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號叫二曹操的曹超仁一升了官,派頭也一下子變了,要不怎麽能和自己的身份相結合呢。對於過去隻叫名不稱姓表示親切的人也改口“老”什麽“小”什麽了。這有啥辦法呢,身份和地位在那裏擺著嘛。雖然會吹,把老電業都哄得一愣一愣的,但畢竟有不足的地方,學曆不高,理論不行,除了搞那幾年預算,對於別的實際工作幹得太少了。加上那些進口圖紙張張都是曲裏拐彎兒的外文,他連字母都不會念這哪成啊,所以他又到老電業耳朵上咕嚕了一陣子結果把郭雲要來當了翻譯。當了官做了領導嘛,當然就應該有點風度和肚量,大概是有了文誌華的緣故,似乎早把過去那些憾事忘得幹幹淨淨了。對郭雲除了偶爾轉著眼珠子斜視一下外到沒有發生別的事情;對於文彬呢,也許是由於局長表揚過的原因,或者還需要對方為自己出力,就不必再踏上一隻腳了。一句話曹主任紅了,身價高了,對立麵不能樹立過多,幹事不能太露骨,讓人家一看說自己有函養,夠風度,有肚量。再說跟專家打交道沒有幾個科班出身的技術人員幫忙出主意就會把自己看白了。

    早春二月過去,當桃花待放、嫩柳舒黃之時專家彼得羅夫和依萬諾維奇挾著大皮包也到這裏來了。除了首都而外誰能見到外國人,可是今天看到了,他們都是高個子大肚皮的白麵人,金黃的頭發、深藍色的眼睛、高鼻子落腮胡,也許外國人顯老,在中國人的眼睛裏大約都三十出頭四十掛零。所不同的是一個穿著鹿皮甲克,一個披著呢子大衣。特別是彼得羅夫,不但會講一口流利的北京語,同時還懂得一些地方的風土人情,學著舊式北京人的習慣,見了麵總愛把身板微微一彎,抬起右手輕輕地揮動著說:“您好,吃了嗎?”然後是一串哈哈,態度顯得既隨和又瀟灑。記得在由二曹操主持的歡迎會上他都沒有要翻譯,風度翩翩地坐在主席台上,似乎不是一位專家,到儼然得象個大國的使臣。他向左點點頭,又向右點點頭,然後拿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絹來在嘴上輕輕地按了按,就在一陣劈裏啪啦的掌聲中開始講話了。

    “同誌們,朋友們,中國兄弟們,由於你們的國家工業還不發達,需要外援,尤其是我們的援助,而又特別是在電力工業方麵,對於你們來說還差得很遠很遠,所以我們把自己最先進的設備首先給你們運來了。而且整個電站的結構是先進的,也是第一流的,在西歐沒有,在美國更找不到,在我們自己的國家都沒有裝就給你們運來,這是為什麽,這就是國際主義。”

    聽了這些,人們望著台上那位搖身舞臂的專家感到迷迷糊糊,不知道他是代表國際主義還是沙文主義,一邊倒的信念開始在人們頭腦中動搖。

    哪知道歡迎會結束不久,先進的設備基礎在中國的土地上出了問題。

    按照設計要求,基礎要埋設在地下八米深的地方,基礎下麵還要鋪設一層軟木(這種軟木產在遠渡重洋的海外),上麵才是鋼筋混凝土基礎。可是地下水很高,離地表兩米左右就有了,而且在地下五米深處又有粉砂。搞工程的人都知道流沙是難已製服,何況四麵還有已建的廠房呢,這就使問題更為嚴重了。張文彬從灰場工地一到這裏就發現了這個難題。根據“強”聯計算,大膽地提出了取消軟木墊層,抬高基礎減少埋深的設想。他去找郭雲商量,她積極地支持他的意見,為了慎重起見,郭雲要他以模擬試驗來證實他的推算,成功以後再以合理化建議的方式提出來。

    那一天老電業和二曹操正在專家彼得羅夫的辦公室商討這個問題。但是由於地質情況複雜,施工困難和工期的急促,使得他們各自都騷著頭皮長久定不下來。

    就在這時張文彬把他的建議書遞了上去,沒有想到被自負的專家彼得羅夫否定了。他把建議書朝老電業麵前一扔,哈哈地大笑道:“張工程師,你的精神是可佳的,可是我不相信你能解決這個問題,因為這是科學技術,隻有我們的科學院才能解決。”說著他把手一揮:“按你們

