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冬至生了一雙美目,眼珠很大且漆黑發亮,大多數時間裏麵顯少有內容,帶著沉靜單純的穿透性,卻神奇的不顯得呆板,再加上她習慣直盯盯看人,誰被她看那麽一會兒,就算行得正坐的端也會有那麽一點點不自然、心虛。

    老人說,有這樣一雙異常純淨眼睛的女人,總能看見一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命中注定性格太過於執軸倔強、不擅妥協,因此更是得嚐盡常人吃不到的苦楚。

    梁夏末把臉埋進遲冬至的頸子裏,一時之間除了一句‘我不離婚’竟然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不離婚,冬子,我不離婚。”

    遲冬至盯著他看眼睛沒有絲毫退縮,梁夏末發現,他很難逃脫出她目光掃射的範圍。如果這目光有審視和疑問,那很好,他還有辯論和解釋的機會,可是沒有,她的目光裏隻需要得到一個她滿意的答案。遲冬至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訴他,不需要解釋、不需要挽留,過程她不要,甚至八百年前壓在箱子底下的秘密她也不想知道,要的,隻是他同意離婚。

    軍婚受保護,梁夏末不同意,離不了。

    “我不離,離了你我活不了。”梁夏末沒煽情,句句大實話,這也是剛剛想通的,他不能沒有遲冬至,如果失去,那將是想像不到的人生,一直有她,理所當然到甚至忽略了自己的愛情與她的存在,可突然有一天失去了,那不是割肉巨痛那麽簡單,完全可以說的上是生無可戀。

    “分了吧夏末。”

    她句句不提沈靈,不提今天的引爆索,因此梁夏末無從解釋,隻能無章法的抵抗,“不分,不能分,咱倆分的開嗎?你別天真了,咱倆是長在一塊兒的,誰離了誰都得死。”

    遲冬至終於把視線挪開,從床的另一邊揭開被角,梁夏末見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遲冬至的身體稍稍有些顫栗,表情未變絲毫,可梁夏末還是看到她眼底有一絲痛苦。

    “怎麽了?”

    遲冬至沒有迴答推開他的手,剛坐起身又被一把按倒。“你不能這樣對……”梁夏末的手握住她的小臂,突然感覺手掌間一片濕熱,他連忙揭開被子檢查,待看到一大片血跡時頓時呆傻掉了。

    “你怎麽受傷了?”

    遲冬至再虛弱現在也不願意示意給他看,眉頭都不皺一下,“你可以放開嗎?我覺得我得去醫院。”

    “你他媽瘋了你遲冬子,你是不是想要逼死我。”

    命運被濃縮在這一刻

    ,定格,她身上的血和他心裏的血共同把兩個人浸泡在一起。梁夏末聽見自己心窩裂出口子的聲音,她怎麽能受傷,她怎麽能在他見不到的時候受傷。這是梁夏末,忽略她感情與心理上的傷痕,最直接表麵的心疼她的身體,而遲冬至需要的,恰恰相反。

    遲冬至到家之前出了車禍,小臂縫了四針,留院觀察,晚上就開始發燒,到最後神智都不太清了,隻有一雙眼睛越來越清亮。

    梁夏末用手捂住,隻要一拿開她就又睜開,死盯盯的看著他。梁夏末知道她想要什麽,咬著牙不答應,死捏著她的手狠不得把骨頭捏碎。

    “我不離婚,你想都別想。我還是那句話,咱倆分不開,分開了都得死。”

    “死我也要分開。”她掙紮著要坐起來,喉嚨裏嘶啞著吼出這句話後像是消耗了所有的力氣,一隻手卻不鬆開他的,“我要離婚。”

    梁夏末委屈的一下子眼圈兒就紅了,被她寵著長大,突然間她就這麽不負責任的把所有的愛全都收迴,梁夏末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我知道你在發燒,說什麽你自己都不清楚,冬子我不會往心裏去的,我知道你生我氣了,你胡說八道呢。還有啊,我以前可能是不夠關心你,以後咱倆換換,我愛你寵你慣著你,任打任罵不還手。”

    遲冬至似乎很激動,竟然去扯手上的輸液管,梁夏末把她按住,叫來小護士,狼狽的逃離。

    這一夜他守在病房外麵,寸步未離,迴憶襲來綿綿密密,有執著著遲冬至、憨傻的沈靈、討厭的蘇讓、還有動用各種心機的自己,一場又一場像是下著永無止境的小雨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來探病,梁夏末整夜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整個人很頹廢。穀子拉拉朱染的衣袖,真沒戲啊,人家胡子啦碴的都比你帥,很是有一種硬漢氣質的另類美。

