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旌信沒有加入他們的分享大會,但是偷偷跟過來的唐恣揚加入了。

    三人來到附近一家小武館裏,在寬闊的練習場內擺了一張低矮的木桌,於淩晨這個不倫不類的時間點,犒勞自己的胃和身心。

    被雨夜衝刷許久的疲憊身體,喝上一口熱騰騰又鮮香濃鬱的湯,簡直是一種解放。

    三人齊齊發出一聲由衷的感歎:“啊……”

    然後放下手裏的瓷碗。

    長風問:“你怎麽也會在這裏?”

    開雲淡淡說:“從軍校聯賽結束之後,我收到了很多邀請。”

    她所在的卡片是來自流動大學。

    所謂流動大學就是連正經名字都沒有的大學,在聯盟各處都有。裏麵的師資跟環境都挺糟糕,一般是給想要過渡但還沒找到學校的聯盟新公民,或者是沒有接受過普通教育,但想要就讀高等大學的學生一個跳板。

    裏麵學生流動性很大,基本上都會在中後期轉學或輟學,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

    開雲繼續說:“有好幾家武館請我入會。”

    唐恣揚嘴角抽了抽。

    開雲:“我選了最窮的一家……”

    唐恣揚正想說話,就聽開雲冒出一句:“讓他把武館作為報酬送給我。”

    長風同唐恣揚:“?”

    “畢竟聽說武館很賺錢。”開雲點頭說,“反正那個人又經營不下去。”

    唐恣揚生怕她獅子大開口,也冒出來個什麽,連忙道:“謝謝你的飯。”

    開雲點頭,一臉你不用在意:“我爸爸說,賺大錢的人一定要足夠慷慨。”

    長風已經預料到:“你爸爸一定很窮。”

    開雲:“還好還好。他是沒什麽錢花。”

    長風:“……”

    唐恣揚側麵拍馬匹:“你爸爸一定是個瀟灑的人。”

    “不,他說自己是一個逃兵。”開雲咧開嘴笑了下,“他從不掩藏自己的錯誤,但並不妨礙他成為我心中偉大的父親。”

    兩人都驚住了。

    “他撿到我,然後遵循我父母的遺囑教育我。”開雲說,“畢竟我是繼承了一顆星球的人。”

    “你有一顆星球?!”

    兩人都驚呆了。

    他們以為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傻缺,結果身形忽然拔高成了一名巨人!

    唐恣揚小心著問:“你有多少國民?你在外這麽遊蕩沒關係嗎?國家的政務由誰來處理?你們平時忙嗎?紙醉金迷嗎?”

    開雲曲起兩手的手指,圈在自己的眼睛上。神秘笑了下。

    “正無窮?”唐恣揚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是說無可統計的意思嗎?”

    長風皺眉:“我認為你還是做個人口統計比較好吧?畢竟方便監管。”

    “零。”開雲說,“我出來以後就沒人了。”

    兩人:“……”

    這忽然泄氣的感覺是怎麽迴事?

    “我是一名守財奴。荒蕪星裏最後一位原住民。”開雲驕傲地挺起胸膛,整個人帶著一層金黃色的光芒:“我也是一名國王。”

    兩名觀眾幹笑地扯起嘴角。

    是,畢竟隻有你一個人,你想成神都沒人攔著你。

    開雲:“我也可以申請麵見聯盟總統,這是一件外交大事。”

    長風點了下頭。

    當然見不見就是由聯盟決定的了。

    但她覺得聯盟應該不會閑的那麽蛋疼。

    開雲:“享受一個國王在星際上應有的各種待遇。”

    長風心靜如水。

    我是我自己的王。

    聽起來還是挺酷炫的呢。

    開雲問:“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們我國公民的通行證,從此以後你們就是我國國民,當然沒有財產的分割權。你們要加入我的荒蕪星嗎?”

    唐恣揚麵無表情,疲於敷衍:“哦,真的嗎?”

    長風:“那你來聯盟幹什麽?”

    “開荒。我想要重建荒蕪星。”開雲搓了搓手指,“但那需要一大筆錢。買植被,建造,人工……我來聯盟賺點錢。”

    唐恣揚想說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荒蕪星之所以會成為荒蕪星,就是因為它的破壞已經到了無可修補,或者不值得修補的地步,而她隻有一個人,怎麽可能完成一個星球都做不到的事情?

