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從灰裏揀了出來,撕掉外皮,走到她的身前。


    連衣接過,用手撕著慢慢地吃著,楊昭靜靜看著她。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個夜晚,她是怎麽救的自己,因為她從來沒有說過,但這一路行來,他親眼見識過她強大到難以形容的實力,他總認為如果沒有自己,或者最開始的時候,她就已經能夠平安地離去。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連衣竟然也是這麽認為。


    當然二人也不會說出來,如果說出來的話,大概也不會像這一路來這般淡然隨意了。


    連衣確實沒有說過那些事情,因為她有著自己的驕傲,而且她認為的楊昭也救過自己,那麽便兩不虧欠。


    沒過多長時間,她吃完了,楊昭把打濕了的手帕遞了過去,然後開始自己進食。


    連衣拿著濕手帕,輕輕地擦拭著唇角,靜靜看著坐在火堆旁的他,沒有說話。


    一路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很少說話,但為彼此做了很多事情。


    同生共死,不離不棄,這些在世界裏最光彩奪耳、非常糾連的詞匯,就被她和他很簡單隨意地做到了。


    願聖光與你同在。看著他那雙能夠映出篝火的清亮眼眸,她在心裏說道。然後她對他說道:“你是一個好人。”


    這句話她說的很淡然,但又很認真。楊昭看著她笑了笑,說道:“你也一樣。”


    然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很抱歉,直到現在才來問你。請問姑娘你怎麽稱唿?”


    連衣微笑說道:“你呢?”


    真的很有趣,他們兩個人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對方的姓名,究竟是誰。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草原裏也看不到星星。然而看著她的眼睛,楊昭仿佛已經看到雨停後西寧鎮的夜空,沒有一絲霧氣,纖塵不染,又因為夜空裏的繁星而無比明亮,明亮的有些令人心慌。以至於根本沒有辦法對著這雙眼睛撒謊。


    連衣也在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幹淨透亮,能夠清晰在裏麵看到自己,麵對著這樣一雙眼睛,似乎隻能做出誠實的迴答。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是一句名言。因為在人世間出現的次數太多,於是,隻要不是剛剛啟蒙的孩童,沒有人會願意說,大多數時候也不會被想起,但這時候,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都想起了這句話。


    但看著對方的眼睛。他們決定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因為這代表著尊重。


    所以他們的聲音同時響起。


    “太虛門,楊昭。”


    “巫靈族。連衣命。”


    夜廟裏很安靜,隻有雨水落下的聲音,並不煩心,更添靜意。


    他們的聲音很輕,舌尖微卷,尾音輕輕地拖著。哪怕是說自己的名字,也顯得有些生澀。落入對方的耳中,覺得很好聽。聲音好聽,名字也好聽。


    互通姓名完畢,接下來做些什麽?雨廟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來一局?”連衣不知道從哪裏取出一張棋盤,向他邀請道。


    他看著那張棋盤,知道對方像自己一樣,還隱藏著很多秘密,忍不住笑了起來。


    連衣也自微笑不語,他們都知道彼此並不尋常,隻是何必去談那些無趣無味的事情,如果不能走出這片草原,那些世事又有什麽重要?是的,在生死之外,除了享受生命,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但重要的是……


    “我不會下棋。”楊昭有些慚愧說道,看著她略顯失望的神情,補充說道:“或者玩些別的?”


    連衣心想如果要打別的話,她也不會,所以如果不下棋,那能做些什麽呢?


    長夜漫漫,冷雨淒迷,並不是睡覺的好時辰,更何況,這一路上她睡的時間已經足夠多了。


    那麽便隻有閑聊了,而且可以不用消耗精神與體力。


    隻不過他們現在是在逃亡,並不是在遊玩,那麽自然不會聊到一些太深入的問題,比如你家裏有幾口人?你爸爸媽媽好嗎?你今年多大了?你眼睛怎麽這麽好看?你修煉了多長時間?你……


    這是真正意義上他們第一次聊天,他們是修行者,並不是太熟,所以他們隻好聊修行。


    這裏的修行是真的修行,與人生就是一場修行這種酸話沒有任何關係。


    雨廟裏的篝火照亮著這對年輕男女的臉,這時候的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對自己的人生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場發生在雨夜破廟裏的閑談,氛圍很好。


    每個修行者在漫長的修行路上,都會遇到一些難解的問題,而那些問題與他們自身的情況息息相關,即便是師長也很難給出解答,往往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想通,而那些問題的難易程度,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修行者的水平。


