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迴事,往年這時候不會有這麽大風沙的!”  馬車很快駛入皇城。  宋難言被先帝賜予入城不下馬的殊榮,馬車一路長驅直入,載著二人到了正殿台階前,宋難言這才帶著長明下車,二人拾階而上,被領著繞過正殿,來到皇帝平日起居的地方。  門口守衛森嚴,人比平日還要多上兩三倍,宋難言無暇多看,匆匆掃了幾眼,對長明低聲道:“情況恐怕不妙。”  多年的宮廷生涯讓他一眼就能從守衛人數和麵孔上判斷出許多事情。  宋難言那張臉無需多言,守門將軍也能認得。  長明卻被攔住了。  宋難言正要向人解釋長明的身份,卻聽得裏麵傳來太後焦急不安的聲音。  “是不是宋相來了,快請進來!”  將軍自然不敢再攔,二人得以順利入內。  龍榻前,已是圍了許多人。  太後,禦醫,修士。  這些修士個個來頭不凡,既有宋難言之前說的東海派長老,也有慶雲禪院駐守洛都的主持枯荷,連太後都得客客氣氣,持禮深恭。  長明微垂著頭站在宋難言身後,倒也不引人注目。  內侍小聲而飛快給宋難言講述事情經過。  今日一早,宮人去請陛下起身,發現陛下怎麽喊也喊不醒,麵無異樣,唿吸平穩,前一夜也毫無征兆。  太後過來一看,趕緊請太醫,但太醫用盡法子,也都束手無策,她這才慌了,連忙找來鎮守皇城的幾位宗師。  枯荷禪師等人一看,雖然宗門不同,但大家都有個共同的判斷,那就是皇帝離魂了。  隻是如何找迴皇帝魂魄,眾人卻產生分歧。  分歧還不小,已經到了一言不合劍拔弩張的地步。第54章 以我從前的脾性,謝掌教今日恐怕走不出這裏。  根據皇上近侍的說法,昨夜皇帝看書半個時辰左右,便說倦了,要就寢。  天子二十不到,太後不欲讓他沉淪美色,後宮隻有兩名宮人,皇帝也沒多大興趣,年輕人貪新鮮,他倒是對即將入宮的照月公主興致勃勃,還曾想微服出宮提前看看那位公主聞名遐邇的美貌,隻是被告到太後那裏,把他攔了下來。  皇帝就寢的時辰與往日差不多,近侍也沒在意,服侍天子之後就在外間待命,裏頭也未傳出什麽動靜,直到早上,他們去叫醒皇帝,卻發現天子麵容安詳如得好夢,卻怎麽也叫不醒。  從早上到現在,怎麽也有大半天了,太後原是想找來太醫趕緊讓皇帝診斷,可費勁折騰也毫無起色,她才不得不找來幾位宗師,以及宋難言商量辦法。  按照行程,皇帝明日就該接見照月使團了。  即使托病不出蒙混過去,總不能連朝臣都不見,時間久了,大家肯定會起疑心的,洛國以微弱優勢的國力稱強,幽國原本就虎視眈眈,若趁機聯合照月王朝和北方遊牧民族對洛國不利,轉眼又會是一場席卷天下的腥風血雨。  思及此,太後心頭發慌,趕忙製止四位宗師之間一觸即發的衝突。  “幾位真人上師,如今皇帝怪病來勢洶洶,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我卻六神無主,隻能倚靠諸位了!”  太後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幾名修士走到龍榻前,察看皇帝狀況,她自己則將宋難言拉到一邊。  “宋相,不知此事你有何建言?”  