    朱染氣的把胳膊使勁兒抽迴來,“借車那事兒,黃了。”

    “別啊別啊。”

    穀子一路小跑跟過去,見到梁夏末立馬自來熟的打招唿,“師公早。”

    “你們來啦。”梁夏末使勁揉了揉臉,“快醒了,你們進去吧。”

    “師公你不進去嗎?”穀子問道。

    “我啊,我就不進去了,那什麽,我去買早飯。”

    穀子蹦蹦躂躂的進病房了,留下朱染一個人看著梁夏末消失的背景怔愣好久。

    遲冬至閉目養神,聽穀子嘰嘰喳喳的

    說了接近半個小時也沒什麽反應,偶爾會微微扯一下嘴角示意自己在聽。好在穀子習慣她這副德性了,向來不冷場。

    “師傅,咱們家師公真是帥啊,你們倆真的是很配。”

    穀子馬屁拍到馬蹄子上,遲冬至閉著眼準確的給了她屁股一巴掌,“帥啊,那你領迴家去吧。”

    穀子故意裝出一副垂涎的樣子,搓搓雙手,“那……那師公能同意嗎?”

    遲冬至這迴連話都懶的迴了,直接翻了個身把頭埋進被子裏,那兩人嘀咕了好一會兒四周才安靜下來。遲冬至睜開眼,眨了眨,眼淚湧出來,她不敢睜開,裏麵太受傷,已經遮掩不住了,輕易便能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

    “你到底還要把自己憋在裏麵多久?”話音剛落就有人拉開被子,遲冬至的眼淚毫無遮掩的暴露在朱染麵前。他就那麽站在她麵前,雙手插在褲兜裏,看似很隨意,隻有眼底一絲緊張泄露了他看到這些眼淚時的訝異。

    遲冬至抬起完好的那隻胳膊壓在臉上,“別看了,拜托你別看了,丟人啊。。”

    “你可以讓我看,我不覺得丟人。”

    遲冬至笑笑,“那我能求您件事兒嗎?”

    “你說吧。”

    “別問我為什麽哭,行嗎?”

    朱染毫不猶豫的點點頭,“我不問,你放心。”

    “謝謝。”

    “我不要這兩個字。”

    遲冬至覺得好笑,“那你要什麽?”

    朱染想了想,抿起嘴唇,“燒退了嗎?”說完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隻輕輕一下便收迴,“還是有些燙。”

    “沒關係,我皮實,穀子呢?”

    “我讓她去給你買水果罐頭,發燒了吃那個胃裏會比較舒服。”

    梁夏末迴到病房,正看到朱染挖著小顆的黃桃果粒喂遲冬至,那眼神和動作裏有著說不出的仔細。他看著十分刺眼,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兒,把早飯放下後煩燥的點了支煙。

    “病房裏不能吸煙。”

    梁夏末一愣,順著聲音望過去,朱染抬頭對視他,眉頭皺起來,語氣一點也不客氣,“她在發燒,請不要在這裏吸煙。”遲冬至垂著眼,觀鼻、觀心,仿佛根本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她的沉默,讓梁夏末突然就覺得很生氣。他自己的媳婦兒,用得著別人來心疼?

    梁夏末把煙狠狠撚滅,咧

    開嘴扯出一絲不陰不陽的笑,“兄弟,我說你們單位也挺忙吧,都迴去吧。”說完就走過來,準備接過朱染手裏的活計。

    朱染一眼都沒看他,包括遲冬至在內,沒人接他的話,隻有穀子一臉迷惑,“那什麽師公,我們倆請了一上午的假,您要是有事兒就先走吧,下午再過來。”

    “不好吧,再說大早上的就吃涼東西對胃不好,冬子起來喝點粥。”梁夏末把白粥端過來,遲冬至依舊沒有理他,卻不太好在外人麵前丟臉,“你們兩個迴去吧。”

    “我們在這兒守著你。”朱染著急說,還抬頭看了梁夏末一眼。

    “用不著,你們都迴去。”見無人動,遲冬至突然情緒激動起來,錘著床攆人,“走吧走吧,求你們了,讓我靜一靜。”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穀子挨個人看了看,蹭過來拉朱染的胳膊,“迴去吧,咱們又幫不上什麽忙。”