    楊昭在這場關於修行的談話中,提出來的問題都很難,水平很高,連衣大多數時候都是靜靜聽著,偶爾才會說幾句話,然而那幾句話每每就像黑夜裏的篝火,非常醒目,照亮了他眼前的世界,讓他看到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這讓他很是吃驚,然後很是佩服,這名少女在修行方麵的學識素養高的難以想象,像蘇念和千葉的修行天賦也極高,但和她一比則明顯要差出一大截,在他平生所見的人中,竟隻有幾位長輩能夠與她較一高低,或者,少女本來的年齡就很大。


    因為這些修行問題的層次與奇異的思考角度,楊昭對他也生出很多佩服之意,心想在自己見過的年輕一代修行者裏,除了幾位同齡人,竟沒有一個晚輩能及得上他,要知道星辰殿雖然傳承不知多久,底蘊深厚,曾經無限風光,但畢竟偏在天外世界,不像人類世界中那樣,能夠隨時接觸到修行界最新的知識,他居然能夠擁有這樣的見識與能力,隻能說是天賦其才。


    寒雨在廟外越來越大,談話的聲音被壓的越來越輕,草堆被烘的越來越暖,兩個人隔著一尺的距離,靠著牆壁坐著,輕聲交談,偶爾會沉默思考片刻,眉頭微蹙,被火光照耀成有趣的形狀,然後他提出某種猜想,她又說出另一種可能。


    能夠在短短十多年時間裏,從不能修行到成為曆史上比較年輕的金丹境界,除了《紫虛黃庭真經》的幾個奇遇外,楊昭當然也是一位修行的天才,要知道隻靠博覽群書,通讀道藏,是絕對沒有辦法在眾人之間揚名的。


    至於連衣命那更是不言自明的修道天才,要知道在天外世界之中連衣也是最年輕的天魔經i額之一。


    這個時候他們知道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也已經越來越肯定對方是個修行方麵的天才,而天才往往是孤單的,因為缺少能夠在精神世界裏平等交流的對象,這句話看上去似乎有些老套,但非常真實,所有的天才都希望能夠遇到一個同伴,遇到一個能夠輕鬆聽懂自己意思的談話對象,能夠與對方討論一些平時無處討論的問題,這就像是背後撓不到的某個地方癢了很多年,忽然有人伸手在那裏替你撓了撓,這便是撓到了癢處,如何能不舒服?


    這場談話進行的越來越愉快,即便是平靜自持的連衣的的眼睛也越來越明亮。


    直到夜深,楊昭提出一個有些大逆不道的設想,說可不可以用脾髒之間空隙替代疏經脈的作用,這讓連衣沉思了很長時間,在她剛剛想到某種可能性的時候,忽然間感覺到肩頭微沉,然後聞到了一道很淡的體息。


    看著靠著自己肩膀酣睡的楊昭,她怔了怔,眼裏生出一抹微羞的惱意。


    她不喜歡被男子接近,更不要說是如此親密的姿式,這一路行來,她被楊昭背著,已經讓她覺得極為負擔,更不要說,楊昭看過他的身體,此時對方還竟然靠了過來。


    她伸出手指,緩緩抵住楊昭的眉心,準備把他推開,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卻沒有用力。


    如雷般的鼾聲,響徹舊廟,竟把外麵的雨聲都壓了下去。


    連衣看著沉睡中楊昭,想起來這一路上他都極為嗜睡,隻要有時間,基本上都是閉著眼睛在睡覺,應該是體內那株巫靈樹所帶來的副作用……今夜想必也不例外,先前他應該早就困的不行,卻一直在陪她說話,這讓她感覺有些溫暖。


    同時,她還是覺得有些羞,這是她第一次與男子如此親近。


    當然,她在他的背上已經好些天,但^那是不得已,那是傷勢的原因,那是從權……總之,她有無數種方法開解自己、找到借口,但現在,她沒有辦法找到借口,他就這樣靠著她的肩,眉眼近在她的眼前,無比清楚。


    星辰殿裏的那些大姐姐們們總說臭男人、臭男人,他倒不怎麽臭,沒什麽味道。


    好吧,看在你傷重的份上,而且我也傷重,不好移動,便容了你。


    楊昭這樣想著,收迴了手指,然後她閉上眼睛,準備伴著夜雨睡去,然而直到很久以前,睫毛依然在輕輕顫抖。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打唿聲太響,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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