    中國成語來說這叫弄巧成拙,算了吧,請你們還是按原設計施工。軟木嗎,我們可以轉銷,至於流沙問題,可以從我們那裏進口一台高速冷凍機,用凍結法施工不就解決了嘛。搞建設不要怕增加費用,因為工程需要嘛,該花的就得花。“

    “我們的建議是在模擬試驗的基礎上提出來的,因為理論需要實踐來檢驗嘛。”文彬極力地爭辯著:“咱們的國家一窮二白,比不上你們富裕,所以我們不能拿富強粉去做窩窩頭,因此我們要把資金用在刀刃上。”

    專家有些不耐煩地站了起來,抱起胳膊肘在屋子裏來迴踱了幾圈,然後突然止步,十分自信地說:“我要向你們的國家負責,坦率地講,你們的國家在科學技術上與我們相比差距還很大很大。”

    二曹操忙接過話說:“是啊,差距大這是千真萬確……”

    還未說完專家又接過話了:“不是幾年而是幾十年,某些尖端領域甚至是一個世紀,這個現實難道你們不承認麽?”說著他友好地看了一眼二曹操又把下頦一舉: “這個險我不能冒,我不能冒啊,還是讓你們的主任去決定吧,嗯!”說完他迴到沙發上點起一支煙使勁地吸著再也不吱聲了。

    由於文化水平和專業知識有限,老電業迷迷糊糊並不知道他們爭論的焦點是什麽,隻認為專家不同意的就是對的。他倒了一杯桔子汁放在彼得羅夫的茶幾上討好地說:“唉唉,彼得羅夫同誌算了算了!”然後瞅了一眼張文彬,接著揮手命令似的說道:“老張,不要提了,我決定就按專家的意圖辦。一切為了發電嘛。我們要從大處著手,不要從小處著眼,多花點錢就多花點錢,應該多算政治帳。”這個在外國人麵前顯得盲從,在自己人麵前又顯得十分傲慢和自尊的工地主任,別看他經常從辦公室裏進進出出,從工地來來往往,又做報告,又批文件,好象忙得不亦樂乎,其實他清楚的時候不多,糊塗的時候到是不少,自己為官的這些年,到使他養成了武斷的習慣,所以對這樣重大的技術問題也不問問後果就毫不思索地決定了。他把身子一歪對二曹操道:“趕快給局裏供應處掛個長途,把專家的意思告訴他們,盡快地給我們準備軟木和冷凍機,順便也給計劃處打個招唿,由於設備條件和施工困難工期也要相應地推遲三到四個月。”

    二曹操小聲說:“聽說楊書記和梁總支持老張的意見,我看還是讓他們知道一下好。”

    老電業又把手一揮:“算了,算了,老楊馬上就要去北戴河療養了。”

    “那梁總呢?”

    “也不用了,工地上的事我作主就得了。”

    二

    進口軟木和冷凍機也好,工期推遲三四個月也好,還不是專家一建議,老電業一點頭就行了,誰也不願意花費腦子去想他個為什麽。然而自然規律總是不順應老電業的意誌,同時時間也不聽從老電業的調遣,當軟木和冷凍機還沒有個眉目的時候,雨季卻不聲不響地來到了。正值施工旺季,雨卻三天一場,兩天一次,有時甚至一連兩三天都不停歇。北方的雨啊,好象在故意和老電業鬧別扭、開玩笑,加上局裏一要求工期,他才象熱鍋上的螞蟻真正著起急來了。每當西山頂上飄起黑雲,遠處又傳來沉悶的雷聲,他就如條件反射似的不免總要歎息兩聲,唉,當領導的也有當領導的困難啦。這個愛挑毛病又愛發火的人,也感到渾身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現任局長周忠明的脾氣他是知道的,這個軍人出身的局長,既有知識分子的求實精神,又有軍人的那種雷厲風行的作風,他要發現哪一個工程隨便拖延工期,就會象個鐵麵無私的包公,當著眾人的麵毫不客氣地進行批評。一想到這兒,心裏就有一股火氣。那些平時總愛在他麵前出餿主意的人們,到這講真格的時候都垂著雙手無計可施了。“飯桶!”他在心裏罵著,為了驅散這些煩惱他點著煙,也學著彼的羅夫那樣叨著煙鬥在辦公室裏轉圈踱步,好象這樣才能找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來。整個下午的最後兩個小時就是這樣渡過的,地麵上的煙灰象積了一層雪,可是毫無結果。