納妾當日在洞房裏看到失散多年的老師已經夠懵的了,突然又來了一樁驚天巨變,換作常人早就不知所措,但宋難言不愧是帝國丞相,來時在馬車上已經將思緒理了一遍,此時聞言就壓低聲音道:“為今之計,先將消息控製在皇城之內,所有知情者,不得輕易出宮,以防宮外生變。”  太後點點頭,他們平日再不對付,目前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宋相所言甚是,我這就讓衛將軍立時把皇城圍起來……”  二人說話之際,幾位宗師卻有些火藥味了。  “離魂一術,非近身者不能施展,陛下身邊的人,全部都要控製起來審問,一個也不能放過,唯有找到真兇,方能逼他交出陛下殘魂!”  人有三魂七魄,離魂並非這三魂七魄悉數離體,一般離體的隻有魂,魄隻能依附人體而生,隻有把三魂召迴,人才能恢複如常。  說話之人長明認得,對方名為謝春溪,乃金闕道宮掌教,是鼎鼎大名的宗師修士。  以一宮之掌教來鎮守宮廷,常人興許還覺得莫大榮幸,但在修士看來卻有些掉份了,不過金闕道宮在道門中並非頂尖宗門,自從他們第一任掌教兵解之後,金闕道宮就每況愈下,如今雖然不能算三流門派,也無法與神霄仙府那等規模的宗門相提並論了。  “近身施展攝魂之術僅僅是對修為尋常的人而言,如果是宗師高手,無需近身,隻要有被攝魂者的八字和近身物件,哪怕相隔千裏,也能攝魂取魄,依我看,倒也不必那麽麻煩,直接調查能經常接觸陛下的修士既可!”  這話一出,明顯就是跟謝春溪唱反調的了。  長明循聲望去,發現這人麵目陌生。  正好宋難言從太後那兒迴來,聽見長明詢問,便低聲道:“他是鎮靈宗宗主,越澄波。”  他一邊迴答長明的問題,一邊心道老師連宗師都不認得,恐怕修為實在不如何,有些後悔貿然將人帶進來了。  長明對鎮靈宗倒有印象。  這是個小門派,幾乎淹沒在濟濟宗門裏,但他與雲未思在虛無彼岸迴溯過去時,曾於玉汝鎮與鎮靈宗聶峨眉有過幾麵之緣。  按照時間來算,這個越澄波,應該是聶峨眉的師兄弟。  另外兩人也很好認,想必就是宋難言提及的慶雲禪院枯荷禪師,以及東海派長老寒夜了。  越澄波一番話矛頭直指謝春溪,暗示他才是讓皇帝離魂的罪魁禍首。  謝春溪勃然大怒:“越澄波,你這話是何意!”  越澄波冷笑:“我是何意,你不知道?是誰平日裏總弄些亂七八糟的道術蠱惑陛下,陛下年輕氣盛,不知節製,難不成你也不知分寸嗎?!”  “什麽叫亂七八糟的道術?陛下對道門法術有興趣,我自然要為其展示,你也是道門的,竟說出這樣的話?”謝春溪頓了頓,哂笑,“哦我倒是忘了,你們那鎮靈宗,以幻術化神起家,跟街頭賣藝雜耍的差不多,充其量隻能算旁門左道,根本不入大雅之堂!”  寒夜打圓場道:“陛下未醒,二位還是暫時放下成見吧,我先拋磚引玉,試試能否讓陛下醒轉,若是不行,就得幾位道友出手了。”  說罷他雙手掐訣,指尖往皇帝額頭上一點,將自己的靈力灌入。  這是典型的搜魂之術,不僅能查探皇帝昏迷前的部分記憶,還能尋找隱匿周圍與此相契合的遊離殘魂,各門各派手法略有不同,但大體是相通的。  但片刻之後,他放下手,搖頭自嘲:“敝人學藝不精,還得看幾位的了。”  枯荷禪師不言不語,上前一步,手中禪杖頓地,雙手合十默念經文。  伴隨他低聲吟誦,皇帝周身浮現一層淡淡金光,細看金光竟是由無數微小經文組成。  太後見狀不由心生希望,緊緊盯住皇帝。  慶雲禪院威名赫赫,四人之中承載了她最大希望的自然也是枯荷。  