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無瑕一看,劍身古樸無華,連銘文都沒有,樸素得略顯寒酸,比起他身上這把知秋劍,一去千裏。  “這把劍是叫?”  “唔,此劍本無名字,對方若問起來,便說是叫無名劍好了。”  孫無瑕:……  他接過劍往客棧走,一邊隨手嚐試將劍從劍鞘裏拔出,居然拔不出來。  再用上幾分力,依舊紋絲不動。  孫無瑕臉有些綠了。  “我來試試。”賀柏見狀道。  孫無瑕遞過去,隻見師叔試了試,看表情約莫是用上靈力了,也沒反應。  劍鞘和手柄像是牢牢黏在一起,怎麽也無法令它們分開。  孫無瑕甚至懷疑長寧郡主是不是有意戲弄對方了。  他心裏存了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念頭,頓時也不覺得對方無理取鬧伸手索寶了。  進了客棧,長明還倚在樓梯口等他們。  他手裏多了碗熱騰騰的湯麵,目光落在湯麵上,專注認真,除此之外,似乎再無能夠引起他注意的。  “喂。”  孫無瑕拎著劍走過去。  “這把劍,你若能拔出來,就換你三間廂房,如何?”  長明視線移開,落在劍上,看了片刻,點點頭。  “可以。”  他伸手來拔劍,孫無瑕故意卸了力道,對方隻要用力一抽,劍就會落在地上。  到時候對方顧首不顧尾,想拿劍就得舍了湯麵,總歸能出個小醜。  但孫無瑕根本沒想到,自己鬆手的同時,錚的一下,劍從劍鞘被拔出,輕輕鬆鬆,不費半點力氣。  反倒是孫無瑕一鬆手,劍鞘跟著落在地上。  長明看著他,表情明顯在看個傻子:就這?  孫無瑕也傻眼了,他甚至懷疑長寧郡主的同伴是不是在劍上做了手腳。  但想想也不可能。  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和師叔的修為都不如眼前此人。  這無論如何,也是讓孫無瑕無法接受的,他自己不敢說新秀一輩無出其右,單是他師叔賀柏,眼看一隻腳踩進宗師門檻了,怎麽可能連一把劍都拔不出來?  “劍來。”  孫無瑕聽見對方平平淡淡說了兩個字。  劍鞘從地上飛起,自動乖覺套入他手上的長劍。  孫無瑕克製住把劍搶迴來自己再試一遍的衝動,挪開視線去看長明另外一隻手的湯麵。  那碗湯麵還在他手裏,穩穩當當。  “這把劍叫什麽?”長明問道。  孫無瑕氣得鼻子都歪了,好懸想起自己的目的。  “你答應的廂房呢,道友別是作不了主吧,你既是修士,就該知道規矩。”  修士可以殺人奪寶,但不能言而無信,因為許下諾言就等同於訂下無形因果,若不遵守,就等於沾染無端的因果,這是許多修士都不願意幹的事情。  長明點點頭,喚來掌櫃。  “方才我們多出的那三間廂房,給這位客人住。”  房子本來就是多訂了的。  老何做事滴水不漏,他預料到孫無瑕一行後麵趕來,肯定會住不上房間,自己到時候出麵再給個順水人情,就當結個善緣。  雲未思和長明為他解圍之後,老何就將這份人情讓給雲未思他們做主,沒想到長明還因此換了把劍迴來。  長明端著麵,拿著劍,施施然迴到屋子。  老何正抱著女兒,與雲未思一道聽隔壁屋過來串門的客人扯閑篇。  那客人比他們早來兩天,之所以沒動身離開,是因為前兩日風雪交加,直到今日才放晴。  “這陣子,鎮上怪事接二連三,每到夜裏,總會有人死。不止如此,聽說還鬧鬼。”  小姑娘嚇得往父親懷裏鑽,老何想讓她去睡覺,她又不肯,害怕還非要聽。  “鬧鬼,總鬧不到咱們這客棧來吧?”  “哎,難說,昨夜風雪大作,許多人早早迴屋歇息了,今日一大早,不遠處那家雲來客棧你知道吧?”  “知道,方才我們才去問過的,客滿了。”  對方一拍大腿,“幸好你們沒住呢,天還沒亮,夥計起來燒水,瞧見一人吊死在自家客棧門口橫梁上,魂兒都快嚇沒了!算下來,這十來八天的,算上我來之前,攏共快死了八個人左右了,明日要是天氣也晴朗,你們還是快些啟程吧!”第110章 當有一日,令天下人都識你知你。  紅蘿鎮太小,沒有知縣,但它又是交通樞紐,四通八達,是以直屬商州管轄,還有一套官員班子,為首的稱為鎮監,底下還有自己一套人馬。  第一個上吊的死者出現之後,鎮監手下的捕頭立馬就過去清查現場排除嫌疑人,不過至今第六天了,一共死了八個人,八具屍體整整齊齊放在衙門偏院,案子還沒破。  風言風語由此而生,加上這幾日風雪未停,大家困頓於此,無所事事,惶恐之心尤甚,更衍生出不少離奇恐怖的故事。  有說鎮上寡婦被宵小淩辱身亡之後化作厲鬼來尋仇的,有說塞外夷人暗中過來鬧事的,還有說這些人都是得罪了某個修士才被殺的。  “我聽說的版本不大一樣,說是許多年前,鎮上有戶人家姓李,因為多年未出,便收養了一名孤兒,那孩子長到四五歲的時候,那戶人家的主母有孕,自此冷落了養子,縱容下人虐待冷遇,最終害得養子被活活折磨死,據說他死的那天,也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所以許多人都說,是那養子變成鬼迴來報仇了,他不但要殺了那戶人家,還要殺了整個紅蘿鎮的人。”  臨屋住客繪聲繪色地說著,屋子裏幾人,唯有小姑娘聽得入神,兼且瑟瑟發抖。  至於其他人,莫說是雲未思,就連見多識廣的老何,都覺得這傳聞過於玄幻,隻是礙於禮貌,暫且耐著性子在聽。  屋裏雖有炭盆,寒風卻不時從窗戶縫隙漏進來,唿唿作響,外麵不知是誰的門沒關好,風一來咿呀咿呀,令人不得安寧。  長明則坐在桌邊,一口一口吃麵,慢條斯理,似乎渾然不受外物影響。  小黑狗子趴在他旁邊,尾巴一甩一甩,眼睛半眯起,打著瞌睡。  等長明的麵吃完,對方的故事還沒講完,雲未思沒興趣再聽下去,當先起身告辭,帶著長明離去,狗子一個激靈醒來,惡狠狠瞪著雲未思,趕緊蹦下桌子,一口咬住長明袍角,被拖著離開。  老何也忍不住端茶送客,尋了個借口把臨屋客人打發走了。  這次他花大價錢包下半間客棧,自然是連最好的屋子也包下,過來串門的客人與其說是臨屋,倒不如說是臨院,彼此隔了一個小院子,對方困在這裏兩日實在無聊,聽說來了新的商隊,這才過來閑聊打探消息。  他帶著女兒和護衛住在主屋,長明雲未思二人則在後院。  先前與二人萍水相逢,他也隻是出於做生意以和為貴,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的想法邀請二人同行,現在老何則無比慶幸自己的善念,女兒撿迴一條小命不說,路上的遭遇也逢兇化吉,如今來到這鎮上,聽說還鬧鬼,有了雲未思二人,心中也安定許多。  他拍拍女兒,哄她快些睡覺,一麵暗暗祈禱明天天氣放晴,好讓他們趕緊啟程,離開這熱鬧又古怪的地方。  天氣很冷,半碗沒喝完的麵湯很快就冷了。  長明有些可惜,放下碗的時候還看了好幾眼。  雲未思從未見過對方如此富有人間煙火氣的一麵。  很久以前開始,他眼裏的九方長明,幾乎就是神壇上的一尊神像,高高在上,完美無缺。  起初是仰望,孺慕,後來朝夕相處,逐漸也明白師尊不是神,而是人,有活生生的一麵,也有人性和缺點,但依舊是帶著仙氣的,每日除了閉關修煉,就是督促他練功,講法論道。  這是頭一迴,對方表現出對一件凡物的執念,哪怕這種執念僅僅是片刻的,出於食欲的誘惑。  九方長明看麵湯的時候,雲未思則看他。  狗子從鼻腔噴出一口氣,恨不能狂吠兩聲,但他還是忍住了,最終隻是哼哼兩下,就蹦上榻,順著身體本能找到溫暖的被窩縮進去。  九方長明察覺到對方視線,抬起頭,衝雲未思笑了一下。  “師兄看我作甚?”  雲未思搖搖頭,目光落在他帶迴來的劍上。  “這是什麽?”  長明將他在樓下與孫無瑕的事情略說了說。  雲未思拿起劍,用上點力。  劍居然沒離鞘。  他與長明對視一眼,兩人麵上都帶了點訝異。  雲未思又試一次,這次用上足以劈開一座小山的靈力。  劍鞘與劍柄牢牢相連,未肯展露劍鋒半寸。  “此劍何名?”  “孫無瑕不肯說。”  長明握住劍柄,輕輕一抽,劍鋒白光驟起,清鳴長吟,連狗子都禁不住從被窩裏探頭出來。  “看來此劍與你有緣,你收著吧。”雲未思道。  長明正有此意,他右手並指捏訣,默念劍訣,長劍如有神助,從心所願飛起,在屋內轉了一圈,又穩穩懸停在他麵前,似在向新主人展示自己。  “你既願意認我為主,舊名為何也無須計較,從今日起,你就叫長明劍吧,以我為名,不算辱你,當有一日,令天下人都識你知你。”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似在講述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唯有雲未思,從這雲淡風輕的霸氣中,窺見一絲舊日天下第一人的影子。  隻見長明手腕微揚,長明劍隨即隱沒,被收了起來。  這把劍的確像是為他量身定做,而且絕對不是孫無瑕會擁有的。  雲未思覺得,此劍的原主人,很可能出自當時對方馬車裏,甚至可能與他們有些淵源。  “師兄。”  長明打斷了他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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