    日頭偏西了,夕陽從窗口鑽進來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在地上晃著。他太累了,好多事都集中在一個短短的時間裏去想,真是千頭萬緒無法梳理,這樣下去誰能受的了呢。何況自己又快到花甲之年,比不得年富力強的時候,當然就力不從心了。他隻覺得心情煩躁,頭腦晃惚,一種莫明其妙的自卑感從內心深處升了起來:當了這麽多年的主任沒有一點獨創精神,也解決不了一個疑難問題,就知道聽外國人的,就知道向上伸手要東西,這難道就光彩麽,難道長著一張嘴巴隻會批評別人。迴到家裏飯也沒有吃就躺下了,可是睡又睡不著,那倒黴的軟木、討厭的冷凍機和那逼人的工期總象一群幽靈死死地纏著他,加上後半夜又起了一陣風,刮著樹葉,吹著電線發出噓噓嗬嗬,嗚嗚啦啦的聲響,更把他折騰得輾轉難眠。他實在受不住了,又坐起來一個勁地抽煙,可是那刺鼻的煙味充滿了房間把老伴也嗆醒了。她咳嗽起來,望著那一閃一閃的煙火埋怨道:“喂,我說老頭子,怎麽搞的,這麽夜深了還沒有睡呀,就你那一包身子骨能熬出幾兩油來。”

    他扭頭看了一眼老伴,又用指頭輕輕地彈了彈煙灰,聲音顯得沙啞地說:“想些工地上的事兒。”

    “工地上的事兒,工地上的事兒!”老伴伸手給他掖了掖被子說:“你一開會不是講群眾路線,為啥就不依靠大家,讓他們都去想嘛,就你一個人又能琢磨出個啥道道來?”

    “唉,這可比不得你們那個縫紉社。”想到自己是一個大工地的領導人,他把頭抬了抬顯得傲然了:“咱們是個大單位呀,常言說千口吃飯,主事一人,這個家不好當啊,你說叫我怎麽不想呢?”

    “那就想你的去吧!”老伴一半是生氣,一半是心疼,她伸手把老頭嘴上的煙卷摘了下來仍到地下說:“還抽,一晚上就抽了一盒半,你就不想活了。”說著她聲音有些梗塞,眼圈也濕潤了,說:“沒聽說抽煙得癌症嘛,你就不替我想想。”

    老電業在比他小十來歲的妻子麵前向來是聽話的,何況她也是一翻好意心疼自己呢。他摸了摸留著煙沫的嘴唇,然後趕忙躺下來把雙手縮到被子裏麵再也不吱聲了。外麵的風似乎還沒有停,寫字台上那架老式座鍾的擺仍是不停地嘀嗒嘀嗒在響。在這單調旋律的配合下,老電業那矛盾的心情似乎稍稍得到了緩和,慢慢地一切都平靜了。當了這些年的領導,白天忙工作,晚上想事情,空時又有人來找,談這談那,一天總是紛煩、雜亂、扯皮、爭執,加上失眠,平心靜氣那是難得的了。他稍稍地合上眼皮,隨之慢慢地起了鼾聲,隻覺得朦朦朧朧的身子不覺搖了幾下就輕飄飄地飛走了,使他稍為平靜的心又不平靜了。他好象是坐在飛機上飛出了雲層,上麵是高遠麗日的藍天,下麵是漂浮翻滾的雲海;又似乎是乘著一艘海輪,正漂泊在那一望無際的海麵上,那風啊,伴著潮水如山崩地裂,那水啊,推波助瀾似乎要蔽日遮天。他嚇得緊緊地握住閘板上的欄杆,心想:莫不是趕上台風了。正當驚疑之際,隻聽得不遠有人在高喊:“王主任,我把軟木和冷凍機給你運來了。”他一側身隻見二曹操穿著一身米黃色的西裝,駕駛一隻木船隨波逐流地作歌而來。他一隻手正在奮力掌舵。另一隻手還朝他揮動著說:“是朋友送來的,這船艙下麵全是軟木。”二曹操喜形於色地指著一個銀灰色的龐然大物道:“那是一台能把太平洋水都凍結起來的高速冷凍機,這下施工不發愁了,工期也能趕上去了,上級不但不批評,還會嘉獎我們囉!”

