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警局忙到接近九點,接到王淑賢的電話,說是下午把腳給扭了,遲冬至趕緊做完手頭工作打車去了婆婆家。

    客廳很黑,隻隱約看到沙發上有一條身影歪著,遲冬至擔心王淑賢的傷勢,也沒留意腳下,幾步走出去撞到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有重物落地的悶響聲,當時大腿外側就火辣辣的疼起來。

    客廳大燈被打開,梁夏末一雙剛剛睡醒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看,好半天緩過神來忙走過來查看她的傷勢。

    “受沒受傷?讓我看看。”

    “不用。”遲冬至揮開他的手站起來,身體有些微晃。

    “犯什麽倔呢,聽話。”不由分說,梁夏末打橫把她抱進臥室,幾下脫了她的褲子查看傷勢。大腿外側已然青紫一片,微微有些腫起來了。

    遲冬至有些哭笑不得,這手法熟悉的,像是壓根忘了他們正在考慮離婚的問題。

    梁夏末從來就這樣,隻要他願意,溫柔起來能膩死人,不管你怎麽推拒也沒用,他總能死臉賴臉裏摻著讓人煩不起來的孩子氣賴定你,讓人連拒絕都不忍心。

    “乖啊,我給你揉。”

    梁夏末故意把最後那個字的尾音拉的長長的,一臉賤笑,他就斷定了遲冬至對這樣的他沒有抵抗力。也確實如此,這女人果然不再吭聲,其實遲冬至是不敢在王淑賢家鬧出太大動靜,況且床單滾了十年,就算滾床單之前也早就被他裏裏外外看透徹了,何況必竟沒有離婚,矯情實在是沒必要。

    “什麽東西放客廳中間了?”

    “行李,我搬迴來住幾天,咱媽腳脖子扭傷挺嚴重。”梁夏末像是心虛的低著頭,手上下力在她大腿上軟軟的揉,一直不敢抬頭看她。

    這樣收起了所有鋒芒和倒刺的梁夏末,讓遲冬至止不住的心酸起來。“你迴部隊吧,我來照顧。”

    “那就一起吧。”梁夏末聲音小小的,把頭低的更厲害,像是做了錯事終於明白媽媽不再理他了的孩子,倔強和強硬全都收了起來,隻剩下無盡的小心翼翼。遲冬至猜想過了這麽久他可能想通了什麽,況且他身邊還有個曲諸葛,所以態度才變的這麽軟乎。

    “怎麽突然這麽聽話?是不是曲直又給你出了什麽主意?夏末,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應該別人跟著介入。”

    “不是曲直不是曲直,是……我,想你了。”

    “夏末……”

    “你沒吃晚飯吧?我去

    給你下碗麵條。”梁夏末說完逃似的離開,耳尖兒泛著可疑的紅暈。遲冬至揉揉胸口,那裏跳的厲害,真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沒出息。

    趁這個時候她悄悄進了王淑賢的臥室,老人睡的不踏實,眉頭微微皺起來,遲冬至走過去輕輕把它們揉開。這是對她比自己親媽還要掏心挖肺的老人,遲冬至時常在想,如果不是因為婆婆,她跟梁夏末的婚姻是否能堅持到現在?記得她流產那一段時間,梁夏末永遠以部隊忙為借口不迴家,隻有婆婆一個人撐起照顧她的責任,什麽都不準她做,恨不得連衛生巾都親自幫她換,一個小產硬是比人家正經做月子都伺候的周到,而且,一句好話也沒為梁夏末說過。

    所以現在,如果離婚,她應該怎麽跟婆婆開這個口?

    手勁放的很輕,但還是把王淑賢吵醒了,眼睛沒睜開,拉起遲冬至的手磨蹭,“冬子啊,你來啦。”

    “媽。”遲冬至扶著王淑賢坐起來,半靠在床頭,把枕頭塞到她身後,“除了腳,還有哪裏摔傷了?”

    “後背有點擦傷,夏末已經幫我上藥了,沒什麽大事兒。”

    “以後家裏有重活就給我和夏末打電話,別自己幹。”

    “你們都忙,哪能什麽事兒都叫你們來。”

    遲冬至心裏一酸,眼淚就流下來了,以前說過很多次,想讓婆婆跟他們住在一起,可王淑賢不同意,非攆著他們搬出去自己住,後來遲冬至明白了,婆婆對梁夏末對她的態度也看不過眼,不想在中間難做,索性眼不見為淨。

    “媽,食堂那份工作別幹了,我把我的工資給你,你現在這樣我不放心。”

    “我要你工資卡幹什麽。”王淑賢沒好氣的點點她的頭,“我有退休金,再說那群孩子也吃慣我的手藝了,在那兒工作也是圖個有事情做,不然閑著該閑出病來了,你們要是有孩子了我就……”

    說到這停下了話頭,遲冬至臉色霎時蒼白,王淑賢有些難堪的拉過她的手,“冬子,媽不該說這些,媽不是故意的。”

    “媽我知道。”婆婆怎麽可能會不想孫子呢?但她為了顧及自己的情緒,從來沒有提過。遲冬至扯開一個笑容,她可以懷疑任何人對她有壞心,但王淑賢不會。

    梁夏末端著熱騰騰的雞蛋麵進來時,就看見他媳婦兒把頭埋在他媽腿上,那情景怎麽看也是母女,絕對不像婆媳。

    “冬子,過來吃麵條吧,我下的挺多。”