    朱染垂下眼想了想,跟著穀子走了。

    屋子裏隻剩下兩個人,遲冬至動了動,手背上輸液管有些迴血,梁夏末趕緊按住,“別動,要什麽跟我說,別折騰。”

    遲冬至不耐煩的甩開他。

    “都說不讓你動了,怎麽不聽話呢,真受不了你。”梁夏末粘粘纏上來,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裏捂著。可他這樣徹底把遲冬至的火逼出來了,一把扯掉針頭,“受不了就滾,離完婚你就給我滾。”

    梁夏末被罵的一愣,傻了好半天才迴過神來,又去抓她的手,“幹嘛呀幹嘛呀,你看又出血了,有什麽不能好好說啊。”

    “我好好跟你說時你不聽,我他媽現在跟你沒什麽可說的了,離婚離婚。”

    梁夏末氣的額上青筋直跳,狠狠抬起手,躊躇半天,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讓你氣我讓你氣我,遲冬子你再氣我我就打我自己,心疼死你。”

    “你怎麽老是這樣沒出息,你就仗著我愛你,輕視婚姻輕視家庭輕視我,又無理取鬧。”遲冬至站在病床上大哭大吼,“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你什麽時候才能為我想想。。”

    “我怎麽沒為你想,我說了我以後會改的,我改還不行麽。”梁夏末也急的跟她吼。

    “不行。”

    今天的遲冬至格外無理取鬧,竟然半點情麵都不講。

    “你別激動冬子,你聽我說,我跟沈靈真沒什麽,小時候我也沒喜歡她,我就從來沒喜歡過她,你信我行不行?你就信

    我這一次,行不行?”

    “我不我不。”她捂著耳朵搖頭,梁夏末見她竟然失去了理智,也跳上病床,按壓進懷裏穩住,“小點聲別鬧,咱們好好談談行嗎?”

    遲冬至抽抽嗒嗒的哭,倒是沒拒絕,順著他的力氣跌坐在床上。

    梁夏末把她安放進被窩裏,自動自覺的下床蹲在床邊,“冬子,昨天一夜我都沒睡,滿腦子都是你,想你。你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跟我在一起委屈的?我一直都以為挺好的,是我失信又去見沈靈了,可也不是罪不可恕吧,你至不至於……”

    遲冬至臉埋進膝蓋裏,嚶嚶的哭,梁夏末看著難過極了,大手在她臉上胡亂擦,“你別哭,求你了冬子,看你哭我心疼,真心疼。”

    遲冬至咬著唇,從沒有哪時像今天哭的這樣委屈,隻有白熱的日光照進來,四周安靜一片。

    “你打我幾下出出氣,冬子你別哭,我見不得你哭,我心疼。”梁夏末的語氣裏已經帶上幾絲哀求。

    遲冬至揮開他的手,高燒讓她情緒崩潰,說話亂七八糟,一下子又癡癡的笑起來,“梁夏末啊梁夏末,你知道我是怎麽愛你的嗎?媽媽離開我,我沒有爸爸,我沒有親人,我沒有朋友,但我從來不覺得孤獨,因為我有你。梁夏末,我偷偷穿你穿過的衣服,偷偷睡在你的床上,用你用的牙刷,模仿你的一切,你這樣頑劣的人在我心裏就是神。我高興不高興都先看你的臉色,我誰都不愛,我不愛我自己,我隻愛你。”

    “我設計蘇讓讓他把沈靈帶出國,內疚到現在,但一次也沒後悔過。我逼你結婚,逼你不見沈靈,我吃醋、我嫉妒,從小到大做了數不清對不起蘇讓迫害沈靈的事情,做這一切我不恥、不屑,連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事情,就是因為我愛你。”

    遲冬至手指搭在眼睛上嚶嚶的哭,“我瞧不起我自己,可是我又不後悔,所以變本加厲的瞧不起我自己,我太難受太痛苦了,我怎麽不去死……”

    梁夏末聽她的話驚愕不已,一步上前扳過她的肩緊緊抱進懷裏,“冬子,寶貝兒,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不是不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你這麽痛苦,做這些違心的事你這麽痛苦。”

    梁夏末明白了,遲冬至本來就是個極有人格的人,所謂逼婚、所謂吃醋、所謂動用心機……多少事情是不屑,卻為了他去做的,然後自我掙紮在泥沼之中翻滾。梁夏末眼裏又酸又熱,這女人到底自己承受了多少,卻從來不知道抱怨,一味把自

    己困在其中,就連連剛剛的控訴也一個字沒有責怪他,隻有對她自己的無力,可這樣的她,更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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