    聽這麽一說,老電業高興得了不得,幾個月來的愁雲一下消散了。他仔細一瞧,這哪裏是船呢,明明是用軟木紮成的木筏。冷凍機到是金光瓦亮的象座小山在筏上擱著。他忙把船靠近木筏,樂哈哈地上前看著摸著好不喜歡喲。突然金光一閃,冷凍機變成了一個人,他一看原來是彼得羅夫。那臉又瘦又長,鼻子彎得象支稱鉤,冷冷漠漠簡直象個青麵獠牙的夜叉。隻見他哈哈大笑著說:“這是我們北極熊牌最高效的冷凍機,這些軟木頭是我們用同體積的黃金換來的,請你們把黃金白銀、上等特產、名貴藥材、高級工藝品拿來交換,要不我就把貨運迴去了。”

    老電業聽了琢磨著:雖然代價太高,但是為了電廠建成投產還是值得的,經濟要服從政治嘛,誰叫咱們工業不發達呢。唉,忍痛吧,隻要能改變自己的處境減輕身上的壓力就行了。於是他忙央求道:“不,不要送迴去,你要的東西我們有的是,不過一時還湊不齊,讓我們慢慢去找來。”說著他討好地去握對方的手,然而彼得羅夫卻把手高高地舉了起來,捏著拳頭好象要打他的樣子:“不行不行,你們的舊債都沒有還清,這次不能再賒了。你們中國有句俗語叫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有現錢那就拉倒了。”說著那拳頭從他頭頂上砸了下來。他倒下了,倒在了波浪滔天的大海之中,二曹操也不見了,隻是從木筏上傳來了彼得羅夫哈哈地笑聲“拿東西來,給我拿東西來!”說著朝他身上扔了一大塊石頭。那石頭緊緊壓在他的身上使他沉沒了。他大聲叫著:“救人啦!快救人啦!”他嗚嗚嚕嚕的夢囈之聲把老伴驚醒了。她推了一把問道:“你怎麽啦?”

    “唉,做了一個惡夢,有人把我推到水裏去了。”

    “看你糊思亂想的。”老伴伸手去摸他,那胸口還在撲撲地跳著。

    等他醒來雖然外麵風停了,然而雨又嘩嘩啦啦地下了起來,側首望去窗外微微有些發白,他坐起來披上衣服,想起夢境不免悵然若失,要真象夢裏那樣還不如同意張文彬的建議讓他去試試呢。