    王淑賢

    也不知是真餓了,還是察覺到兩人在鬧別扭想調和氣氛,也撥了一小碗過去吃,沒一會兒就滿臉倦容,攆著兩人過去休息,自己也睡下了。

    獨處空間,對於現在的兩人來說氣氛有些尷尬,尤其是梁夏末,手腳都有些不知道放哪兒了,他不知道,這樣的他更讓遲冬至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以前一天不睡在一起就想的人,誰能想到,如今已經進入分居狀態了,婚姻圍城搖搖欲墜。

    “怎麽睡?”遲冬至打開沉默率先問道。

    “什麽怎麽睡?”梁夏末一頭霧水,“哦哦,我……我去沙發睡。”

    遲冬至苦笑,他們一天也沒這麽客氣過,看來她那次還真是把他嚇著了,這混蛋竟然也有今天。“算了,媽該發現了,你再找床被子吧。”

    梁夏末忙不迭點頭,很有做錯事後討好媽媽的勁頭。夜裏相安無事,這倒是出乎了遲冬至的意料,以為他還會像以前那樣軟磨硬泡的把她給辦了呢,本來已經想好了,他要是再這樣就直接蹬下床,沒想到今夜倒是挺老實的。

    遲冬至看著瘦巴啦嘰的,倒真是有幾分力氣,大約是因為打小跟著梁夏末學跆拳道的關係,當初在家屬院裏拳頭是數得著的硬,再加上護犢子,如果梁夏末被誰說道了,還沒等他發火,遲冬至的拳頭先揮上去了,後來慢慢大家不說遲家丫頭是梁家小子的媳婦兒了,說,“喲,這不是遲冬子她家親愛的嘛。”想他梁夏末當初也是赫赫有名的一霸,被人當成吃軟飯的小白臉,迴家跟遲冬至生氣,自己跟自己生氣,這破稱唿,這姑娘!!

    大約是真的開始老了,最近常常失眠,有意無意就會想起過往經過的那麽多年,似乎每一年每一天,迴憶總是與他共存,也不知他是迴憶,或者說迴憶就是他。梁夏末已經睡熟了,遲冬至終於翻了個身麵向他,大膽的盯著他的側臉看。

    永遠都是這麽好看,額頭光滑,鼻梁筆挺,每一個線條結構都正正砸中在她的心坎兒上,倒讓人誤會他這模樣是為她而誕生的。

    如果不是深愛,那這一生就情願稀裏糊塗、滾滾床單、吵吵鬧鬧,對付著怎麽也是一生。深愛一個人,有的時候,真不是一件好事。

    在過去的很多年時間裏,遲冬至一直認為屬於她的感情是沒有任何懷疑的,強烈、與生俱來、非他不可,追逐這份感情是陪隨她出生攜帶而來的本能,除了他,隻有他!

    ‘至死不渝、深情不壽……’然而一直以來他們都忽略掉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

    是絕對的硬傷,那是相遇太早,當兩個人都不夠強大、不夠成熟、不夠理智等等信息占據愛情這一主題最中心的根據地時,他們給了它磨礪,卻教不會他自保,更妄談發揚光大。

    於是最後的最後,青梅竹馬的執念最終讓他們一傷再傷,投入了大半生心血來經營與堅持的這段愛情即將夭折在半路,曾經交錯在一起的人生,便活生生給刮了一道疤,看著疼,醫好舍不得。

    人,果然是哪個年齡段就應該做哪樣的事,隻有足夠強大理智成熟的兩個人才可以嚐試愛情,可以保護它永垂不朽,同樣,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因為愛情而變得更加強大理智成熟。而他們不是,反反複複仍是那麽一句話:相遇太早,像將將出生的小獸,牙口並不齊全,卻得到了一塊兒名為愛情的獵物,於是不顧一切的嘶咬,最後傷了牙,傷了長大後捕獵的根本。

    遲冬至借著窗外的月光細細打量梁夏末,堅硬、幼稚,這是唯一出現在腦海裏的兩個詞,軍人的鋼硬氣與自身的流氓氣完美結合了,或許也可以這樣理解他,有著固執大男子主義的孩子,哦不,是混蛋。

    遲冬至心想完了,其實早就完了,現在哪怕恨他恨的恨不得離婚,可目光仍是很輕易就會被奪走。

    他這個人,別的能耐沒有,卻單單是她遲冬至的克星,先是奪走她的注意力,然後是感情,甚至理想和信仰,遲冬至知道,如果不離開,早晚有一天她會心甘情願把命送給他玩兒,連同所有的人生和希望,自己將一無所有,而他,無所不能。

    遲冬至的手指像是有生命一般順著梁夏末的鼻梁一點點往下,遊移到鎖骨時停下,這男人長了一副漂亮的鎖骨,她曾經長時間把吻停留在這裏流連。手指遊到左胸胸口時停駐,遲冬至兩根手指在那裏輕輕壓了壓。傳說,夏娃是亞當胸腔裏抽出的一根肋骨,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少時的遲冬至曾經問過梁夏末,我是你的第幾根肋骨啊?那時梁夏末玩味似的告訴她說:第二根……

    她因為這個傷心了很久,那誰是你的第一根肋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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