但很可惜,這層金光在一炷香後逐漸淡化,而皇帝依舊毫無起色。  枯荷念了一聲佛號:“貧僧無能,若是院首在此,興許有法子。”  他口中的院首,正是慶雲禪院掌院孫不苦。  以孫不苦的修為,太後自然沒有疑慮,隻是他現在不在洛都,遠水救不了近火。  越澄波與謝春溪也輪番嚐試,俱都無功而返。  “這索魂之術古怪得很,我看著倒不像是尋常宗門能幹得出來的,對方想必是將陛下殘魂禁錮在某處了!”  聽見越澄波此言,枯荷頷首表示讚同。  “方才我搜索陛下識海,發現他離魂之前殘餘情緒,並非驚慌恐懼,而是平和安詳,甚至有點快樂。”  這也是枯荷的疑惑之處,一個人在魂魄被攫取之前,必然是害怕的,但皇帝非但沒害怕,還很快樂,這隻能說明皇帝在被攝魂之前已經陷入幻境迷夢,任由對方擺布。  天子不是修士,年紀輕輕,意誌力薄弱,被人所趁可以理解,但皇城內外俱是裏三層外三層的結界陣法,一般修士也很難窺見更勿論穿透,對方是如何突破重重圍困,如入無人之境,成功對皇帝下手的?  除非,他本來就隱藏在皇城之中。  太後強自維持的鎮定差點就崩了。  “那現在如何是好?”  越澄波道:“陛下出事,論理該有人攝政,若此事傳出去,陛下的皇叔惠王必定發難。據我所知,謝掌教平日與惠王交情倒是不錯。”  謝春溪的臉一下拉長了:“我與惠王不過泛泛之交,越澄波,你今日不想著如何救助陛下,反倒一直針對我,你到底是何居心?難不成惡人先告狀,你才是最有嫌疑的人吧!”  “這位道友,既然來了,為何一直不開口?”  二人又生爭執,枯荷卻望向另一邊,忽然開口道。  他所指的,是長明。  一直低調沉默,站在不起眼角落的長明,被枯荷注意到了。  他的修為畢竟比另外三個人還略高一籌,竟能看出長明刻意收斂的修為靈力,而不是普通人。  宋難言心一提,比自己被點名還緊張。  長明笑了笑:“我修為低微,不值一提,有幾位在此,我洗耳恭聽便罷了。”  他雖是說洗耳恭聽,臉上卻明顯不是低階修士那種神色,一個人是否閱曆見識廣博,是無法偽裝也無法刻意掩藏的。  謝春溪眯起眼。  “道友麵生,不知是何門何派的高人?”  長明:“無門無派,散修而已。”  謝春溪:“就算是散修,也有師承吧?”  長明:“先師山野閑人,名不見經傳。”  謝春溪越發覺得此人可疑。  “便是山野閑人,總也是有師出的,你早不入宮晚不入宮,偏偏是陛下剛出事,你就在這兒,天下豈有這麽巧的事情?”  “謝掌教,這位是我的啟蒙恩師,我們多年未見,他正好來京城探望我,聽說陛下出事,我便攜老師一同入宮,看能否幫得上忙。”  宋難言出麵解釋,他也覺得謝春溪委實過於咄咄逼人了,但不僅是他,連太後麵對此四人,也得客客氣氣,眼下皇帝出事,更不能得罪。  他暗暗將這筆賬記下,準備之後再找機會清算。  “老師?我記得宋丞相的恩師是六義書院的丘秉坤吧,怎麽又變成這位了?難不成丘大儒在一夜之間剃光了胡子,還改頭換麵了?”  謝春溪擺明了不信他的話,甚至直接伸手過來想要試探。  在宋難言看來,姓謝的明顯是想轉移自己跟越澄波的矛盾,才跟長明過不去。  “且慢!”  但對方出手極快,他竟來不及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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