    長風鄭重說:“答應了的事情就要做到。”

    開雲:“對!”

    長風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知道謝涵的蹤跡嗎?”

    “偶爾。”開雲低頭吃飯,聽到這個名字顯得有些不悅:“不過他知道我討厭他,不經常出現在我麵前。他老敗壞我們守財奴的名聲,還想逃單不給錢。”

    長風表情嚴肅起來。這樣聽兩人竟然還有商業交流?

    長風:“那你可以去往他所在的星球嗎?”

    “如果我知道,倒是可以去。”開雲說,“聯盟外的貿易體係比你們想象得更混亂、複雜、不講究。在各大資源星幾乎被聯盟壟斷的情況下,能給那些灰色買家提供稀有能源的人可不多。要是我提出,他們會盡量滿足我的條件,因為欲蓋彌彰,反會暴露謝涵的所在。”

    長風眼睛一亮。

    那泄下去的氣又瞬間膨脹了起來。

    “那……”

    長風正待開口,被唐恣揚一聲打斷。唐恣揚神色凝重地說道:“他的行蹤!我願意加入你的國家。”

    “真巧。我也希望能給予他一點懲罰。”長風掏出自己的光腦,將餘額點出來:“分享吧。”

    天亮,日光從天際線處泄出,大雨終於停歇。屋外的地麵泥濘不堪,樹上帶著沉重的凝露。

    長風從開雲的武館走出來,就看見站在樹下,頭發上帶了層水珠的許泠。

    唐恣揚吊兒郎當地跟出來,見狀又縮了迴去。

    長風單手提著雨傘,大步走過去,停在他的麵前,朝他笑了下,問道:“請問有事嗎?”

    許泠看著她沉吟許久,最後隻說:“從現在開始,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長風:“我如今足以保護我自己的安全。”

    許泠低下頭。

    “我隻是想這樣做。”

    長風想了想,道:“那麽,能告訴我許旌信和楚鴻武現在的處境嗎?聯盟又是什麽打算?”

    許泠對此沒有隱瞞:“軍方得到消息後,故意透露給楚鴻武,楚鴻武害怕聯盟對他判刑,聯係了謝涵,讓對方來接他離開。”

    “我並不認為這有用。”長風說,“事情敗露後,楚鴻武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已。星際海盜那群狡猾的人不會想不到聯盟以他為餌,要麽不救,如果救援,多半是為了混淆視線,浪費聯盟兵力,救他去的地方肯定不是他們的窩點。”

    許泠同樣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他們一麵在追蹤楚鴻武,一麵也在尋找許旌信的行蹤。

    許泠眼神一黯。

    他以往所有的精明都無法用在他的感情上。他感覺到了挫敗和無奈,不知該用什麽態度來處理。

    長風說:“我認為您應該去追蹤許旌信,並親自拘拿謝涵。用那群殘忍的星際海盜的審判,來為在其中受苦的人民謝罪。”

    許泠閉上眼睛,說道:“準確來說,我如今沒有前線作戰的權力了。”

    他的身體健康已經不允許他像以前那樣從事武力活動。隨隊作戰恐怕幫不上太大的忙。

    長風與他沉默對立片刻,將昨天提前取出來的監聽器捏碎。隨手丟到一旁。

    許泠見狀皺眉,提醒道:“這種官方小型器械,應該去醫院取出,否則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你自己的肌肉。”

    “我想有些事情需要讓您明白,而又不能為外人所知。”長風說,“應該說是真相。”

    許泠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嚴肅:“什麽?”

    “誠摯地為您介紹。a308號三代格鬥機器人,長風。您以前應該見過我。聽說您曾經與我的製作者唐話是好朋友。然而遺憾的是我失去了我的數據庫,無法迴憶起同您一起的經曆。”長風朝他鞠躬,“作為聯盟的軍人,我認為您是一位偉大的軍人,對您表以敬意,同時不得不遺憾地告訴您,您的女兒已經在非法礦區受傷離世了。”

    許泠放緩唿吸,盯著她的眉目,勉強笑道:“你在說什麽呢?”