    三

    對於老電業來說,那想法隻不過是暫時對思想壓力的一個解脫,現在他手上還有那麽多的財和物,決對到不了夢境的程度。所以那想法也隻象電光一閃就熄滅了,一切依然如舊,多年來腦子裏形成的偏見最後還是給否定了。文彬這個在政治麵前的不敢奢談者,在科學技術上卻有一股強勁,強得把自己要擔的風險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人們都甜睡了,他還在單身二樓自己那個小天地裏查資料、找參數,寫寫畫畫和計算。大概是文誌華說他的那樣,書呆子毛病總也治不好。高山流水有知音啊,知音者了解對方的音韻和旋律,就在那些燈光不滅的夜晚郭雲曾多次來到樓下抬眼凝視那獨亮的窗口。整個大樓就那麽一個光點,但這光點又是那樣地牽動著她的心,使她雙眼潮潤。她默默地說:“他又在熬夜了。”這是一種奇妙的心情,她還清楚地記得文誌華對她這個未婚姑娘不該說的那句“張文彬那麽值得愛,你就愛他去吧,我把他讓給你了。”的話。當時在光天化日之下,又處於大庭廣眾之中,對她來說猶如擊了她一棍子,使她承受不住了。加上人們不同的目光,竊竊的私語和哧哧的嘻笑,也使她感到憤怒、羞辱,一雙本來溫柔的眼睛都要拚出火來。可是內涵的她把這一切都忍住了,透過誌華對愛情的輕率使她看出了對方低微、悲賤的靈魂,但也激發了自己的自尊心。她越想越覺得是對她精神上的一種侮辱,使她臉發燒,連頭也發昏了。她踉踉蹌蹌地跑迴到自己的宿舍一頭紮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大哭了一場。淚水透過提花枕巾把綠色的荷葉枕頭浸濕了一大片。外麵起風了,大院的柏楊樹被刮的嘩嘩啦啦地響,已經到了金秋季節,黃葉也隨風飄落,有的飛得遠,有的飄得近,有的卻碰到了窗扇玻璃上又疲泛地往下滑著。加上秋蟲啾啾唧唧唱著雜亂的歌,真有點淒婉悲涼,姑娘的心啊,似乎也隨著風聲、跟著蟲鳴,又順著落葉往下飄往下沉。不知過了多久,天好象黑了,風好象停了,隻有秋蟲還在不停地高歌,隨著音律她的心似乎平靜了。細細想來,人生之路好長好長啊,有的人一帆風順,有的人又坎坎坷坷,難道一帆風順就說明了一個人的品格和幸運,坎坎坷坷就被貶責為低賤和災禍了,何況那坎坷的路是人為鋪砌的呢。就拿張文彬來說他到底有哪些地方不好呢?她想不出,相反她的心到是被對方那認認真真的鑽勁,勤勤墾墾的工作精神和熱情誠實的為人標準不知不覺地占據了。文誌華不提他到沒有那分心思,不知為什麽現在到真的想起文彬來了。她迷迷糊糊眼前象蒙了一層霧,在霧中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接著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那聲音是那樣的輕,那樣的緩,一直響到她的床前,她一看原來是進來了一個人,過細一瞧不是別人,正是文誌華要她去愛的張文彬。此時她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激情,豐滿的胸脯由於激動卻象海濤般地起伏著。心啊,剛才就是為了他受了惡言中傷的她,此時此刻連半句怨言都說不出來了。這人有什麽不好,在一起工作多年也沒有發現人家的壞處啊,相反兩人到有不少的共同語言。設身處地一想:家庭出身,難道是他的過錯,何況難已選擇呢。再說這與他本人又有多大關係啊。有些東西完完全全是出於世俗的偏見,習慣勢力的影響。這樣想去想來,到覺坦然多了。自古燕趙多豪俠,她雖然是一個女子,但卻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性格,怪隻怪那個負心的女郎啊。這時她望著文彬,而且從內心深處生起一團同情的火來。可是她對他說些啥呢,想開口又說不出來。還是文彬先開口了:“天無絕人之路啊,誰能想到我這個無福之輩卻偏偏遇到你這樣的好人。”他聲音沙啞,滿臉苦笑,眼角兩道汪汪淚珠順著麵頰流下來,然後滾到他那灰布襯衫裹著的脖子裏麵去了。他想往下說,卻由於酸、甜、苦、辣的滋味兒阻止著說不出來。她激動地坐起來,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雖然在一個科裏工作多年,卻從來還沒有這樣麵對麵而又長久地看過啊。直到今天她才真正看清楚,雖然單純得象一麵鏡子,靦腆得又如一個姑娘,可他卻長得標致英俊,而且還有文彩風華。平時接觸已經知道他不但能吃苦耐勞,學習鑽研,而且對工作又是那樣認真負責,一心撲到事業上難道這樣的人不值得愛麽。慢慢地她那正在經曆著痛苦和折磨的心在變化著,姑娘那感情的天秤不知不覺地滑過去了,這高尚的情懷冶煉著她的心靈,一團熾熱而又純真的目光從眼睛裏射了出來。她不知從哪裏得來了一股勇氣,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把雙臂伸了出去。是他的感情遲鈍,還是多年來的坎坷生活使他感情不於外露,隻見文彬卻象根木樁立在那裏紅著臉說:“對不起小雲同誌,聽說你為了我遭到了別人傷害,受了委屈,我是特意給你道歉來的。”說著他把頭低了下來,“你是冰山上的雪蓮,絕頂的靈芝,哪能把我和你相題並論呢?就是有那分妄想,也隻能把你當做幽峪的清泉,雲層深處的閃光和遠方的微風,把你藏在我的心底就心滿意足了。”

    “不,不!”郭雲忙說:“張工你怎麽能這樣說?”接著她又改口道:“文彬,你已經有一顆受傷的心,我怎麽能再去惡化它呢,再說人世間最珍惜的就是心,人的心是傷害不得的呀。”說著她撲到了文彬的身上,把滾燙的臉緊緊貼在對方起伏的胸前。他有千言萬語要說啊,可他語塞了。他們擁抱著,相互的心激烈地跳動著。忽然他把她推開了,“不,不,小雲,我的出身不好,配不上你呀。”說完他轉身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她高聲地叫著:“文彬你別走,你別走,我還有話說。”

    “說什麽呀雲姐?”

    她吃了一驚醒了,睜眼一看,哪有文彬的影子,自己摟著的卻是那個被淚水浸濕了的枕頭。麵前站著的原來是同屋的李月芬,她笑嘻嘻地問道:“你剛才在叫誰喲?”

