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問過了,邢捕頭說,這半月以來,不包括昨夜,合共死了八人,其中一個與早上這女人的死法一樣,是身首分離,兩個是被剝皮,白骨不知去向,就像何菱一樣,另外還有五個,身體完好,無病無傷,唯獨麵容驚懼扭曲,似乎在臨死前看見什麽異常恐怖的事情,死法倒與何家那幾名護衛相似。” 長明方才去了一趟衙門詢問情況,對方得知他是修士,態度還算客氣,捕頭出麵陪聊了一會兒,將情況大致都說明白,他這才過來與雲未思會合。 這就是他們為何會站在這裏的原因。 既然所有死者裏,死法各不相同,要麽是夢魔和狐精故意混淆他們的視線,要麽就是,紅蘿鎮裏作怪的,遠不止夢魔狐精,還有隱藏在暗處,他們所不知道的黑手。 小小一個紅蘿鎮,變故竟一樁接一樁,是因為離商州近,還是出於別的緣故? 雲未思正盯著那望子細看,耳邊嘶的一聲低吟,他立時轉頭。 卻見長明袖子略略往上一掀,他手背原本被袖子遮住的地方,多了三道血痕。 血痕原本是很淺的,隻劃破表皮,眼下疼痛感上來,他才發現血色不知不覺加深,竟隱隱泛著金紫,顏色沉澱下去,幾乎與皮肉融為一體。 長明蹙眉。 這是之前交手時不慎被狐精劃傷的。 “疼嗎?” 雲未思詢問的時候,手已經伸過來,覆在他的手背上。 靈力通過肌膚傳遞過來,原本應該是舒適治愈的,長明卻隻覺灼燙異常,禁不住飛速抽手,視線微微暈眩,腳下跟著一軟。第114章 別靠我,太近…… 眩暈時,長明自己是沒什麽感覺的,等迴過神,人已經被攔身一扶,穩住身形,他才發現自己剛才往前傾倒,難以自控。 他倒抽一口涼氣,冰雪入喉,稍稍緩解灼燙的疼,隨即又被鋪天蓋地反噬,帶來更加滾燙難忍的痛,像極了被燒開的水倒在手背,生生將皮肉掀開,與此同時身體卻是不由自主地酥軟下去,毫無反抗之力,任人擺布。 “不能用靈力,快扶他進來!” 雲未思循聲抬頭,淺青色布衣男人從裏頭走來。 當他那張臉映入兩人視線之內,雲未思感覺自己渾身血液有著那麽一瞬間的凝固。 時間很短,但長明察覺了,對方壓抑痛苦,朝他遞來詢問關切的一眼。 男人快步走到他們麵前,還主動伸手來扶長明。 雲未思下意識將人往自己這邊一攬,避開了那隻手。 對方一怔,表情有些莫名。 這時掌櫃過來,打破不知名的尷尬。 “江大夫是咱們鋪子的坐堂大夫,更是個活神仙,他讓你們進來,兩位郎君就快進來吧,聽他的準沒錯!” 雲未思決定順水推舟靜觀其變,他沒再抗拒對方一道扶著長明入內坐下。 對方與記憶中長得一模一樣。 時間倒退一百多年,對於修士而言不過是彈指揮間。 唯一的不同是,堂堂萬劍仙宗宗主,居然成了小鎮上的坐堂大夫。 江大夫不是沒有察覺雲未思的視線,但他專心致誌為長明看傷把脈,沉吟半晌,方才抬起頭。 “老常,你們先去忙吧,記得別離開這藥鋪周圍太遠,外頭不太平。” 掌櫃和夥計連聲應是,看得出他們很是信賴江大夫。 待他們離開之後,江大夫朝雲未思二人道:“二位是修士吧,我瞧這位道友不止身中狐毒,身上還有舊傷沉屙,恐怕時不時就會發作,還會刺激狐毒進一步惡化加重。不過奇怪的是,道友體內靈脈紊亂,橫衝直撞,本該寸步難行,如今卻還能行走自如,顯然還有些我不知道的變化。” 雲未思看著他:“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名修士。” 江大夫挑眉:“你見過我?” 雲未思:“萬劍仙宗宗主,江離。” 對方咦了一聲,並未否認:“我鮮少下山,你如何認得我,我好似從未見過道友。” “數年前曾有一麵之緣,江宗主匆匆遠去,與我未打照麵。” 雲未思含糊其辭,言簡意賅,江離也沒察覺異樣,點點頭。 身為一派宗主,再怎麽少下山,也去過幾迴千林會,場麵熱鬧各門各派皆有,經常是旁人見過江離,江離卻不認識對方,這很尋常。 “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稱唿?” “雲未思,他是九方,我師弟。” 對方聽見這兩個名字也沒什麽反應。 “雲道友,你師弟內傷不輕,再加上狐毒,恐怕有些麻煩。” 雲未思是知道狐毒的,狐精拚死一搏,所有怨氣都留在長明手背的這三道抓痕上。 狐狸擅魅,狐毒發作時自然痛楚難當,如果一直未解,每過些時日,毒就會更加深一些。 但雲未思不知道,如果狐毒一直在體內不解,會產生什麽後果。 “要如何解狐毒?” 江離略一沉吟,“以毒攻毒,需要另一隻百年以上道行的狐狸為藥引,再佐以冰雪草,以龍足鼎煉之,或可解讀。” 雲未思:“萬劍仙宗的龍足鼎?” 江離點點頭,又尷尬笑道:“我現在不方便迴宗門,不過書信一封寄迴去,讓門中弟子借出龍足鼎給你們煉製解藥,倒還是可以的。本門方長老尤擅煉丹,你們屆時可以找他。” 他將解藥材料與法寶都一一點明,周到詳細,體貼善意。 