼了一聲:“張效年女兒的婚事,我推掉了。我會考慮娶你的!這樣,你總滿意了吧?”


    甄朱微微一怔,抬起眼睛,借著車裏僅剩的最後一點昏光,打量了下他。


    說出那句話後,他就不再強行抱她了,鬆開了胳膊,整個人往後,頭也靠在放倒了些的椅背上,冷冷地看著她。


    甄朱就跪坐在他的大腿上,腰背抵著方向盤,和他對望了片刻,再次搖了搖頭。


    他一僵,慢慢地,坐直了身體,眉頭擰在一起,盯著她,一語不發。


    “徐致深,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拒絕張家婚事的原因,和我應該沒多大的關係。至於你肯考慮娶我,我雖然感激,但並不是很需要,更談不上滿意與否。”


    她用清晰的語調,說道。


    汽車車廂的空間,原本並不算逼仄,但或許是空氣突然凝固了的緣故,悶的猶如一個充滿了□□星子的鐵皮桶,一點,隨時就要爆炸。


    “我說了,我可以娶你,你還不滿意,莫非你是要我對你下跪不成?”


    他的聲音繃的仿佛一根扯的快到了極限的皮筋,異常的刺耳。


    “你現在就算下跪,我也不會點頭。”


    甄朱的聲音,比起一開始,反而平靜了許多。


    他的身形一頓,和她就這樣僵對了片刻,忽然抬手,推開車門,起身下去。


    甄朱被留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她轉頭,看著他停在路邊的一簇野草旁,背對著她,低頭摸出一包煙,打火機的亮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陣夜風吹來,半開著的車門裏,飄進來一縷辛辣的煙草的氣息。


    甄朱沉默著,抱著自己曲起的雙腿,坐著一動不動。


    路邊夜風很大,他就一直站在那裏,背對著她抽煙,抽完了一根,接著又是第二根,撳出打火機的火,湊過去點煙的時候,火被風給吹滅,他撳了第二次,風依舊沒擋住,第三下的時候,打火機裏吐出的藍色火苗跳躍了下,再次滅了。


    他的情緒仿佛突然間就爆發了,一口吐掉了香煙,“日娘的”,他嘴裏低低地爆出了句粗話,將手中的那個英製金屬打火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猛地轉身,幾步迴到開著的車門旁,雙手抓著車窗,俯身下來,衝著座位上的甄朱冷笑:“我明白了!你不顧我再三的意見,非要出去做事,為的就是像今晚這樣招蜂引蝶,讓全部男人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他的目光,掃過她身上的貼身晚裝,語氣是帶著惡意的。


    “今晚你和多少男人勾肩搭背跳過舞?這樣的生活,才是你樂於要的,是不是?對了,還有譚青麟,連他也被你的魅力傾倒了,公然調情,今晚要是換作他向你求婚,你想必已經答應了,是不是?你當初費盡了心機,勾搭我把你從川西帶出來,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看起來,從前我還是小看了你。隻是我實在不明白,麻油鋪的薛家,怎麽會養出你這樣的女兒?你的這些手段,都是從哪裏學來的?”


    甄朱吃驚不已,睜大了眼睛,定定地望著那個趴在車窗外衝著自己咆哮的男人,一時間竟忘了反應,終於,等他質問完了,忍住心裏湧出的怒氣,點頭:“你說完了嗎?”


    他的手抓著車窗,俯身盯著她,薄薄的兩片無情的唇,緊緊地抿在了一起,沒有吭聲。


    甄朱伸手,將車門拽了過來,砰的一聲關上,右手擰了下插在點火孔裏的車鑰匙,車蘇醒了,伴隨著前蓋下引擎傳來的一聲低沉轟鳴,她轉頭,望向那個被自己關在外,表情瞬間轉為錯愕的男人,衝他一笑:“徐致深,我會的手段,遠比你知道的要多的多。這裏環境挺不錯,沒人來打擾你,正適合你吹吹風,好好反省自己剛才到底都說些什麽!想睡我,不能靠這一套,拿出點誠意來,或許我還會考慮你。”


    她換檔,順手將掉在旁邊座椅上的他的那件外套撿了起來,從車窗裏朝他兜頭兜腦就擲了過去,打了把方向盤,踩下油門,轟的一聲,汽車朝前開了出去。


    衣服掛在了徐致深的頭上,滑到肩膀,又掉在了他的腳下,汽車開出去了十幾米外,他才終於下意識地抬起腳,朝前追了上去,追了兩步,他停住了,就這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望著那輛迅速消失在了夜色裏的自己的車,半晌迴不過神兒來。


    ……


    甄朱憑著記憶,繞來繞去,開了好些時候,終於循著來時的路,迴到了領事館。


    舞會十二點鍾結束,現在還差一會兒。她將汽車停在原來的位置裏,把鑰匙交給領事館的值班人員,交待了聲車主,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發和衣服,悄悄進去。


    將近十二點了,舞會正在跳著最後一支終曲,甄朱坐到了一個角落裏,看見譚青麟正在和一個上了點年紀的英國太太在跳舞。


    她坐下去沒一會兒,譚青麟似乎發現了她,時不時地轉頭看她,一曲終了,全場掌聲,甄朱看到道森東張西望,似乎在找自己,於是朝他走了過去。


    “朱麗葉,你剛才去哪裏了?一直沒看到你,威爾太太在問。”


    甄朱向他道歉,說剛才遇到了個很久沒見的朋友,出去敘話,一時忘了時間,道森聳了聳肩,表示理解,帶著她和今晚認識的人告別,又和威爾太太約好過些時候天津見麵,最後終於結束了一切,迴到飯店的房間。


    明天就迴天津了。


    甄朱覺得乏累無比,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正準備去洗澡,房間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她遲疑了下,第一個念頭就是徐致深,慢慢地走了過去,拿起了電話。


    “是我。”譚青麟的聲音響了起來,十分溫柔。


    “剛才舞會裏人太多,不方便說話,打這個電話,是想謝謝你,今晚和我跳了這麽美的一支舞,非常難忘。另外,還想和你提前道個別,明天一早我要迴江東了,等事情忙完,過些時候我會再去天津一趟,希望到時候,能再和你相見。”


    他頓了一頓。


    “晚安,薛小姐。”


    電話輕輕地掛了。


    甄朱握著話筒,出神了片刻。


    ……


    第二天,甄朱隨上司坐了最早的一班火車,結束了這趟滬上之行,迴了天津。照舊是忙忙碌碌。過了兩天,她從報紙上看到了徐致深迴天津的消息,但也僅此而已,他這個人,再沒出現於她的麵前,就好像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裏,那個晚上發生的事,甄朱有時候想起來,總覺得好像有點不真實似的。


    石經綸也一直沒露麵了,甄朱疑心他和家中的事情應該還沒處理好。雖然有些記掛,但鑒於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會貿然前去打擾,就這樣過了半個月,威爾太太在同行的仆叢陪伴下,如約到了天津。甄朱做足功課,陪她玩了幾天,隨後她要去北京,既是遊玩,也要探望一個多年朋友,希望甄朱也能同行,道森慷慨地繼續準許了甄朱的假期。


    這天,甄朱收拾好行裝,換了身新添置的洋裝,陪著道森太太,登上了北上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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