    “啊,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和你一起走。”郭雲撒了一個謊,“誰叫你走的飛快,也不等等我,所以……”

    “那你眼睛為啥這麽紅,嗯,你哭過了。”

    “沒有!”郭雲用手絹輕輕地揉著又撒了一個謊。

    “啊,下班迴來時外麵風大刮進了沙子,不知為什麽好象一直沒有出來。”

    事情過去了,姑娘的心卻在變化著,雖說同情不等於愛情,但她可以轉變為愛情嘛。有一天她輕輕地蹬上文彬住的單身二樓,來到他的房間外麵,從門縫朝裏看去,隻見文彬趴在小桌子上聚精會神地寫著。她在外麵徘徊了很久,最後由於不願意去打擾他的思路又輕輕地走下樓去了。一連幾個晚上都是這樣順著心來,逆著意去,直到第四天,那已經是下夜兩點多鍾了,她再次蹬樓,發現他正用涼水衝頭,她再也忍不住了。一股激情使她推門走了進去,輕輕把水盆端開。文彬再用毛巾浸水落了空,等他抬頭看時,見是郭雲站在他的麵前。今天她還是淡裝素裹,從樸素中顯出高潔淡雅。雖然表麵看來顯得安寧嫻靜,但內心中卻燃燒著一團灼熱的火焰,這團火好象把文彬都烤熱了,他深深地看著郭雲。郭雲呢,她把毛巾從文彬手中接過來擰幹了水給他擦著濕淋的頭發,然後還把手腕亮在他的眼前說:“看你,現在都啥時候了還不休息。”

    “啊!”文彬好象這時才發現夜已經深了。外麵天空星光很明,除了斷續地刮著風,吹響樹葉,到處是一片寧靜,隻有間或傳來一兩聲村子裏咬夜的犬聲。他看著手表那旋轉的指針說:“這就完了,這就完了。”接著他用手攏了攏頭發又指著桌子上的原文圖紙說:“在學校學的是英語選修這種語言,所以離不了字典,速度就慢了。”

    “那你也不說一聲!”郭雲嗔怪地看了文彬一眼說:“忘了我現在不是正在搞這種文字的翻譯嗎?”

    “我看你也忙啊!”

    “再忙也不能不幫你呀!”

    “那就謝謝你了!”

    郭雲看他靦腆的樣子,消瘦的麵頰,心裏在疼也在笑,這個老實人除了“謝謝”什麽也不會說了。她走到小桌子跟前看著翻譯過的大堆圖紙使她驚歎不已,真是一個意誌頑強的人啊。她想要跟他再說些什麽,卻一句也說不出來,而是自覺地坐下來幫他翻譯了。說人家該休息,自己卻全忘了。一坐下就沒有起來,直到鄰村傳來了一陣陣聯片的雞啼她才把手中的筆停下來,對文彬深情地一笑:“張工,啊,文彬,你看我也被你傳染了。”說著她微微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拿了幾張圖紙說: “天亮了,我該走了,明天給你送來。”

    “謝謝你!”

    “看你就會說這句話。”她笑了,“英語怎麽說呢?”

    “thank you!”文彬已經不那麽拘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忙從自己的枕頭下麵拿出局長送給他的那本《居裏夫人傳》來說:“這本書很好,我也看過兩遍了,現在送給你做個紀念吧!”

    郭雲接過書來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前,兩人互相望著,又各自伸出手來,漸漸地兩隻手變成了兩雙手。他們緊緊地握著,越握越緊,好象把兩顆心都捏到一起了。他們兩人就這樣久久地呆望著。這無聲的目光勝似有聲的語言,他們之間的友誼發生了一個飛躍。這些年來他們都在尋找一件東西,一件珍貴的寶,那就是一顆心,這顆相通的“心”都在不知不覺中找到了。

    四

    “都下班了,你們這兩個傻孩子還在這兒挖坑幹啥,是裏麵有個金娃娃嗎?”起重工張啟忠師傅對文彬和郭雲開玩笑似的說著。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工人對那些踏踏實實、兢兢業業幹工作的年輕人總愛這樣稱唿,裏麵既含著愛,也含著敬,愛的是高尚品格,敬的是一心一意為公的精神。而一般年輕人也愛同他接近。郭雲抬起頭來笑著說:“銀娃娃都找不著哪來的金娃娃,給你說,我們是想做個試驗呢。”接著文彬又把建議向他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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