一百多年前的萬劍仙宗,本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宗門,身為宗門掌教,江離非但沒有半點矜傲疏離的高高在上,反倒真與尋常藥鋪裏的坐堂大夫無異。 從未來到過去,雲未思從未與江離深交過,也無從判斷對方如今的表現,究竟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按照既定的軌跡,真正的江離會在某個時候被其師落梅奪舍,落梅真人取代弟子的身份,以江離的麵目行走江湖,一步步撒網布局,最終將整個人間導向毀滅。 如今他們迴到一百多年前,雲未思原還以為會費些工夫才能接近這位幕後主使,沒想到輕而易舉就與江離遇上。 隻要殺了江離,後麵所有事情都不會發生,一切都能迴歸正軌,九方長明不需要為了探知對方陰謀以身試陣,九重淵也不會存在,所有人可以重新開始,他與九方長明,也會有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但現在問題就在於,眼前這個江離,到底是真正的江離,還是落梅真人? 如果對方還未被落梅奪舍,他對其師的意圖,又是否知曉? “多謝江宗主指點,此地妖氣肆虐,江宗主可是聞訊過來斬妖除魔的?” 雲未思心念電轉,許多想法轉過,麵色無波無瀾,讓人看不出端倪。 江離摸摸鼻子。 “我若說我是過來避禍的,你信不信?” 他見雲未思不置可否,打了個哈哈。 “實不相瞞,我是偷偷下山雲遊曆練的,你們可千萬別給別人說,隻當沒見過我就好了。” 雲未思:“我們本是散修,出來遊曆,與其他宗門並無往來,江宗主放心便是。” 不知怎的,江離總覺得這師兄弟二人有些怪。 怪異之處在於,尋常散修聽見萬劍仙宗四個字,再得知自己身份,下意識總會肅然敬畏,再不濟也會震驚詫異一下,這兩人卻淡然處之,如遇尋常。 江離甚至看不透他們的修為深淺和來曆。 但現在紅蘿鎮夠亂了,光怪陸離,異象頻出,也無所謂再加上這兩人。 會被狐精抓傷,起碼說明他們還與狐精交手過,並非與那些狐精一夥的。 “九方道友身上這狐毒,在沒有解藥之前,隻能生熬過去,不可以靈力療傷,否則隻會加劇,而且此毒發作時間不定,耗時長短不一,我也是道聽途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無法幫到你們更多了。” 江離很痛快,說寫信幫忙出借龍足鼎,就真的開始揮毫下筆,很快將書信寫好,還拿出隨身攜帶的印章蓋上。 那印章落在紙上便泛起金光,確是萬劍仙宗宗主的私印,無法作偽。 他將信裝好封上,遞給雲未思。 “這幾日紅蘿鎮忽然多了不少妖魔精怪,還有尋常百姓無辜受害,鎮監手底下的捕快們,也都隻是尋常有些身手的普通人罷了,二位既然是修士,還請多留幾日,幫忙將妖魔斬盡,還紅蘿鎮一個太平。” 江離這番話,委實不像那個將人命當作螻蟻,以滅世來另辟蹊徑的人。 雲未思問:“江宗主可知道這些狐精突然出現的緣由?” 江離哎喲一下:“你可別再口口聲聲喊我江宗主了,叫我江大夫就行,看來我迴頭還是得易個容,方便行走……我也不曉得,隻知道半個月前一個傍晚,天上忽現血月,之後夜裏就開始陸續有人出事,而且此間不止有狐精,還有夢魔與惡鬼出沒,先前我與夢魔交過手,此物極為難纏,而且不容易徹底消滅,一不留神就被他溜了。” 雲未思也跟夢魔交手過,自然知道對方所言不虛。 “我們的確要在此地多留幾日,如果還遇上,確會出手收拾的。” “如此,我就先代鎮上百姓謝過二位道友了。” 江離從袖中摸出一個銀鈴,小巧可愛,但搖了也不會響動。 “此物名為同心鈴,你我各一隻,緊握在手,意念所動,鈴鐺才會響,你們若有危險,就馬上通知我,我會趕過去相助。” 長明一直沒有出聲。 一則他在忍耐痛苦,等待毒性發作這股勁過去。 二則他發現雲未思與對方交談時,始終是保持戒備的。 這種戒備不輕易察覺,唯有長明與他朝夕相處,才能感知。 直到兩人離開藥鋪,在迴客棧的路上,長明才開口:“這位江宗主,是不是就是你曾說過的罪魁禍首?” 雲未思嗯了一聲:“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的話。” 江離在這裏,紅蘿鎮正好就精怪頻出,像極了對方從前驅策妖魔殺人,煉製聚魂珠的情形。 在雲未思眼裏,江離就是最有嫌疑的兇手。 但現在還不能貿然動手,他們還需要時間再看明白情況。 “靜觀其變吧。”長明道,聲音幾近呻吟。 雲未思見他捂住心口,麵色潮紅,便將他扶得更緊一些,誰知長明麵色微變,反倒將他推開。 “別靠我,太近……” 長明額頭薄汗,喘息道,語調破碎淋漓。 雲未思想起江離方才說的狐精擅魅,似乎隱隱明白了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