    “她是一位非常善良且積極向上的姑娘。即便是在灰暗的世界裏,也沒有放棄追求美好生活的希望。樂觀,有毅力,且強大。我相信這是她人格中自帶的閃光品質。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士。”長風指向自己的腦後,“但是她在一次格鬥中被打出了致命傷,雖然隨後身體開始自愈,她卻沒能等到那個時候。”

    許泠大睜著眼睛,忘了眨動,眼眸中帶著一絲水潤。

    “她的生活並不美好,您大概不會希望我在這裏跟您詳述,當然我其實也不是非常清楚,多半是根據對礦區的數據分析而做出的藝術性描述。”長風無波無瀾地說道,“我在多年前曾經報廢,我的機器殘骸應該作為垃圾被傾倒到礦區,她當時對機器人感興趣,將我撿了迴去並進行修理。該說幸運的是,我的核心數據得到了保護,重啟後再次記錄下跟她的生活日常。如果您需要,有時間我可以複述給您聽。”

    “我沒有親眼看見她遇害的場景,她受傷被放棄治療後送迴簡陋的土屋。之後再次發生危險。雖然我是一台格鬥機器人,但您應該知道我當時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手腳,為了保護她,我進行引爆並二次報廢。當時我已經檢測不到她的生命數據。而在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長風攤開手示意了下,“也許這是電波的傳遞,也許是人類所說的緣分,具體的原因我也難以解釋。”

    許泠始終沒有給出想法,像是聽著一個荒謬的故事,無法代入。

    “請您節哀。”長風再次鞠躬。

    “殺害她的直接兇手已經得到了懲罰,可鑄成這起悲劇的源頭還沒有就此結束。包括拐賣她的楚鴻武,策劃並目睹一切的後媽,也就是您的妻子,再還有開設非法礦區奴役聯盟公民的守財奴。以及助紂為虐,日常欺辱奴役她的監管者。”

    “從利益上來說,她賦予了我生命,我應該幫助她實現未能達成的意願。從我本身來說,格鬥機器人的世界裏不存在食言。我應該將她未能說出口的話語告知於您。讓一切塵埃落定,讓她安心離去。”

    許泠退了一步,靠到樹上。

    葉片上殘留的雨滴簌簌而落,打濕了兩人的肩頭。

    他試圖從長風的臉上看出玩笑或怨懟的情緒,好讓他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虛幻的。

    沒有。

    他多年看人的經驗告訴他,長風在說一件她認為的事實。

    “我想,您應該是代表聯盟來問,我身上的定位器究竟丟到了哪裏。”長風笑道,“雖然你們可能已經知道答案。”

    “我猜測你們內部應該有被腐化的人。許旌信在向我表明她的身份之後,有兩種可能。一是作為守財奴謝涵的女兒,被聯盟監控並利用。二是被謝涵馬上接走,切斷過去開始新的生活。第一種可能的概率接近於零,而即便她願意留在聯盟,她的生父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帶她離開。為此,我就在她身上留了一點小東西,好確定她的行蹤。如果能給你們提供幫助的話,實在是榮幸。”

    許泠捂著頭,耳鳴而鈍痛險些讓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然而現在聽見的事已經讓他混亂得無法思考。

    長風想要上前,發現自己無法幫助他,又退了迴去。

    她低聲道:“她一直在思念您,即便想不起您的樣貌和名字。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所謂的靈魂,她一定在等待著歸家,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希望。而能帶她迴家的人,非常遺憾,似乎不是我。”

    許泠唿唿地喘氣。

    “那麽,先生。”長風問道,“這可能是我對您的考驗,可能是我對您的試探,也可能是事實。您要如何選擇呢?”

    許泠深深看了她一眼,啞聲道:“如果你……你們是這樣希望。”

    他什麽都可以做到。

    長風低頭:“謝謝。”

    許泠趔趄地離開。

    長風:“等等。”

    許泠停下,背部微微弓起。

    長風:“他們兩個人現在的蹤跡。”

    許泠聽到自己幹涸的聲音報了兩個坐標。

    長風再次鞠躬:“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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